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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親戚(二)

  小喬跑回屋讓汪浩哲看被大伯娘擰紅的耳朵,一邊抱怨道:

  “我最吃虧,平日被大妞捏臉,現在臉上涂著藥汁她放過我了,又來一個大伯娘,眼疾手快的,一抓一個準,耳朵都要聾掉!”

  汪浩哲教導弟弟:“世間唯小人與女子難養,女人們最擅惹事生非,沒事離她們遠點,記住了嗎?”

  “記住了!”

  小喬隨口答應,聽見四蛟在那邊和二虎笑鬧,便也脫鞋爬上床,掏出明珠來和汪浩哲一起玩,一個拋一個接,汪浩哲左右手都能接,每次朝小喬拋出會尋不同的角度,小喬瞪圓了雙眼,打起十二分精神也不一定接得住,又怕明珠砸墻上弄壞了,盡力左撲右撲,有時用抱的,在床上爬來爬去翻滾,兄弟倆笑不可抑,玩著玩著她忽然滑下床穿鞋子就跑,汪浩哲問她這么急去哪里,她答:茅廁。汪浩哲說,大冷的天,如果是小方便,在屋角用馬桶也可以了。她斷然拒絕,同時猛然想起自己原來是個女的啊!不由囧然:本性好玩,人變小了,更是童心大起,跟男孩子們這么混下去,都快男女不分了!如今家里也有多余的棉被,自己蓋一床吧,等過了年,開春暖和些,再找個借口分開睡。

  下晌過后,幾位不速之客的到來,把小喬的計劃直接打破在萌芽之中。

  是潘家二伯父和潘家二伯娘,還有兩個衣裳單薄,凍得臉青唇黑的十三四歲小女孩。

  潘二伯娘溫和有禮,比大伯娘好看多了,蛋形臉,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罩塊干凈的藍底碎花布巾,中等個兒,身上穿件干凈合身的半舊衣裳,進來先拉著大妞問清楚誰是小喬誰是四蛟,每人發個熱乎乎的紅皮熟雞蛋,然后把一籃子生雞蛋交給大妞,笑著說道:

  “早聽說你家有親戚來,表哥在路上跌傷腿,可是好些了?二伯和二伯娘想來看的,沒什么好東西,這不剛攢得一籃子雞蛋,才敢來…”

  轉身又攬住小喬,輕輕撫摸她的臉:“我的兒啊,這么小你到灶堂那里去做什么?還痛不痛?別怕,咱們潘家的孩子在村上也不是白混的,你進村去玩看誰敢笑話你欺負你?讓哥哥們打他回去!明天跟四蛟到老宅子來,二伯娘給你們剪嫩嫩的荷包蛋吃!”

  四蛟幾天來吃著大魚大肉,有點膩味了,猛丁聽見說“嫩嫩的荷包蛋”,口水瞬時流了下來:“真的?二伯娘,我還真想吃咧!”

  二伯娘對他的表現大為滿意:“想吃就來,帶小喬表弟來,叫哥哥姐姐們一起來,二伯娘做給你們吃個夠!”

  潘二娘烤火烤得暖和,午后小睡了一會,睜開眼就聽三妞報說二伯和二伯娘來了,走出屋門一看,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氣得頭上冒煙,打發完老大老二立馬就跟來,兄弟倆不含糊啊,真把老三潘富年當肥羊宰殺過年呢!

  也不顧潘富年頻頻使眼色,三兩聲把四個女孩都喊進屋去:“屋里有炭火,學著做點針線,沒事別出來亂逛,這屋里誰不認得你們!”

  潘二伯瘦削蒼白的臉上騰起一片紅暈,只一會兒便消失了,他知道弟媳這話是說給他們夫妻倆聽的,自從三弟搬離村子,他沒來看過他們一眼,三弟生了多少個兒女,他都沒認全,可他也不想這樣,他是有苦衷的啊!

  二伯娘見丈夫身子僵了一下,沒有在火塘邊坐下來,怕他就此轉身離開,忙對潘富年笑著說:“你二哥身子骨不好,前兩天風濕又發作了,坐下起身,都不得勁!”

  潘富年就近前一步扶著他二哥坐下,又用長條柴棍從火堆里扒拉出一層紅紅的火子,說道:“風濕痛起來最要緊,離不得火,大牛他娘也落下這病,冬天孩子們不讓她碰冷水,天天捧著火,就不會發作,二哥也這樣做吧!”

  潘二伯不好意思地笑笑:“家里柴禾我夏天秋天打些存著,到冬天也剩不了多少,得留著做飯,哪能用來烤火?你侄兒承了我的身子,也從小瘦弱,做不得什么,這倆閨女家家,更是靠不住…”

  潘富年黯然:“二哥小時候身子就不好,爹還讓你天天背我…”

  潘二伯眼睛一亮:“三弟你、你還記得二哥小時候背你?”

  “記得,二哥去到哪里背到哪里。”

  潘二伯眼眶濕了:“對不住三弟,這些年我住著老宅子,日子也比你好不了多少…我窮,我有病,實在照看不到你,左右見了也難過,干脆眼不見為凈…”

  婆娘在旁邊盯著,他不好說原先為省錢娶個寡婦回家,卻不料竟是個母老虎,把他管得死死的,讓他少和大哥那邊來往,更不準踏進窮鬼弟弟的家門,唯恐沾惹了窮運,更怕窮弟弟三天兩頭來借米借錢。

  二伯娘看著兄弟倆在火塘邊促膝交談,潘二伯不時扯衣袖擦擦眼睛,潘富年一等他二哥面前的火子暗些,又扒出新的更旺更紅的火子來,只為讓二哥更暖和。

  二伯娘對著潘二娘微笑,她怎會看不出潘二娘的敵意?那又怎么樣?兄弟骨肉親情更改不了,不愛認就不認,想認的時候,隨時可以!做媳婦的,你管得了嗎?

  也不怪潘二娘對二伯娘冷漠,當年潘富年和潘二娘拿著兩吊錢被掃地出門,是二伯娘出的主意,她是寡婦沒錯,可她是望門寡,嫁給潘二伯時還是個姑娘,聘禮可以少,可不允許潘二伯輕看她,過門沒多久就把潘二伯收拾得服服帖帖,言聽計從,家里拿主意的從來是她而不是潘二伯,剛好大伯娘也是個要強的,眼見潘二娘一口氣生了兩男一女,怕潘老大潘老二一時心軟給他們分房產,兩個女人自認為是嫡出媳婦,把老三歸為庶出,一通合計,半哄半迫著自家男人,跟弟弟說明老爺在世只將房產分給大哥二哥,三弟只好另找住處,大哥給指了村尾一小塊地皮,然后扔給他夫妻兩吊錢,讓他們卷包袱走人。

  老三是老實人,讓走就走了,老三媳婦卻沒那么好糊弄,左右擁攬著幼小的孩子,坐在老宅子前面呼天搶地,大聲哭嚎,足足鬧了半天,村里人全部跑來看,最后老大老二家的沒辦法,又再多給了幾袋谷子才算勸得住她。

  這些年以來二伯娘從來沒想過要跟三叔家修好,也就不在意潘大伯娘會在潘二娘面前挑拔她的是非,她和潘二伯過得還算平和安穩,一個兒子三個女兒,大女兒打發嫁了,除開潘二伯時不時地發點小病,一家子吃穿不愁,冷眼看著三弟一家搬去了村后頭的小荒坡搭起茅草屋住,孩子一個一個地生,日子越過越窮,不可能有什么盼頭了的,誰曾想到,他們也有翻身之日?大伯家已經趁先得了好處去,她這么精明的人豈能落后?趕緊地進屋拉起躺在床上冷得打顫的潘二伯,將兩個女兒身上棉襖扒了,拎著一籃子雞蛋,踏雪而來。

  她不怕潘二娘的冷臉,她可以厚起臉皮相對,只要兄弟情在,三弟記得二哥的好,就沒什么好擔心的!

  潘四兒能跟著大牛進城進六福樓,她兒子潘金山為什么不可以?大伯腿腳不好得了兩床新棉被,二伯這瘦弱的身子更應該要!春花和秋菱要穿新衣,她的金花金鎖也要穿!

  潘富年和潘二娘在屋子里好一陣對掐,潘二娘竭盡全力摁住潘富年不準他亂動,潘富年哀求:“孩子他娘,把這兩床棉被給他吧!二哥可憐啊,你看他病的,瘦成這樣,咱們家的棉被已經夠用,留著也沒誰用啊!”

  “怎么沒誰用?我閨女墊的可是舊棉被,我兒子還睡在稻草墊子上呢!他爹,你腦子讓牛踢了么?當年他們是怎么對我們的?帶著吃奶的孩子,他們就能忍心把我們趕出來,現在我們還沒怎么樣呢,就來爭來搶…他們是你哥,你愛給,可也要想想我心里受不受得住!還有,這棉被可不是咱們家掙來的,是小喬那孩子,你怎好意思拿七歲孩子掙來的東西送給你那沒有心的哥哥!”

  潘二娘嚶嚶哭泣,潘富年蔫了,他嘆了口氣:“對不住那孩子,我沒想這么多,只記得是大牛扛回來…大哥大嫂先得了去,如今二哥沒有,二嫂都問出口了,可怎么辦哪?”

  “你管他呢,誰叫他來?臉皮也太厚了!”

  潘富年站起來,左看右看,便開始脫自己身上棉襖:“把我這件棉襖給二哥吧,跟他說沒有棉被了!”

  潘二娘咬著牙,狠狠地閉上眼睛,猛站起來替潘富年將棉襖扣好:“這么多年了,你穿過哪件好衣裳?這是小喬和大牛的一片孝心,你忍心拂了他們的意?你要一碗水端平是嗎?好吧,把這兩床棉被拿去給他,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潘富年忙答應:“孩子他娘,你說!”

  “好處已經給出去了,以后他們再來求什么,你只推說不懂,一切由我來應對!你大哥大嫂打的好主意,想讓四兒跟大牛去六福樓,你也知道那是我胡謅的,實際上在六福樓做事的是小喬,大牛他只是幫小喬趕車保平安,險此外他可什么也不會做!你二嫂精明,四兒能去,金山怎么不能?他們就這樣纏上大牛,如果你全應下,到時候非但大牛好不了,小喬也做不成事,沒有小喬帶著大牛,我們家就等著過回以前的苦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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