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沁河離擎天城不過十幾里路,鳳如山和慕容雪菲既不騎馬,也不坐轎,一路步行,信步行來,待到懷沁河畔時,已是天近黃昏,正是秋日漸短時節,懷沁河邊,紅楓似火,落葉飛舞,一晚碧水清澈可見河中游魚,一輪殘陽緩緩西墜,數只倦鳥翩翩歸林,河兩岸十里繁華,千丈軟紅,各個秦樓楚館都已掌起彩燈,雕梁畫棟麗色紛呈,河中樓船畫舫也是張燈結彩,往來游弋,隔著紗幕,隱約傳來笙笛絲弦之聲,引攬著徜徉的富商大賈、王孫公子,召喚者落魄的文人墨客、江湖浪子。
“秋江煙云空,畫橋流水東,休去倚危欄,簾卷星月冷。師叔,隔幾年就會有道學腐儒倡言禁止懷沁煙花,卻總是不能成行。近兩年戰事不休,煙花稅賦加倍,仍舊夜夜客流如云,我看這生意,比前兩年更好了點,…。”
鳳如山望著一河的繁華盛景,感慨的沉吟了一句。
“嗯,背的不錯啊,你自己寫的?鳳如山,你沒讓小竹定一家相熟的樂舫,問問你當年的星月還在不在?”
慕容雪菲心里,當然清楚鳳如山最頹廢的時候,曾經悄悄的來懷沁河放浪形骸,不過,知道歸知道,鳳如山當面背誦酸溜溜的“卷簾”,還是讓她有點,不服氣。
“呵呵,師叔,你說,懷沁河生意好了,大周帝國,抵擋得住雅鹿金山的鐵騎嗎?”
鳳如山卻沒聽見慕容雪菲再說什么,只管按照自己的思路往下講,當然,也許是裝作沒聽見。
“鳳如山你這混蛋,這些不是我們該管的,既來之,則安之,你就不能萬事放開,先痛痛快快的享受一個晚上,你放心,今晚我不吃你的醋,…。”
在沁科草原五年,雖然看上去沒有太多的危險,但鳳如山一邊要自己修煉,一邊又要和各色人等斗智斗力,無時無刻不在的壓力和完全陌生的環境,可謂一舉一動都要思之再三,其嘔心瀝血之處,慕容雪菲自然是看在眼里,說不心疼,那是假的,好不容易回趟家,他還在琢磨八竿子打不著的題目,這個,怎么說呢,也算是,天賦吧。
“嘿嘿,我聽師叔的,不過,…。”
鳳如山嘿嘿一笑,正想胡扯幾句,上游一艘畫舫飄然而至,船上笙歌簫鳴,燈火輝煌,倩影綽約,他一眼瞥見粉紅色西瓜燈上亮著碩大的“流月”二字,搖搖頭不再說話。
“鳳先生真是準時,慕容師叔辛苦了。靠過去,慢點。”
兩個絕美的婦人從艙中走出來,其中身材高挑的婦人向鳳如山嬌笑一聲,指揮著畫舫靠岸。
“勞煩蘇老板了。”
“這個地方,蘇螢過來干什么?”
鳳如山見跳板已搭了過來,便同了慕容雪菲上船。
“給鳳先生接風,是我的福氣。易媽媽,這就是鳳老爺,鳳太太,你今夜伺候好了,擎天城再沒有人敢欺負你,…。”
蘇螢來了擎天城以后,通過春雨小筑結識了鄭志祥,現在廖戟巖和鄭志祥走得很近,她在中間牽線搭橋,在擎天城也混得風生水起,很是得意。
流月樓其實暗中有她一成的股份,她聽南小竹說起,鳳如山要請鄭志祥喝酒、聽歌,哪還不盡力巴結,不僅派來了流月樓最大、最豪華的流月舫,而且親自出馬迎客。
當然,前面南小竹只說是請鄭志祥喝酒,剛剛半個時辰之前,她才知道被請之人,還有趙衛方。
趙衛方,她根本沒機會接觸到。
這倒不是南小竹特意瞞著她,而是南小竹也是下午才能確定趙衛方會來。
安樂公,很忙的。
“蘇老板是越來越年輕了,易媽媽,有勞。”
慕容雪菲看那易姓婦人,雖說稱“媽媽”,但看上去也就三十歲出頭,上身一領淡黃色春衫,下罩石榴紅長裙,頭發梳得光可鑒人,鵝臉蛋上眉黛含煙,蘭麝馥郁留香,頗為風韻楚楚,說不得,對她淡淡的點點頭。
她只是見過蘇螢幾面,沒有任何的交情。
“難得兩位貴人光臨,是小婦人最大的榮幸,河上風涼,鳳老爺,鳳太太,請進艙先喝杯清茶,…。”
易媽媽早得了蘇螢的囑咐,知道鳳如山是今晚的主客,打起十二分的熱情招呼這兩位略顯奇怪的客人。
自己帶著女伴來懷沁河上冶游的男人,并不罕見,不過鳳如山一身半新不舊的青袍,相貌平平,和她想象中的江湖奇男子,這個,相差有點大。
至于慕容雪菲嗎,漂亮女子,她見的多了,
鳳如山一上船,那畫舫立刻從來路逆水駛回,原來是特意來接鳳如山的,他是主人,當得先上船候客。進艙中坐定,自有人獻上清酒、熱茶,以及各色時令鮮果,眾人隨意的談談說說,不多時駛出四五里水路,又等了不到兩柱香的時分,眼看天色漸晚,岸上兩騎,不疾不徐相伴而來,卻是趙衛方和鄭志祥相約而至。
“趙老先生日理萬機,能撥冗賞光,在下夫婦幸何如之。恭喜鄭老先生復歸舊途,經此小難,前途尚遠!我們夫婦,敬兩位一杯。”
“趙衛方怎么沒帶幾個清客佐酒,這么大一條船,卻是顯得有些空曠了。”
眾人上得船來,熱熱鬧鬧入席安坐,鳳如山面色一整,舉杯敬酒。
趙衛方的安全,自然不用擔心,但是怎么也要帶幾個閑人湊趣才熱鬧,不過,對擎天城官員逛青樓的做派,鳳如山并不特別清楚,也就懶得多想。
他前面幾次來懷沁河,都是一個人偷偷摸摸過來。
“哈哈,鳳老板,你一別五年,連個信也沒有,怎么也要罰酒三杯。小慕容,沁科草原上,可有好東西帶給我。”
趙衛方卻不大講究這一套,當然,對鳳如山和鄭志祥,他也有資格不講究。
“呵呵,沁科草原乃苦寒之地,鳳先生多歷風霜,風采更勝往昔,可喜可賀。早就說要敬慕容師叔一杯酒,這一杯我先干為敬。”
鄭志祥去年官復原職,他官職和名面上的年紀都比鳳如山為大,本來是無需客氣的,不過,他的復位,打掉葉天士一役甚為關鍵,鳳如山功不可沒,而且現今他是趙衛方的下屬,而鳳如山隱隱是趙衛方的朋友,因此也就不敢拿大。
“草原上稀罕玩藝不少,就怕有些東西,趙老爺子你也沒見過,分不出好壞,…。”
慕容雪菲喝了半杯,隨口扯些草原上的趣事。
此等場合,蘇螢自然沒份坐著喝酒,她也真放得下身段,就和南小竹、易媽媽站著布菜、倒酒,三人之中,南小竹倒也罷了,給趙衛方倒酒不是一次,蘇螢和易媽媽見鳳如山不卑不亢,隱隱扳平了身份和趙衛方相談甚歡,連威權赫赫的鄭志祥都不太在意,心中暗暗吃驚,才知道傳言不虛,無不另眼相看,伺候的更加殷勤。
“…,趙先生,草原人從小在馬背上生活,騎射之精,果然是我們吳越國戰士很難比得上的,…。”
酒過三巡,鄭志祥隨意說起白馬軍戰況,對此,鳳如山自然有自己的感受。
“今晚不說這個,如此月色,敗人清興,枯酒難吃,拇戰太俗,對詩太累,易媽媽,有新作的曲子唱來聽聽。”
幾年來,趙衛方和趙光普相持不下,雙方互有得失,而白馬軍取得幾場勝利之后,也再難覓得良機,趙衛方兩頭忙,也是心力交瘁,今天好不容易忙里偷閑,已是喝得有點微醺。
易媽媽巴不得這一聲,聞言輕輕拍了拍巴掌,掌音未落,只聽得佩環叮當作響,蘇螢挑起珠簾,兩行歌妓,一色潔白輕薄長裙,一行持琵琶琴瑟,一行持團扇紅紗,如步履凌波般的翩翩而出,盈盈施禮向筵席下拜,易媽媽將手一擺,頓時琴瑟齊鳴,六名歌女紅紗飄舞,團扇翻飛,歌喉頓開唱到:
寒月上紅樓,夜半簫聲憶舊游。霜冷月明天似水,雁緲緲,薄幸聲名總是愁。塵暗紫貂裘,裁縫曾勞玉指柔,大夢醒來六十載,水幽幽,空對飄荇白了頭。
真個舞賽天魔,歌能繞梁,滿室幽香襲人,令人心動神搖,迷惘如在仙境,蘇螢和易媽媽趁機左一杯右一杯的勸酒,鄭志祥酡顏欲頹,不禁擊案叫道:“真是清絕之詞,艷絕之唱。今夕何夕,得此佳作,可消半生之恨。”
趙衛方醉眼朦朧間哈哈一笑,說道,“鄭夫子,你何恨之有,聽老夫也唱一曲。”,也不起身,以箸擊盂,曼聲高歌:
老去英雄倦,向誰人說似而今,怎生消遣。衣袂煙塵曾染,空有香紅被軟,念彼時,魂銷腸斷。莫道愁來須醉酒,無奈愁多酒淺,風清無處尋夢殘,花開花落,月缺月圓。
在眾人的轟然叫好聲中,趙衛方忽然想起自家身世,心中莫名一酸,急忙舉杯掩過。
鳳如山瞄了鄭志祥一眼,見他半閉著眼,兩著排節相合,一邊聆聽,一邊細細尋思其中意味,臉上似悲似喜,已是有些心馳神醉,但他自己卻沒有下場的意思,料來是不長于此,他身為主人,說不得也找機會唱了幾曲,雖則嗓音不佳,伴奏不熟,但滿腔的異域風情,也別有一番韻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