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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王京 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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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高麗的軍制,分為二軍、六衛、四府、別號諸班等,其中尤以二軍最為精銳,居諸軍之上。這二軍,一個叫鷹揚軍,一個叫龍虎軍。前者參加過雙城一戰,損失大半。此次來文川的援軍,便有后者的一部。

  高麗王派他們來,本指望即使不能殲滅李和尚部,至少阻擋一下海東前進的步伐。萬沒料到,最終竟然一矢未發,悉數葬身魚腹。

  消息傳出,王京震動。

  由文川再往前,數十里可到臨津江,沿江而下,能一直抵達王京。高麗王既懊悔精銳之喪失,又懼怕海東軍隊朝發夕至,再也顧不得太多,一道道王旨催下去,西海諸道、京畿地區的駐軍,全羅等道的水軍,繼二連三地開拔,趕赴東翼前線。

  “確定么?”

  “確定!”

  “哈哈,好一個李和尚,好一個水淹文川。”

  平壤帥府,鄧舍歡喜得赤足從床上一躍而下,三兩步搶到窗邊,推開窗戶,早幾日的大雨早就停了,雨后的空氣清新宜人,潮水般涌入室內。

  院子里,墻角花圃,有花兒綻放。樹木被洗刷地甚是干凈,早春的樹葉兒,不太翠綠,泛著青色,晨光下,帶著點點的露水,宛若水晶。花朵與樹葉交相映錯,看起來十分的可愛。

  鄧舍出人意料的舉動,嚇了陪床伴寢的羅官奴一跳,隨即,她咯咯笑起來,也跟著光著腳丫,蹦下床來,跑到他的身邊,幫他披衣穿鞋。

  帥府后院,這大早晨的,尋常人進不來。來報信的姚好古,他在院門口碰見了畢千牛,又由畢千牛請早起的李阿關過來轉報傳達。

  鄧舍高興壞了,渾不介意室內春光乍泄。他一邊兒伸開手臂,任由羅官奴幫他穿衣服,一邊兒向院門口叫道:“姚先生,那南高麗怎樣的調兵遣將,京畿一帶的兵力是否已經空虛?你快快進來,給我詳細說說。”

  姚好古的心情也很好,等了多半個月,總算東線有所斬獲。李和尚不負眾望,成功吸引了南高麗的視線,下一步,就該重頭戲上演,摩拳擦掌許多日的奔襲主力,華麗登場。

  稱奔襲主力的登場為華麗,一點兒沒有夸大。止從陣容上來看,萬人的隊伍,全部從五衙之中挑選而出,堪為精銳中的精銳。帶軍的主帥,定為了趙過,并從遼西調回來了慶千興,任為副帥。步、騎二部的前鋒,分別為楊萬虎、佟生養。鄧舍親自為之督辦糧草,才出使回來的羅國器負責保護糧道。

  后續的兩萬人,亦從五衙之中選出,主帥文華國,副帥河光秀。

  無論趙過,抑或文華國,坐鎮一方已久,如今獨當一面,當一個方面的大員、領軍的統帥,沒半點問題,能力綽綽有余。慶千興與河光秀,同為高麗人,熟悉地形、了解民情,當副帥最為合適不過。楊萬虎、佟生養,素以驍勇出眾,足可擔任前鋒之重任。誠可謂精兵悍將,濟濟一堂。

  姚好古小步而趨,跨入堂內。

  “好叫主公知曉。南高麗我軍細作之線報:高麗王近日接連調動諸道、京畿戍軍,次第東上。京畿一帶,腹地實已空虛。主公聲東擊西的計策,不但徹底實現,更因李將軍引水淹城之舉,提早實現。我軍主力的行動,可以提前了。”

  “海路怎樣?”

  “前日,主公親下任命,拔擢劉楊為海軍元帥,以藤次郎、長野四郎等為萬戶,藤光秀、菊三郎等為千戶。聚四百船只,四千水卒,以為偏師,分路攻打高麗南部沿海的全羅諸道。高麗的海軍,大多數已經被吸引了過去。江華島一帶,也已經空虛。”

  “糧秣預備的怎樣?”

  “足三萬人兩月之用。只要我軍順利突入南高麗腹地,則南高麗的存糧亦可為我所用。兩相加在一起,支撐一場三個月以內的戰事,沒一點兒問題。”奪取南高麗的王京,順利的話,至多半個月。但是攻下王京,只算局部的勝利,接下來還得平定南高麗各地。總的加在一起,根據姚好古、洪繼勛等的預測,差不多三個月足夠了。

  “軍中士氣?”

  “士氣很高。趙將軍、文將軍兩人,每日吃住軍中,操練士卒不息。各部將卒,無不振奮踴躍,渴求一戰。”

  鄧舍大喜,不用多想,他也知道,出軍的時刻來到了。

  他振衣而起,吩咐召集諸將,傳下將令:“將令:命,趙過率萬人主力即日出城,日夜兼程,直撲南高麗王京。命,文華國率兩萬后續,明日出城,亦晝伏夜行,以為趙過部的后援。命,劉楊率海軍主力船只兩百艘,水卒兩千人,兩日后,揚帆西上,待趙過軍圍王京,即襲奪江華島,控制西線海路。”

  涼風習習,吹入堂內。諸將凜然,凡點到名的,皆慷慨應諾,大步而去。日頭漸漸升高,陽光曬下來,添些許暖意。院中花圃,早春的鮮花綻放耀眼,一縷芳香,繚繞滿室。

  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光寒十四州。

  當日下午,海東全境封鎖,禁人出入。入夜,趙過部偃旗息鼓,不打旗號,悄沒聲息地離了大營,夜行百里,不兩日,出了海東邊境,繞過南高麗城池,晝伏夜行,沿河水,走山道,一路向南。

  高麗北寒而南暖,越往南,越暖和。平壤向南,哪怕在冬季寒冷時候,氣溫也多在零度以上。且雨水充沛。趙過部的行軍路線,又挨近沿海。故此,雖然才二月底,沿路山嶺,莫不林木密集,郁郁蔥蔥。

  他們得了樹木的掩護,各部又化整為零,行進的頗為順暢。

  步卒先鋒官楊萬虎,他所部又有一個十人隊,為前部哨馬。十人隊的隊長,不是別人,正是方米罕。他在遼東一戰中,立了功勞,升為百戶,前不久,因部曲失職,連帶受貶,又降為了九夫長。所謂知恥而后勇,此次,前部哨探的任務,即為他主動請纓得來,為的是將功贖罪。

  這一日,他們潛行過了自入南高麗境內后,遇到的第二座城池,——遂安府。

  在此之前,他們是一路南下,由此開始,要轉而向東,順著禮成江,走江之東岸的沿路山地。前邊再過了新溪、金川等幾座城,就逼近京畿,接近王京了。走到這兒為止,十停地里,已經走了兩停。

  方米罕摸上山路,登到高處,四下眺望。

  遂安府就在西側數十里外,東邊數十里,也有一座城池,如果沒錯的話,應該就是谷山府。兩座城池中間,山巒連綿。北有彥真山,南有九華山,腳底下的這座,叫做道周山。山勢不算險峻,然而高度不低。他們昨夜上的山,整整走了半夜,才找著適合大軍行走的下山道路。

  山中住了有幾戶樵民,兩個時辰前,剛被他的弟兄們處理掉。

  他聽見身后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先機警地握住了腰畔的長刀,然后方才回頭,見是瘦猴兒。他任百戶之前,瘦猴兒就追隨在他的手下了,先后經歷了東牟山血戰、遼東之戰,也是個老行伍了,兩人一向配合默契。

  他低聲問道:“標記做好了么?”

  “做好了。何處路險、何處路窄,山體有沒有滑坡,哪里的林木多,何處有水,都已標記的清清楚楚。”前鋒除了偵察敵情的職責,也有探路、開山的任務。這些做下來的標記,使用密語,給后邊的楊萬虎等人看的。

  “過了這座山,往前到九華山的路上,有一截平原。路上須得小心,不可暴露了行蹤。”方米罕仰頭望望天色,“天快亮了,就在山上休息一天。待天一黑,繼續行軍!”

  山上林木間,有很多的野花。

  碧綠的蔓藤纏繞樹上,朵朵的花兒點綴地上的草叢。山花爛漫,它們與人工種植、供人觀賞的家花不同,帶著野外的清香。眾人尋處隱秘的所在,布置下崗哨,其它的人紛紛解下兵器,和衣睡倒。

  他們佩戴的兵器各不相同,橫七豎八地長刀、短劍,散置花叢。柔的花、硬的刀,紅的映山紅、刀上紅艷艷的血痕,便在黎明到來之前的夜色中,伴隨著他們疲累的鼾聲,竟然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和諧。

  “昨夜夢回處,花香滿征衣。”

  平壤城中,一日一次的戰時例會上,洪繼勛輕搖折扇,吟誦出了這樣的一句詩歌。前線打仗,不耽誤后方的各項民事行政。高麗的杜鵑花很有名氣,正逢花期,雙城等地給鄧舍送來了不少名種。羅官奴甚是喜愛,將之擺放的到處都是,即便連議事大堂之中也不例外,放上了好幾盆。

  “這杜鵑花,高麗名之為金達萊。宋人楊萬里有詩云:日日錦江呈錦樣,清溪倒映映山紅。映山紅,亦為杜鵑之別名。主公請看,這一盆名種,花苞多,絢爛處,漫山如火。‘映山紅’三個字,當之無愧。”

  人逢喜事精神爽。

  東線捷報連連,西線主力潛行順利,洪繼勛心情不錯,他合上扇子,倒提了扇柄,指點堂上杜鵑。他從小耳聞目濡,對各種杜鵑爛熟于心,典故隨手引來,評點恰到好處。姚好古撫掌稱贊,鄧舍微笑傾聽。

  他意猶未盡,道:“借主公寶劍一用。”

  嘡啷一聲,鄧舍抽劍出鞘,遞給他手。他接了過來,用劍尖挑起一瓣杜鵑,說道:“主公請看。”鄧舍湊過去,抬眼觀看,只見一抹亮眼的紅色,倒映清澈的劍刃之上,劍柄的寶石與之相映成輝。

  這景象,恰合了他適才所引“日日錦江呈錦樣,清溪倒映映山紅”一句的詩意。引來滿堂喝彩。

  洪繼勛挽劍側步,指向堂外:“臣聞聽,南高麗國主,好音樂、喜名花,內宮花苑,種植了不少杜鵑的名種,無一不是世所罕見。待他日,功成王京,不妨將南北高麗異種,大可集中一堂。系彼國主于堂下,共賞名花于良宵。不亦快哉!”

  朝陽光芒萬丈,堂內諸人豪氣沖天。陽光刺亮了劍尖,奪人耳目。

  清溪匯聚,匯成江河。江河西去,流入大海。千帆競秀,萬軍爭流。高麗南部,數百大小倭船,滿滿當當占滿了沿海一帶。南高麗的海軍步步后退,同時從東西各地,大量的水師援軍調來。

  一場規模空前的海戰,即將爆發。

  同一時間,一支規模較小的船隊,駛出了對馬島的港口,避開劍拔弩張的全羅道沿海,順風扯帆,遠遠地繞了一個圈子,停泊在了預定的位置,一個荒涼小島的岸邊。

  同一時間,平壤港口的數十海船中,有條不紊地登上了上千的士卒。

  如果這個時候,把視線從陸地拔向天空,穿透層層的白云,向下觀看。可以看到,山河壯麗的海東大地上,沿著文川、遂安一線,一直到南部盡頭的沿海,南高麗境內,同時有三支敵軍正在或明或暗地行動。

  東線的聲勢最大,數個光頭的將軍身先士卒,帶領著士卒,恍如一股紅色的赤流,前赴后繼地沖撞著面前的阻擋。而就在阻擋城池的后邊,一股股南高麗的軍隊,仿佛一條條的小河流,源源不斷地匯聚進入。

  南部沿海的氣氛最壓抑,五六百條敵對的船只,扯起來的云帆,一眼望不到邊,密密麻麻地聚集在手掌大小的一片海域,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小小的交鋒不時發生,時不時有落單的船只受到對方的攻擊,或者沉船,或者倉皇撤退。

  西線在表面上最沉靜。若把海東的軍隊比作一條線,那么南高麗的城池就是一個個的點。這條線,宛如蛇般的蜿蜒行進在山林之間,沿途經過的南高麗城池,一來因為周近盜賊叢生,城中兵力空虛,不敢貿然出城巡邏,二則根本沒想到敵人會孤軍深入。

  眼見這條線,日近伸展,緩慢而堅定。計算日子,不出三天,或許就可抵達他們此行的目的地。可就在成功即將到來的前夕,這日夜晚,他們的先鋒忽然停了下來。

  方米罕小心翼翼地伏在地上,借灌木叢掩住身形。以他為中心,他的九個部下同樣的躲在左右,形成了一個扇形。瘦猴兒爬過來,碰了碰他,小聲說道:“頭兒,看著不像高麗的官軍。他們的武器五花八門,服色也不對。高麗再窮,不會連軍服也配不齊全。”

  便在他們前方數百米,鶴峰山的山口,有三四十人散落其中。

  這些人,一多半穿著高麗的軍服,十來個貧民的打扮,拿著的武器,或者為高麗軍中制式的刀槍,或者為民間常用的棍棒。他們生了篝火,正在喧鬧著烤東西吃。不遠的小溪邊,三四匹駿馬悠閑自得的低頭飲水。

  方米罕沒說話,仔細打量了會兒,認可了瘦猴兒的判斷,這彪人行動沒有紀律,夜里露宿,連個哨探都沒有派出,兼且不見有軍旗,的確不像是高麗的官軍。可不是官軍,又會是什么呢?

  “沒準兒是盜賊。頭兒,你看,那幾個家伙,穿的高麗軍服明顯不合身。俺要沒猜錯,八成是高麗軍隊剿滅他們不成,反被殲滅,軍裝、武器、戰馬也就隨之落入他們手中了。”瘦猴兒的分析很有道理,方米罕點頭表示同意。

  他不由犯了躊躇。

  早就聽說南高麗境內盜賊橫行,一路上沒碰上,在這兒碰上了。這會兒才入夜不久,也不知這些人何時會離開。他們占據的山口,是必經之路。方米罕惱火地道:“狗日的,高麗官軍沒見著,一窩子土匪反而擋住路。”

  “怎么辦?”

  敵眾我寡,這股土匪能殺敗剿滅他們的高麗官軍,戰斗力料來不低,還有三四匹戰馬,肯定還有騎兵。憑十來個步卒,不好收拾他們。

  所謂的“不好收拾他們”,方米罕憂慮的,并非拿得下、拿不下他們,而是在擔憂,萬一無法盡數殲滅他們,騎馬逃走一兩個,未免走漏風聲。過了鶴峰山,就是金川,倘若因此引起金川的警覺,得不償失。

  “先等等,看他們吃完了東西走不走。”

  這股土匪吃完了東西,席地而臥。方米罕看見他們派出了兩三個哨探,爬到高處,心中知曉,這幫人顯然沒走的打算,這是要就地休息了。軍情緊急,一個晚上少說耽誤數十里的路程。方米罕年歲不大,久經沙場,甚有決斷,當即下了決定:“兩刻鐘后,等他們睡著,…”手掌虛虛向下一斬,補充,“瘦猴兒,你領一個人,動手前,先把他們的馬解決掉。一個不許跑了!”

  他的命令分散左右,一個傳一個,很快,人人知曉。

  夜風卷動林葉,花香撲鼻。幾只野兔山雞窸窸窣窣,出沒遠近。溪水淙淙,一彎黃黃的月,懸掛瓦藍的天空。皎潔的月光投射下來,那伙土匪逐漸由熱鬧轉向安靜,篝火劈劈啪啪的燃燒,此起彼伏的鼾聲隱約入耳。

  灌木叢中,三個老卒手腳麻利地攀援山石,迂回到土匪哨探的后邊,手起刀落,那幾個哨探應聲而倒。干凈利索,沒引出半分聲息。

  方米罕見他們得手,使個眼色,瘦猴兒貓著腰,與另一士卒,順著溪水,潛到幾匹戰馬之側,解開了韁繩,往后就拉。走沒兩三步,他們到底是步卒,對馬性不太了解,一匹戰馬不知為何,驀然止步,發出一聲長嘶。

  恍如烈酒澆上了火,又如冷水潑入了油。寂靜的夜,頓時亂馬交槍,亂做一團。

  土匪們從夢中驚醒,摸住身邊武器,接連跳起來,倉皇四顧。有的往外跑,有的往里鉆,有的奔向戰馬,有的不小心踢亂篝火。一個頭領模樣的人,發現了方米罕們,大聲嚷嚷,說的高麗土語。

  方米罕略微聽懂兩句,一言不發,引了余下四人,操起刀槍,撞入陣中。摸上高處的三個老卒,沒有立即參與戰團,分別守住這股土匪的退路。瘦猴兒拔出短刀,捅入戰馬的脖中。鮮血濺了他滿頭一身,戰馬哀鳴。轉眼功夫,他與另一人連殺三馬,更不停腳,旋即撲向最后一匹。

  那土匪頭目怒聲大叫,搭弓射箭。一箭射出,正中瘦猴兒的肩膀,受箭勢的沖撞,瘦猴兒向前撲出的身體,踉蹌后退。

  他的同伴渾不理會,看也不看一眼,只管連沖帶奔,伸手拽住了驚走戰馬的韁繩,被那戰馬一帶,立足不穩,摔倒在地。他任由戰馬拖著,眨眼間,在山石嶙峋的地上,被拖出了十余米。他沒有叫疼,短劍刺出,將及馬身的一刻,那土匪頭目的第二箭又到。

  方米罕等五人,趁其不備,如虎入羊群,就這么片刻不到,連殺七八人。他余光看見,那土匪頭目的第一箭射中了瘦猴兒,第二箭射斷了瘦猴兒同伴牽扯的戰馬韁繩。他心中一跳,暗叫不妙,沒想到,這廝卻是個神射手。

  他這一隊人,沒有箭手,相爭的話,太過吃虧。

  絕不能容那土匪頭目再騰出手來。當下,他舍了對手,在地上一滾,探手伸向一根木柴。木柴從散落的篝火中來,熊熊燃燒。他好似沒一點感覺似的,渾不怕燒著,赤手抓起,反手砸向那個土匪頭目。

  那土匪頭目注意力不在這兒,直到木柴到了近前方才發現,手忙腳亂地拿著長弓,將之撥到一邊。火星四濺,方米罕揉身撲到。那土匪頭目從沒見過這樣的悍卒,和高麗士卒一比,簡直就是天兵神將。

  他又是駭然,又是慌亂,連連后退,氣急敗壞地叫喊不住。

  那邊廂,瘦猴兒穩住步伐,咬著牙,折斷了肩膀上的箭矢,棄了短刀,抽出長刀,與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同伴,——他這同伴渾身上下,血跡斑斑,往逃走的戰馬追了幾步,眼見追不上,兩人轉身沖入混戰的陣中。

  戰馬識主,奔到那土匪頭目的身側。

  那土匪頭目抵擋方米罕攻勢,抽空往場中灑了一眼,四十多個土匪,已經死了半數。十來個敵人,小半數受傷。令他更加膽駭的是,那些敵人,不管傷與不傷,依舊都在奮勇殺人,唯恐落后一步的樣子。

  這樣的態勢之下,可以預見,他這股人,全軍覆滅,只不過是早晚的事兒了。

  他見勢不妙,不敢久戰,避開方米罕的一刀,把手中的長弓劈頭蓋臉投了過去,借以暫時止住方米罕的攻勢。他轉身逃出三四步,翻身上了戰馬,拿出短刃,朝馬臀上刺了一下。戰馬受痛,恢恢嘶鳴,真如脫韁的野馬也似,一陣風奔馳往山口外去。

  方米罕緊趕兩步,追之不及,撿起那土匪頭目的長弓,沒有箭矢。他抄起短刀,投擲出去,落了空。戰馬奔行極速,眼看就要奔出山口,一旦叫那土匪頭目遠走,勢必難以隱秘行蹤,甚至前功盡棄。

  便在這千鈞一發之刻,陡然聞聽一聲大吼,如同雷鳴。場上眾人不由手下都是一松,齊齊注目去看。

  但見山口,有一條大漢迎著奔馬而立,不避不讓。奔馬與他側身而過,電光火石的瞬間,這漢子伸出手臂,拽住了殘存半截的韁繩,手臂上筋肉賁起,又是一聲大喝,竟然將這奔馳的怒馬,硬生生拽住!

  方米罕大喜過望,高聲叫出了他的名字:“郭從龍!”

  這漢子正是平壤投軍的郭從龍,他本被發去了新軍,操練了一段時間之后,鄧舍又將他轉入五衙。此番奔襲王京,又特地將他調入楊萬虎部,充任先鋒,用意不外乎給他立功的機會,好做提拔。

  細說起來,要沒他當時在街上鬧事,方米罕或許也不會降職。他自入方米罕隊中,方米罕難免對他有所看不順眼,只不過方米罕為人,頗是精細,曉得此人將來必受鄧舍的重用,故而,倒是也沒有為難過他。

  這會兒見他出手,果然不同凡響,歡喜之余,不免慶幸。

  駿馬奔行,速度很快,雖被拽得停了下來,因慣性作用,剎不住身軀,前腿跪倒,后腿揚起,摔倒地上,砸起來一片煙塵彌漫。那土匪頭目,被遠遠地甩到一側。郭從龍兩步趕上,不等他爬起來,就手搶了他的短刃,揪起頭發,順著脖子轉了一圈,割下了他的頭顱。

  剩存的十幾個土匪,何曾見過這等的勇士?早嚇破了膽子。不等方米罕說話,立刻繳械投降。

  方米罕吩咐,命瘦猴兒押著他們,打掃戰場,清理血跡,挖掘了一處大坑,丟下死者尸體。他們是先鋒哨探,沒空帶俘虜,等這十幾個人做完這一切,順手也宰了,一并丟入坑里,埋了了事。

  方米罕所部,總共十個人,無一陣亡,受傷最重的瘦猴兒,肩膀上一箭,左臂上一刀。待傷者包扎完畢,一行人稍做休息,即又上了征途,馬不停蹄,奔赴王京。

  此地距離王京,不足二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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