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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 風眼 Ⅲ

  歷史上的今天:

  1943年3月20日,**召開會議,會議決定中央書記處由*、*、*組成,*任*、中央書記處的主席,并兼任中央黨校校長,成為*真正的領導人。

  別里虎臺走后,第六天。

  篩選掉的降軍,逐批拔營,由人押送著,分頭開往蓋州、平壤,大部分去了平壤。往蓋州去的少,只有兩千來人,屯田地點定在金、復兩州,這兩個地方有蒙元留下來的屯田戍所。田地、房屋、器具,都是現成的,稍加修繕、補充便可以立即投入使用。

  第八天.

  遼陽城外,來了一彪軍馬。

  當先一面大旗,斗大的一個陸字,來人正是陸千五。因了他出身蒙元軍器人匠提舉司,熟悉軍器制作的種種程序,鄧舍任了他軍器千戶的職位,專責督造火銃、地雷、弓矢、槍戈諸物。

  他這次來,為的給遼陽守軍補充裝備。

  隨行了許多的大車,遮蔽的嚴嚴實實,厚重的油氈蓋在上邊,防水防潮。火銃還好點,地雷這些東西沾了水就用不成,道路上積雪融化,泥濘不堪,他這一路走來,提心吊膽的,眼見著遼陽城,松了口氣。

  鄧舍聞訊,迎接城外。

  第一句話,先不問軍械,他關心地打量陸千五,笑道:“累壞了吧?看你清減許多。”

  陸千五成幾個月的待在深山中開礦,或鉆在制造場里冶煉兵器,風吹日曬、煙熏火燎之下,變得又黑又瘦,相比往日的大腹便便,簡直換了個人。他道:“有勞將軍慰問。將軍一戰而克遼陽,威名遠震,末將恭喜將軍。”

  “全賴將士用力。”

  鄧舍最大的優點從不貪功自矜。女真人、錢士德的接連內亂,使得他牢記住了一句話,禹、湯罪己,其興也勃焉;桀、紂罪人,其亡也忽焉。賢明的君主歸罪自己,歸功別人,所以他們興盛的很快。昏庸的君主歸罪別人,自以為是,所以他們敗亡的很快。

  跟著陸千五一起來的,另有一人,肥人騎瘦馬,名叫劉楊。鄧舍打蓋州,許人借劉楊給了他,最后帶回雙城。這次來打遼陽,因了他與許人的關系,軟禁了起來,沒有帶來。如今局勢平定,許人等皆以投降,因此把他也帶了過來。

  鄧舍慰問兩句,劉楊本為百戶,鄧舍提拔他做了千戶,給兵給卒,貨真價實,待之甚誠,他本來就比較樂意。如今遼陽塵埃已定,鄧舍坐實成了他的上官,他略微有點拘謹,憨厚樸實的一笑。

  他說道:“將軍不知,捷報傳回雙城的當日,無論文武、百姓,樂翻了天。洪先生連著兩天,宴請城中父老。吳總管大張旗鼓,特撥了府庫銀錢給諸州縣,到處張燈結彩,鑼鼓喧天的唱戲慶賀。”

  雙城接連兩次內亂,雖有鐵腕平定,民心難免浮躁。洪繼勛宴請城中頭面人物與吳鶴年大張旗鼓地辦戲臺,兩個人的做法不同,目的相同,想要借此大勝,安定民心,打消不軌之徒的念頭。

  鄧舍聽了,當即明白,笑道:“正農閑季節,熱鬧熱鬧也好。”他走近一架車前,抽出刀來,砍斷捆綁的繩索,掀開上邊重重遮掩的油氈、茅席,幾十罐裝好的地雷整整齊齊地擺列眼前。

  “帶來了多少?”

  “地雷只有十車,火銃有五百支,大部分都是弓矢、刀劍、槍戈。另外遵將軍的命令,運來了些糧草。”陸千五嘆了口氣,道,“要說制造地雷、火銃,工匠們的手藝熟練很多,只是火藥不足,擴大不了生產規模。”

  鄧舍略略數了數,一個罐子里裝兩三個,一車有二百來個地雷,十車有兩千出頭,少是少了點,節約點用,馬馬虎虎。火銃不愁,從遼陽繳獲了許多,他新設置的神機營,已經從千戶升級為萬戶了。

  他問道:“去山東、江浙通商的船隊,買不來火藥么?”

  “買是可以買到,只不過山東的小毛平章,江浙的方國珍、張士誠等人,都管的很嚴,只能從些海商手中購買,并不多。”

  說到這里,陸千五轉眼看見一行馬車由士卒簇擁著,自車隊的尾部趕了上來。他忙催走擋在路中的軍資車輛,三兩步迎過馬車,對鄧舍說道:“將軍,您的家眷。”他朝眾將抱個羅圈揖,道:“諸位將軍的家眷,也在此了。”

  接來家眷,表示與遼陽共存亡,絕非打一槍就走。鄧舍用心良苦,此舉同樣為安定遼陽民心。

  當著眾人的面,鄧舍沒去車前問候,吩咐送入府中。眾將除了慶千興,沒一個有正婚元配,來的多為侍妾。鄧舍的侍妾,除了羅官奴、李閨秀,高麗王送的幾個公主,也在其中。

  “陸將軍,你得多辛苦。時間緊急,沒空讓你休息,待各項物資交接完畢,即刻著手布雷。廣寧方向的,多布些,沈陽這邊的,可以適當減少。除了布雷,我安排的有人手挖掘陷馬坑等,你一并負責起來罷。”

  “是,末將下午就著手。”

  鄧舍笑道:“也不急在一時。很久沒見你弟弟了吧?他現在營中幫著操練降卒,你可以先去見見。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么。”陸千五的弟弟,陸千十二,現任的度遼都指揮使。

  看著軍資入城,鄧舍接著視察了城門、城墻修葺的進展,便在城頭上接見了幾個有事稟報的行省文官,處理過許多的急務,入夜折回府中。羅官奴、李閨秀等跪迎寢室,鄧舍與她們聊了幾句,沒甚心情,打發了出去,翻起兵書、筆記,對照遼陽地圖,潛心琢磨若有戰事,如何應對。

  直到三更,這才歇息。

  別里虎臺走后,第十天。

  沙劉二的頭批軍馬按時抵達,第一批為試探性質,人數不多,三四千人,一個下萬戶的編制。從遼西到蓋州,沿途路過三個不同的防區。先是潘誠,然后遼陽,接著蓋州。

  因為沙劉二沒來,所以鄧舍也沒去迎接,見了來使,然后派慶千興出面,一則表示歡迎,押運支援的糧草;二則協助與蓋州勾通。運送軍卒過海的船只,一半就地征集,一半從平壤調來。

  “山東那邊,劉平章聯系上了么?”

  沙劉二的使者道:“有王士誠、續繼祖兩位將軍在,山東好說。這頭批過海的士卒里,就有王元帥派來的引路人。”

  看來沙劉二真是費了心思,鄧舍答應讓道至今,不過十天,而從遼西去山東,不管走遼西、抑或金、復州,十天時間絕不夠一個來回。沙劉二定然早就聯系上了王士誠、續繼祖。

  “劉平章精忠報國,實叫我輩仰望,敬仰不已。”

  “劉平章有句話托卑職帶給將軍,他不會忘記將軍的忠義。等見了主公,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詳細講說。”那使者加重語氣,道,“請將軍放心,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誰人說的沙劉二忠而粗?他忠誠不假,粗直未必。這使者話中意思明白,甚么叫來龍去脈?甚么叫詳細講說?甚么叫公道自在人心?他為甚么加重語氣?說白了,鄧舍打下遼陽,得的好處太多,給的半月糧草太少,沙劉二很不滿意。

  鄧舍道:“平章大人的美意,末將多謝了。主公現在怎樣?”

  “多方探查出來,主公現在安豐。”小明王、劉福通起事,先定都亳州,后來孛羅帖木兒的父親答失八都魯在太康大敗劉福通,兵圍亳州,小明王乃遷都安豐。劉福通打下汴梁,遂正式建都。

  可以說,安豐算小明王的起家所在,當地的紅巾勢力很強。鄧舍道:“劉平章要去安豐,需經過山東、河南諸地。察罕帖木兒才得了河南,末將聽聞他厲兵秣馬,欲圖山東,劉平章從他的地盤走,難度不小。有甚么需要的,盡管說來。”

  那使者袖子里摸出份清單,不慌不忙地遞給鄧舍。

  鄧舍接過來,大致一看,沙劉二胃口不小。半個月的糧草,變成半年。糧草底下,列的分明:一千五百支火銃,五十尊火炮,五千兩白銀。錢若干貫,盔甲若干,槍戈若干,弓矢若干,補充士卒若干。

  鄧舍不由一笑,道:“劉平章對遼陽的家底,看來很熟悉啊。”沙劉二要的東西翻個倍,基本就是他繳獲來的所有。

  “熟悉不敢。將軍若有難處,不妨直說。”這使者很干脆。有道是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什么樣的將軍帶出什么樣的兵,由此也可略見沙劉二的性格。

  鄧舍道:“盡忠報國,臣子本分。劉平章此去任重而道遠,別說這些東西,哪怕要末將拿出全部的家底也沒關系。卻有一條,不知平章大人與尊使有沒有想過?”

  “請說。”

  “劉平章一去,帶走數萬精銳,遼東頓時空虛。納哈出、搠思監、張居敬、世家寶若要趁機開戰,該當如何?末將固然誓死不退,會盡力與之周旋,可勝敗之數,兩可之間。末將戰死不要緊,盡忠主公,馬革裹尸,本為我軍人本分。

  “可不知平章大人有沒有想過,遼東保不住,安豐的壓力就會增大。”

  “此話怎講?”

  “遼東失陷,則韃子再無后顧之憂。遼西、沈陽、搠思監的數十萬軍馬,或走海路,配合察罕帖木兒攻打山東;或走遼西,經中原而攻安豐;。遼東、山東兩地一丟,安豐孤城,豈足自保?

  “論今天下大勢,設若安豐為腹地,則遼東、山東為羽翼。有遼東在我手,韃子就不得不屯重兵遼西、山西,防我自塞外入關。有山東在我手,韃子就不得不備精銳河南、河北,防我奔襲大都。

  “一言以蔽之,無北則無南。我皇宋堪為江南諸雄的屏障,而我皇宋之屏障不在安豐,在遼東、山東。”

  那使者笑了笑,道:“劉平章有交代,俺們本漫天要價,將軍盡可就地還錢。”

  鄧舍沒與沙劉二打過交道,聽那使者說的坦白,反而愕然。本以為還要費許多的口舌,當下他不由失笑,道:“糧草委實加不了,平章大人也知,遼東戰亂已久,農田大半荒廢,所得收獲不足供應軍中日常。山東富庶,請平章大人往山東多想想辦法罷。”

  使者干脆答應,道:“好。火銃呢?”

  “繳獲自遼陽的火銃,不少毀壞,末將也需要留些自用,防備納哈出。一千五百支拿不出來,五百支罷。”城中繳獲完好無損的總計兩千出頭,鄧舍不舍得多給。昨天陸千五才送了五百支過來,只當沒送到便是。

  “好。火炮呢?”

  “守城防御,沒有火炮不行。二十尊。”

  “好。白銀呢?”

  “兩千兩。”

  “好。錢鈔呢?”

  兩個人一路說下來,各項物資的支援數目一一定下。最好,說到了補充士卒的問題。鄧舍頗是為難,他自己還不夠用,怎能給沙劉二補充?沙劉二要的,肯定都是精卒,給些淘汰下來的,徒然惹得他惱怒,好似戲耍他的一般。

  不如不給。

  不給也不行,相比物資,那數萬的降卒才是最大的財富。沙劉二會嫌東西多,不會嫌能征善戰的老卒多。那使者道:“將軍改編數萬遼陽軍的消息,已經傳入了劉平章的耳中。知道將軍的難處,劉平章不多要,五千人。”

  兩萬精卒,五千人占四分之一。鄧舍宛如被剜了塊肉,他吸著冷氣,道:“五千人?”

  “怎么?將軍嫌多?”

  鄧舍站起身,轉來轉去,難下決定。沙劉二見了小明王,朝自己身上潑臟水,小明王下旨斥責自己為叛逆。會出現什么結果?鄧舍想了又想,潘誠鐵定扯起虎皮當大旗,這個沒關系。

  山東小毛平章會怎生反應?兩浙太遠,要通商,山東最重要。商隊好容易借了王夫人的線,搭上王士誠,數月間與山東的貿易量直線上升。他得了關鐸的藏寶庫后,還專門選了幾件,派人送給王士誠了呢。

  要失去這個山東這個盟友,損失太大。就那這次過冬來說,之所以各項防寒物資準備充足,就是因為有了山東,從山東購買入了大量的棉布、棉衣。

  當然,山東也許不會搭理小明王的圣旨,因為它賺錢了。并且,察罕帖木兒也許很快就會兵發山東,山東一亂,小明王的圣旨也不再重要,大可以繼續通商。可鄧舍沒有把握,不敢確定。

  再往回里說,小明王的圣旨若到了遼東,潘誠大肆宣揚,他的麾下諸將,滿營士卒會怎么想?就如他打關鐸,潘誠立刻站在了道義的一面。提起呂布,人就想到三姓家奴;提起曹操,人就想到白臉奸臣。人的名,樹的影,名聲壞了,對以后的發展不利。

  徐壽輝部下有兩個將領,一個叫鄧克明,一個叫饒鼎臣。

  鄧舍聽聞過他倆的大名,因了御眾無紀律,所過荼毒,一個外號鄧賊,一個綽號饒大膽。試問,如果他鄧舍也有了類似的惡名,洪繼勛、楊萬虎會來投奔他么?方補真、許人,會輕易投降么?

  “遼陽軍剛剛改編,交給劉平章自是不妨。只是,劉平章要長途行軍,怕沒空閑操練。萬一有變,反而不美。我即調蓋州等地駐軍,交付平章大人。”鄧舍究竟不舍,他忍不住問道,“三千人行么?”

  那使者哈哈大笑,道:“好。”

  鄧舍待他以誠,有什么講什么,給的東西都是最大限度,沒玩兒花樣。他也還之以禮,不多做敲詐。他道:“平章大人呈給主公的奏折,已經提前寫好,有關原遼陽行省平章關的事兒,將軍可有興趣一讀么?”

  一句“原”遼陽行省平章關,沙劉二的態度表現無遺。

  鄧舍若與關鐸一樣,有自立割據之心,不會他要什么就給什么。亂世之中,沒人肯束手就擒。關鐸排斥異己的種種跋扈,沙劉二親身體會。他對待鄧舍的種種所為,沙劉二冷眼旁觀,看的真真切切。

  派姚好古、錢士德去高麗,安插監視,鄧舍歡迎,不可謂不順。要鄧舍入遼陽,鄧舍就來,不可謂不敬。要鄧舍去打東牟山,落入納哈出的陷阱,鄧舍就去,不可謂不恭。至矣!鄧舍做到了仁至義盡,雖有襲蓋州不救遼陽的舉動,可以理解。他畢竟沒有做絕,給了毛居敬等人及時回師的機會。

  而關鐸掩殺柳大清,諸人無罪被誅,下一個會是誰?遼東諸將,無不自危。

  總而言之,鄧舍或有私心,也有公心。關鐸定有私心,而無公心,目無主公,該殺。自然,沙劉二也不會因此就重視鄧舍,鄧舍展開他的奏折,大約寫給小明王看的,文筆雅潔許多。

  提及他與關鐸相爭的部分,這樣寫道:

  “關鐸殺柳大清等,乃有鄧舍提兵陷遼陽。遼陽路通,臣借道蓋州,揚帆浮海,方才有了千里勤王之今日。”

  純粹客觀的態度,沒說關鐸的壞話,沒說鄧舍的好話。細細品味,有兩個不同尋常的地方。關鐸為何殺柳大清等,鄧舍為何因此陷遼陽。為何鄧舍得了遼陽,遼陽路才通,沙劉二才能借道蓋州,往援安豐?

  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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