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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傀儡

  王老德、洪繼勛等人來,卻并非單純為了南高麗的軍事,而是有好幾件事,需要分別上報。

  在聽他們匯報前,鄧舍先把姚好古適才說的內容,簡單地與洪繼勛交流了一下,剛好有行樞密院的官員也來了,吩咐他們即日形成公文,下達各處。有戰事的地方,可以暫緩。例如遼西、遼陽,等戰事停了,再做處理。

  對遼東的戰事,鄧舍現在并不太憂心了。

  處在遼東腹地的潘誠一滅,只剩下納哈出、世家寶。他與這兩個人彼此交手多次,深知其能。陳虎、李鄴或許因兵力不足的緣故,無法做出反攻,但是僅就防御來說,應該沒問題的。況且,程思忠的上都軍馬上就能趕到。遼東的局面逐漸轉危為安。

  從這個角度來看,滅掉潘誠的關世容確實立了大功。不,應該說,潘賢二確實立了大功。

  洪繼勛與王老德來上報的事兒,與南高麗戰局關系不大,不急。軍事優先,先由行樞密院的官員們,匯報南高麗的戰事進展情況。

  文華國的前鋒,目前已經進入了王京。趙過擊退了兩次南高麗各地的勤王之師,鎮壓了一次沿海州縣的作亂,京畿一帶,依舊牢牢地掌握在他的手里。李和尚進展較慢,但也成功地纏住了南高麗的主力。只等文華國騰出手來,就可以組織包圍,進行殲滅戰。

  總而言之,王京以南形勢一片大好。

  王京以北,因為海東軍的節節取勝,聲勢越來越大,之前堅決主戰的部分人,或者勤王失敗、戰死沙場,或者心生懼怕、改變了主意,漸漸地偃旗息鼓了。另一部分提議擁立新王、先求自保的言論占據了朝野輿論的上風,成為了主流共識。

  據報,南高麗的宗室、重臣們已經云集漢陽,挑選出來了一個年幼的宗室子弟,用不了太久,便會登基稱王了。——前任麗王無子,沒有王子可立。故此,南高麗諸臣只能從宗室子弟中推選新王。

  那幾個行樞密院的官員來,便是想詢問鄧舍該如何應對。是繼續進行王京以南的戰事,先殲滅敵人主力再說;還是先搞定高麗的新王?

  新王一登基,南高麗群龍無首的局面就宣告結束。國不可一日無主,有了國君,軍心、民心就會得到振奮,有了目標,不再混亂。那么,會不會對王京以南的戰事產生一些影響呢?王京以南的高麗軍隊的斗志會不會因此得到增強呢?如果得到增強,隨后即將展開的殲滅戰,又會不會因此遇到艱難的阻力呢?

  “若我軍暫時對東線的南高麗主力圍而不殲,以李將軍部并文大人一部,繼續糾纏之。同時,命文大人率余部與趙將軍部立即會合,聯軍一處,急行奔襲,先取漢陽。以南高麗現今軍政大多陷入癱瘓、各地號令不一、各自為戰的狀態,我軍速戰速決,必可一鼓成擒。

  “打蛇打七寸。它既然要再立新王,我軍就可以再打一次它的七寸!使之陷入徹底的混亂。”

  “我軍投放入南高麗的軍力,共計四萬余人,皆為精銳,可以說是我海東的全部菁華了。稍有閃失,就會導致不可挽回的后果。王京以南,我軍尚未平定,一兩萬的高麗主力聚集東線,李將軍部應對的已經非常吃力。我軍若不抓緊時間將其殲滅,反去先取漢陽的話,是為不辨輕重,舍本逐末。倘若,漢陽未下,東線變生肘腋,我軍該當如何?該當如何處之?

  “大好的局面必將毀于一旦。因此,臣以為,我軍切不可急躁。先滅東線之南高麗主力,方為穩重上策。”

  這是行樞密院的官員們,形成的兩種不同意見。

  “兩位先生有何見解?”

  姚好古一拱手,請洪繼勛先說。洪繼勛當仁不讓。他生長雙城,算半個高麗人,熟悉高麗的內部情況,因此在攻伐南高麗的戰事中,他起的作用遠大過姚好古。如果說鄧舍是總指揮,他就是副總指揮。

  他自得知南高麗要擁立新王后,殫精竭慮、籌思已久,權衡比較各方面的優劣得失,已經有了成熟的對策。他微微一笑,說道:“昨天,趙將軍把高麗偽主王祺送來了平壤。臣今日來求見主公,為的就是他。不知主公要打算怎樣處置他呢?”

  殺,肯定不行,南高麗未穩,殺了他只會更加激起南高麗上下的敵愾之心,給下一步的行動造成更大的阻力。鄧舍道:“仿前宋太祖故事,如南唐、后蜀舊例,何如?”

  宋太祖俘虜了南唐、后蜀的國主,將他們封為公侯,安置在汴京。

  “主公英明。王祺為高麗偽主已有九年,他曾經收復過雙城等地,在高麗臣民的心中,威望還是比較高的。慶尚、全羅諸道,有不少的地方郡縣忠誠于他。漢陽府里,也并非所有的高麗宗室、臣子都是發自肺腑地贊成擁立新王。

  “有前宋南渡的例子在。擔憂一立新王,或會陷王祺于困窘死地,因而猶豫兩端的,數量也委實不少。臣以為,如果把王祺的作用發揮出來,運用的好了,別說漢陽要擁立新王,哪怕全羅、慶尚諸道也有可能傳檄而定。”

  宋高宗南渡,登基稱帝。為金人俘去的徽、欽二帝,自此終老五國城,凄涼死去。對權力的爭奪,是你死我活,南高麗若立新王,王祺的下場可想而知。

  “運用的好了?怎么才叫運用的好了呢?”

  “留王祺居平壤,效曹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故事。傳檄南高麗,點明我海東之所以興師動眾,興兵討伐的原因,是為解民之倒懸,是為了解決南高麗朝中的親元黨人,是為了幫助麗人恢復祖宗衣冠,把矛盾的焦點轉移到麗人與蒙人的矛盾上。

  “同時,以王祺的名義,斥責漢陽府中試圖擁立新王的高麗宗室、大臣們,數其罪狀,斥其不忠。如果他們一意孤行,必然討伐。這樣,即便他們真的擁立了新王,我軍前去討伐也就有了名義。師出有名,便能振奮己軍之軍心,同時亦可減少敵人之阻力。

  “此正所謂:順德者昌,逆德者亡,師出無名,事故無成。故曰‘明其為賊,敵乃可服’。”

  高麗畢竟是綿延了數百年的一個國家,雖然近數十年來,已經徹底淪為了蒙元的附屬,失去了政權的獨立性,并且鄧舍也在海東大力推行漢、麗一家的概念,但是人的地域觀一形成,在短時間內很難改變。

  特別是南部高麗,三韓之地,可以說,一直都是高麗人的固有疆土。他們到底不是漢人,是麗人,占其地容易,得其心則難,消化起來不會太容易。

  鄧舍不由想起了在后世里,日本曾對朝鮮的侵占。其侵占的步驟、過程與洪繼勛的提議,有異曲同工之妙,也是先挾持朝鮮國君,隨后迫使其簽訂合并條約,聲明“自愿”將統治權交給日本天皇,由日本保護其宗廟、財產,從而宣告正式吞并。

  他沉吟了片刻,說道:“先生是以為,對南高麗擁立新王一事,我海東可以暫緩處理,暫時不與理會。先定東線,然后再說。是么?”

  “不錯。說是暫緩處理,其實也緩不了太久。主公若能以臣之策,則東線的戰事指日可停。可以由王祺出面,喻以招降。如此,我軍既可以減少損失,迅速結束戰斗,又能夠得到一支戰斗力較強的軍隊,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一個樞密院的官員,——就是提議先打漢陽的那個,他提出了疑問,說道:“洪大人之策,聽起來甚好。只是有一點:東線的麗軍主力會降么?”

  “東線的麗軍主力,帶軍的將校們,大多為王祺的心腹。我軍攻陷王京至今已經有很多天了,王祺也成了咱們的俘虜,但他們依舊作戰不息,不肯投降,喊出為主盡死的口號,其忠君之心由此可見。由王祺出面招降,百分百定可成功。

  “當然了,為了瓦解其斗志,分化其內部,同時更好的緩和彼與我軍的矛盾,臣以為,主公不妨在命王祺去招降他們之前,先發一個宣告,簽署一個條約,表示只要他們愿投降,指揮權就還交給王祺。給他們一個下臺階。他們不是向我們投降,他們依舊是南高麗的軍隊,不是我海東的降軍。”

  堂上眾人,人人心知肚明。所謂“指揮權還交給王祺”,不過名義上的說法,只要東線的高麗主力投降,到了鄧舍的手中,還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想把它搓成圓的,它就變不成扁的。

  鄧舍問姚好古,道:“姚先生,你怎么看?”

  “洪大人之策,實為良策。臣沒有意見。”

  “如此,明日即召王祺來見,并及隨行之南高麗大臣。我設宴款待。兩位先生,明日的宴席,你們兩位也要參加,好讓他們見識見識我海東的英俊才子。待宴席過后,就與王祺簽訂條約。這件事,便交由洪先生你來辦罷。”

  “是。”

  “條約的內容,除了名義上許給他統軍權,還可在其它方面上,給他些權力。…,這樣吧,你先下去擬一下,擬好了,呈給我看看。”

  洪繼勛卻沒奉命退下,袖子里取出幾頁紙,雙手遞給鄧舍,說道:“臣已草擬好了幾條,請主公觀看。”

  鄧舍愕然,不由失笑,點著洪繼勛,轉顧姚好古,道:“洪先生從不打無準備之仗,萬事想在前邊。古人所謂‘天未陰雨,綢繆牖戶’者,也無非如此了。”

  他接過洪繼勛的條呈,見上邊密密麻麻寫了許多的內容,書面整潔,字體清秀,足可見態度之認真,寫的時候必然一絲不茍。他細細看了一遍,只覺其行文言簡意賅,而又條理分明。每有一款,下邊必列出詳細的利弊得失,清晰明了。正是洪繼勛的一貫作風。

  堅持一次不難,難就難在次次如此。他不免有些感觸,嘆道:“一字一句,皆洪先生之心血也。”

  他對洪繼勛說道:“我聽說,洪先生每日休息不足三個時辰,夜以繼日,往往通宵達旦。我深為之憂。先生為我之臂膀,海東之依賴,需得千萬注意保養。凡事不必親力親為,小事情交給下邊人去辦就好。身體是,…,身體是戰斗的本錢嘛。”

  他這番話說的情深意重,洪繼勛頗為之感動,伏地叩首,道:“臣蒙主公錯愛,起于鄉野,登堂入室。平生之志,乃得以伸。主公仁厚愛人,實亂世難逢之明主。士為知己者死。臣聞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此臣之所愿也。”

  他搖羽扇,喝襄陽茶,臨機制敵,從容不迫,平素之種種作為也的確是以孔明自許的。

  姚好古笑道:“洪大人棟梁之才,有孔明遺風,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實為我等為臣子的楷模。不過主公說的也對,洪大人誠為我海東之柱石,平素多注意些休息,把身體保養好了,也是盡忠呀。也才能更好地為主公效力。”

  鄧舍親手扶了洪繼勛起來,訓誡王老德等人,道:“爾等臣子,需以洪先生為榜樣楷模,不但要盡忠職守,更要有遠見的眼光,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需得學會見微知著,無論用事行省,抑或下去地方,都不可懈怠。”

  王老德等人俯首應是。

  洪繼勛的條呈,洋洋灑灑數千言。簡而言之,分為六條。

  首先,仍以王祺為高麗國君,依舊稱王,要求他向宋遞交降表,表示自愿請為屬國。前期,留他定居平壤。待南高麗局勢穩定了,鄧舍遷省治去遼陽后,可以視情況,或者依舊留他在平壤,或者帶著他一起去遼陽。

  他的王后是蒙元宗室魏王阿木哥之女,魯國大長公主,當廢除其位,以王祺去年才納的惠妃李氏為后。

  其次,名義上,高麗降軍悉數撥給王祺指揮。高麗的軍制,設有“重房”,凡二軍六衛等諸軍的上大將軍皆會其中,是為其掌管軍隊的所在,權力甚重。廢“重房”,置總統高麗諸軍府,掌高麗降軍。任親信為總統。文華國一直坐鎮平壤,他是最好的人選。

  高麗降軍分兩種,一種是如慶千興這樣投降較早的,一種是如東線之麗軍主力,投降較晚、或者即將投降的。總統府管的是后者,將之打亂,重新編制。凡所得南高麗城池,駐防的任務,交給前者。待后者重新編制完成,牢牢地掌握住了,可以調往北界,擔負屯駐之責。

  如王京這樣的重鎮與有重要戰略地位的城池,則仍由漢軍駐防。

  對這一套的駐軍計劃,洪繼勛用了十五個字來概括:北人戍南地,南人戍北地,漢軍處樞紐。如此一來,既保證了地方的駐軍,又減輕了漢軍的壓力,雖擴地千里,不致于分散兵力,無損海東的主要戰力。

  再次,遷王京的群臣家眷,悉數來入平壤。命王祺向南高麗各地宣示王旨,命令抵抗者停止抵抗,命令順從者服從海東的接管。仍有頑抗的,視為叛逆,或者由海東幫助出軍討伐,或者發大都督府兵,給以剿滅。

  再再次,凡服從命令,愿意接受海東管轄的地方。地方官員或者不動,或者如駐軍的制度,調往北地,與平壤、雙城等地的官員對調,有條不紊的將他們全部淘汰下去,換上忠誠海東的麗人。比如鄧舍召集入清華館內的那些個北地儒士,江東尹權之流,慢慢的都可以放出去,往南高麗做官。

  并且往每座城中,都派去幾個漢人官員,一來監督地方,二來宣揚漢、麗一家,辦學校,重教育,一如平壤舊制。要爭取徹底滅絕高麗文化,達成化麗入漢之目的。

  這一項工作,是重中之重。

  這些官員的對調、任命,統統以王祺的名義。

  再再再次,以海東行省的名義,減免南高麗賦稅,給百姓實惠。南高麗土地兼并嚴重,對此,不能再像當初取北高麗時一樣,大肆殺戮大地主,強奪其田地,分給百姓。因為需要爭取到他們的支持,要讓他們覺得,換了個主子,對他們其實沒有什么影響。甚至,減免賦稅,讓他們覺得好像反而比以前更好了。

  至于沒有土地的百姓,可以遷他們入遼東。遼東人少,有大片大片的荒野等著開放。這樣一來,一則減少了大地主們的阻力,二則減少了南高麗的人口,三則開發了遼東。遷入遼東的麗人,與漢人混雜而居,也更有利加快對他們的漢化,消弭彼此民族之間的隔閡。

  這是從經濟出發爭取民心。

  再再再再次,為了表示南高麗與海東的友好,即日可行大宥。大宥即為大赦,因為高麗是屬國的身份,國家層面上低了一格,所以赦稱為宥。同一時間,招辦科舉,并比往年之科舉,增加錄取上榜的人數。凡錄取的上榜的,一概授之以官。優異者,拔擢入海東行省。

  這是從政治上,爭取民心。

  鄧舍將洪繼勛的條呈,交給姚好古觀看。姚好古看過,又提出了幾點的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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