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趕著牛車上路,一邊扭頭往后看:“這么多吃的,這一路顛搖到家,還不都壞了?你干嘛惹那梅香,她拿什么砸你?”
小喬一笑:“我沒惹她,是她喜歡你,給你砸銀子呢!”
大牛急了:“小喬,不準亂說話,讓蓮表妹聽見可怎么辦哪?”
小喬爬到車板上,在稻草里一通摸索,抓到那個荷包拿給大牛:
“不信?看這是什么?”
暮色越發暗沉,但銀子的毫光還是能辯認,大牛捧著兩個銀錠呆住,心撲通撲通直跳:
“小喬,我從沒見過這么多銀子!梅香是給你的吧?怎、怎么辦?咱們還回去吧?”
小喬平靜地問:“為什么?我們是偷了還是搶了?”
大牛沉默片刻:“我知道,我一直聽見你在教導她們,這就是報酬!可,是不是太多了?你什么也沒做,就教人唱幾首曲子,指導舞姿…”
“我什么也沒做?大哥,我嗓子啞了,累了一天,很辛苦的!”
小喬不淡定了:“大牛哥,你要認識一件事:動腦子賺錢看似輕松,實際也不容易…我不但教習,還幾乎把我所知道的詩詞歌賦都留下來,雖說不是我自己的智慧,是前輩心血凝成,可我花費精力背誦記牢,我不說,她們能知道嗎?現在對天香樓來說,這些可是雪中送炭,利用起來,能助她們度過低迷關頭,搶回生意,賺取很多銀子!所以,這四十兩銀子,給了,我們就拿吧,回去你可得說是六福樓炒菜得來的!”
大牛嚇一跳:“不是說二十嗎?哪來的四十?”
小喬笑著從懷里掏出另一個荷包:“這里有二十,小小顆的銀子,一兩、二兩、五錢的,方便上街用!”
大牛嘆道:“老天,二十我都覺得太多了,竟然給了四十!小喬,你太能了!你就是戲里頭講的招財童子,一招手,銀子就來了!”
小喬哭笑不得:“越發說得神奇了!沒有你陪護送我來,我再能也拿不到銀子,這算是我們合力勞動所得,咱們分配一下——那兩錠大的,回去交給你娘,還債買年貨過年。這二十兩小的,我拿著十兩,我有用處。你拿五兩貼身放著,會有用的——想討好蓮表姐就別說不要。還有五兩,做什么用呢?”
她仰頭望天思考,大牛在一旁且驚且喜:“真的可以嗎?小喬,我、我也能拿銀子傍身?”
“怎么不可以?你盡管拿去買最好的胭脂水粉布料,讓張玉蓮跟著你跑!”
大牛樂了:“呵呵!瞧你說的…可不敢這樣亂花錢,蓮表妹不是那樣人!”
“那個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心里有數——大牛哥,我們晌午過來時我看見街邊有家店鋪賣棉被,我要去買兩床,我們的棉被太薄,晚上我又總搶,阿浩哥沒得蓋凍壞了,得買一床又寬又厚的大棉被蓋著才好!”
大牛贊成:“成!去買吧,我也買兩床,讓娘暖和暖和…可這會子人家只怕關門了!”
“敲門!敲開門就可以了!”
結果兩人進到棉布店,眼看那白花花軟乎乎的新棉被一層層折疊推放滿樓,小喬想到夜里的寒冷,一激動之下,不管大牛阻攔,一口氣買下七床,兜里有銀子怕什么?見棉布店里還有很多實用的東西,前世逛超市的熱情也冒頭了,盡情挑揀掃貨,買了不少零碎小物件,又替潘二娘、大妞、二妞、三妞和妞妞各買了件紅底碎花棉襖,每人一雙千層底新布鞋,女人憐惜女人,男人可以先不管,在大牛的眼珠子快跌落下來之前,她才舍得收手。
牛車終于趁夜往城外走了,小喬喜滋滋躺靠在柔軟溫暖的棉垛上,舒服得想睡著,大牛趕著牛車,一路嘮叨可惜銀子,心情卻是奇好,高高興興回家。
到城門口大牛忽然停下來,對車上的小喬喊:“等一會,我去城門口撕張紙蓋著那筐肉菜,別讓落進灰塵去!”
小喬已經迷糊了,懶得搭理他。
縣城不是京城,城門不設防,借著牛車上燈光照映,看見城門口專貼各種通告的斑駁白墻上有新張貼的大幅人像,大牛四下里看看,伸手就撕下一張,拿回來往竹筐上一罩,嗯,剛好合適,見小喬卷著身子窩在棉被堆里,像是睡著了,便索性把她往棉堆深處推進去,這樣冷風也吹不到她,由她睡吧。
回到蓮花村潘家院里,好歹比昨晚早回了一個時辰,帶給家里人的驚喜自是比昨晚更多,大牛早在進村時就喚醒了小喬,恢復精神的小喬在上屋嘰嘰喳喳一陣夸口,把一家人高興壞了,潘富年嘆道:
“生在窮人家無可奈何,但凡有一點路子,也愿讓孩子們學得手藝傍身!看看小喬,就這么跑兩趟縣城,動動手,賺的錢物抵得我幾年辛苦…”
潘二娘和女兒們試了各自的新棉衣,除了三妞和妞妞的又長又寬,其余的還算合自,潘二娘笑著說:“明日大妞用針線替她們前后各縫收幾針,過兩年長高就合身了!”
小喬拿出個小包袱,里邊是幾塊細紡棉布,幾縷纏束發的大紅絨繩,和一些彩絲錦線,小粒的玉片玉珠子,一股腦交給大妞:“我和大牛哥商量了,給你們女孩子買得這些——不用幾個錢,這玉不貴,城里平常人家的女孩慣常穿戴的,要自己用錦線串成珠花。這些細棉布,白色的和褐色的替我們男孩子各縫兩件貼身小短褲吧,粉紅色淡綠色你們女孩子自用,底下兩塊絹綾,大妞姐和二妞姐用作帕子,也給三妞一塊吧!”
大妞和二妞驚喜交加,大妞捧著那小包袱像捧著寶貝,回頭沖潘二娘喊:“娘!娘!你看…小喬給我們這些,可都是城里姑娘用的!”
潘富年看著女兒們的高興勁兒,搖頭嘆息,小聲嘀咕:“小孩子不懂事啊,不知道心疼銀子!”
潘二娘帶著幾分歡喜,又有些不安:“小喬,咱們鄉下貧窮人家,怎用得上這些?你倒是讓姐姐們高興一時,只怕會養出她們好吃懶做、貪慕安逸的毛病!”
小喬笑笑:“二姨,過年了,總該讓大家高興高興,大妞姐和二妞姐,三妞、妞妞說不定以后能用能穿更好的呢!命運這東西誰也說不定,不用想那么多,咱們只要勤快干活,好好過日子就是了!”
三豹和四蛟幫著大牛把牛車上的東西都搬進屋,那一筐的肉菜把大家引得饞涎欲滴,大牛和小喬才想起沒吃晚飯,于是大妞去熱飯菜,二妞殷勤地打了熱水給大牛和小喬洗手臉。
小喬洗過之后跑回房去看汪浩哲,跟他好一通解釋,汪浩哲終是不高興,擺臉色給她看,怪她又不把兄長放眼里,想去哪就去哪,不管哥哥了。小喬涎著臉,不停地說好話想哄他開點笑顏,無奈這哥子篤定起來卻是鋼筋撬都撬不動嘴,眼簾輕閉,油燈下一張瘦削俊臉更顯寡淡清冷,一絲兒暖意都沒有,小喬看著他,無力感頓時籠罩而來,許是白天唱得太多了,再也不想說話,長長嘆一口氣,伏在他身邊動也不動,直到二妞跑來喊她吃飯,她也不理,汪浩哲這才推了她一把:
“你還有理了?你自個覺得做錯了嗎?”
小喬答得痛快:“錯了!”
“錯在哪里?”
“不該亂跑,出門應該告知哥哥!”
汪浩哲靜默了一下:“小喬,我們在家若是做錯事,要認什么罰?”
“不準吃飯!”
“你…沒記錯?”
“確實有這個罰!”
汪浩哲摸摸她的手:“你的棉衣呢,怎不穿著?去吃飯吧!”
小喬抬起頭看他,眼睛一閃一閃,咧著嘴笑:“哥哥讓我吃飯,就說明我沒錯咯!”
汪浩哲終于抵不過她怪異的笑容,唇角輕揚:“閉嘴!缺牙就罷了,臉也黑成這樣,很難看!”
小喬呵呵笑著,跑出去喊大牛幫忙抱新棉被回屋,汪浩哲幾天前已拆掉竹片,床板上放了稻草墊子,大牛小心把他移往一側,小喬直接將棉被鋪在稻草墊上,罩上床單,讓汪浩哲睡在上面,再往他身上蓋一床新棉被,看他舒適溫暖的樣子,小喬心里暢快無比。
那邊二虎還得睡在稻草墊子上,不過有新被子蓋了,也感覺很舒服,另外四床新棉被分給潘富年夫妻房里兩床,大妞、二妞、三妞姐妹三個共一床,四蛟傍著二虎睡,三豹和大牛共一床。
走到上屋門口,聽見三豹在嘟噥:“個個有新衣新鞋穿了,只有我、二虎和爹一樣都沒有!”
潘富年斥道:“一家子這么多人,哪能顧得全?有魚有肉給你吃,還不夠?”
大牛安慰三豹:“明天給你錢,你自個兒上流花鎮買套過年新衣穿就是了!今天我陪著小喬從早忙到晚,實在沒空上街買,回來的當兒小喬記掛阿浩,說他晚上總蓋不到棉被,我們才去找棉布店,恰好看到里面有縫好的女人棉衣棉鞋賣,便一塊買了,沒男人的東西,真沒有!”
潘二娘道:“唉,著什么急啊?往年不見你這般會爭,總有你的,明天去給你買,去縣城買!”
三豹有些不好意思了:“娘,我不是非得要穿新衣,你們幾個有,單忘了我們也不好吧?一半新一半舊,好像不是一家人似的!”
“瞎說!”
“狗嘴吐不出象牙!”
“大塊肉填了你的嘴!”
屋里一迭聲地嗔罵,小喬這才笑吟吟地走進屋去,告訴潘二娘,阿浩哥不吃宵夜。于是大伙陪著大牛和小喬一起吃飯,飯后,大妞再端了熱水替她洗過手臉,細心地往臉上涂上藥草汁,潘二娘說他們辛苦了,催著小喬和大牛各自回去睡覺,小喬卻從懷里掏出二十兩銀子交給潘二娘,驚得潘二娘像被火燙著手似的,潘富年也瞪大了眼:白花花的二十兩紋銀啊,這孩子得有多少稀奇事讓他們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