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上的今天:
1930年,2月20日,河南安陽殷墟出土文物引起世界關注。
鄧舍究竟沒有留下,大事為重,豈可沉湎兒女情長?接連三天,他先去觀看造出的船只;然后巡視周邊的城縣,處理積留下來的一些非他點頭不可的公務;到的第四天,張歹兒造出了清單、計劃,鄧舍修改了些部分,批準施行。
天越來越冷,聽雙城土著們說,常常十月份就開始下雪;一旦落雪,不利行軍。要調軍,就得趕快。鄧舍下到軍營,一個一個地接見列入名單內的營隊將領,好生勉勵;同時督促地方,提前發下各種過冬的軍用物資。
第六天,駐扎雙城外的來援諸軍,一撥撥地拔營起寨,向甲山、向東北部各城開進。
南部前線的文華國,也接到了軍令,命其遣散各部返回本來駐所。雙城叛亂才平,高麗人仍需防備,平壤等地的責任重大,鄧舍特地吩咐,叫他不必回來,直接去平壤就可以了。
種種繁雜瑣碎的事務,直忙了十來天,才暫告一個段落。
而在此期間,有關遼陽的軍報,絡繹不絕。遼陽城墻又有了兩三次小范圍的坍塌,聽哨探敘述,實在已經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關鐸雖人不解甲,日夜食宿城樓,親自督戰、親自上陣;然而城中士卒陣亡甚多,縱有城外毛居敬的協助,怕也堅持不了太久了。
遼陽城上,黑云壓頂,萬軍圍困之中。
“潘誠那里怎么說?”
關鐸面色憔悴,嘴唇干裂;他拄著一支長槍,從城墻的垛口俯視著城下重重結營的元軍。他好幾天沒吃過一頓熱飯、沒睡過一個好覺了。雖非春夏,不至于盔甲里長虱子,但他畢竟老了,整日披掛著十幾二十斤重的盔甲,難以吃消。
一個部屬抬起頭,小心看了他的臉色,囁嚅不敢回答。
“說!”
“末將遣派信使十三次,有六次送了回信。最近的一次,是昨天到的,潘平章說,…潘平章說,…”那部屬咬了咬牙,恨恨說道,“他說搠思監兵臨廣寧城下,他有心無力,實在無力回援。只又派出了數千人,連帶前番派出的,不足萬人,停駐在遼陽城西二十里外。”
“搠思監兵臨廣寧?這都多久了?快一個月了!搠思監動手了?攻打廣寧了嗎?韃子分明怯戰,徒以勢相逼耳!他潘誠,狗日的王八蛋!”另一個部將破口大罵,轉而對關鐸說道,“大人,潘誠見死不救,擺明了想坐收漁翁之利,…”
關鐸擺了擺手,道:“要說潘誠無膽、鼠目寸光不假;坐收漁翁之利,這倒不見得。他遲遲不來救援,無非是怕救了我遼陽,丟了他廣寧罷了。他卻沒有想過么?唇亡齒寒,我遼陽一丟,他廣寧又豈能保全。”
“這個道理,之前的告急文書上,末將遵照大人的意思,也都寫上的有。可那潘誠,依然無動于衷。”
關鐸拄著槍桿,拖著傷腿走了兩步,站得久了,他的腳又冷又麻。他伸手揉了兩下傷腿,隱隱作痛,他問道:“毛居敬怎樣?”
“毛帥連日突襲數次,無奈納哈出把守甚嚴,分出一股人馬專門阻攔。雖累積破了五六個韃子營寨,眼下看,若無奇計,別說擊潰納哈出;就連與我城中會合,短日內也難以奏效。”
毛居敬四五萬人,納哈出二十余萬。相同的地勢下,防守的比攻擊的要占便宜,更何況納哈出早有準備,營堅寨硬,指望一營一營地去破、去步步推進,不知要到什么時候了。
黑云壓城城欲摧,關鐸緊抿著嘴,收回觀望元軍的視線,仰望蒼天,冰冷的風吹過他的盔甲,他道:“要下雪了么?”
縱橫河北、塞外、遼東數年,關鐸何曾想過,他居然也會落入今天的這種局面?回憶月余前,發動蓋州戰事時,他還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轉眼間,竟就面臨兵敗身亡。細數根底,罪魁禍首在誰?
但他并不后悔當初與納哈出的私下勾連。大丈夫行事,做就做了;錯就錯了。吃一塹、長一智,過了這個坎兒,下次再來。怨天尤人、捶胸頓足、痛心疾首、后悔不迭,那只是婦人之態。
他沒騙著納哈出、反被納哈出騙住了他;好,他承認納哈出棋高一著,他承認小看了納哈出。又怎樣?自古成大事者,有誰能一帆風順?劉備數敗,倉皇處如野狗窮竄;漢高起兵,窘困時兩度推子下車。就連名垂千秋的唐太宗,不也有過便橋會盟?
關鐸仰望天色,胸中千回百折、先人前賢的種種光輝業績走馬燈般轉個不停。他回腸蕩氣,一寸寸的豪情,迎風而長,他哈哈大笑,低聲吟誦:“云臺名將應列宿,赤靈火德明中天。”
他吟誦的兩句,乃是當時的一首箕仙詩,流傳甚廣。前一句講的是東漢云臺二十八將,傳言皆上應星宿,意思就是上天注定的,要他們做英雄;后一句講的是西漢以火為德,暗合了紅巾起義,也是貴紅。
諸將多聽過此詩。箕仙信者眾多,連飽讀詩文的讀書人,也多有相信的,更別提諸將粗漢了。關鐸笑而指點,道:“十年之后,云臺二十八宿,未嘗沒有你們其中的人物。爾等眾輩,且牢記今日之挫;到那時候,再把酒歡談!”
諸人聞言,精神都是一振。
一人問道:“大人可是有了破敵良策?”
關鐸含笑不語,點了點天。武將瞠目不知關鐸何意,文臣謀士反應快,有幾個頓時領會,其中那李阿關的夫君,李敦儒不由歡笑,道:“聞善用兵者,天時地利皆可化為己用。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今觀天象,陰云密布,掐算時日,如今已經十月底、十一月初,不日間必降大雪。”
話到這里,諸將紛紛明白過來,無不大笑,道:“天寒地凍、再降大雪,我城中自可取暖無妨,又有屋舍遮蔽;但納哈出城外筑營,攻城難度增加不說,只那士卒凍傷,他就吃受不住。”
李敦儒下了判斷:“只要降雪,十日內,韃子必退!”
他適才講了句“吉人自有天相”,深得關鐸之心。天生關鐸,絕不會叫他死在今日!非是惜殘軀,平生志未酬。
然而,話說回來,兵家爭戰,生死存亡的大事,天象可以看、可以借用,卻不可依賴。關鐸沉吟片刻,下令:“傳令三軍,天助我軍,天佑我遼陽,不日降雪,韃子必退。”這是振奮士氣,然后又道,“派信使,選猛將,務必殺出重圍,往蓋州、往雙城去。坐到這個時辰,你小鄧也該動了吧?”
要說坐山觀虎斗,鄧舍才貨真價實。關鐸一清二楚,卻無可奈何。他叫回傳令的軍官,尋思了會兒,補充道:“往雙城的信,一明一暗,分作兩封。明的,拔小鄧為元帥,告訴他,只待遼陽圍解,老夫就上奏主公,請把蓋州等遼左之地一并撥入他的雙城總管府。”
這是實際上承認鄧舍對遼左的控制權了,那軍官應命,問道:“暗的呢?”
“給姚好古。”
話音未落,城外元軍營中戰鼓擂響,火炮轟鳴。成千上萬的元軍步卒,迎著寒風,踏著堅硬的地面,舉著各種的攻城器械,吶喊著如潮水般涌上來。
這是第幾十次的進攻了?關鐸早記不清楚,但如蝗的箭雨、矢石中,他屹立不動。他居高臨下,藐視著螞蟻般的元軍,他絲毫沒有灰心、沮喪,他拖著他的傷腿,他年已老邁,他充滿了信心。
面對壓城的黑云,他堅信,甲光向日時,潛龍金鱗開。
“這是大人第幾次去找小鄧了?”
姚好古灰著臉,沒好氣地回答:“十三次。”
“見著小鄧了么?”
“寒冬將至,他去布置防寒措施了。”
“先是看船,又是處理公務,接著遣派諸軍鎮戍,現在又布置防寒措施。大人準備再去碰幾次壁?”
類似的對話,姚好古與錢士德每天進行一次。他很不耐煩,瞪了錢士德:“你想說什么?直說罷!”
“末將想說的,幾天前就說過了;大人何必明知故問?”姚好古不耐煩,錢士德更不耐煩。他兩人的心情都很不好,一邊兒掛慮牽憂遼陽,一邊兒一遍遍低聲下氣地去求鄧舍。誰也受不了,關鍵是,求還求不著。
就在姚好古幾次求見鄧舍不遇之后,錢士德提出了個辦法;姚好古當時就否定了,見他再次提起,連連搖頭,道:“你的辦法,根本行不通。”
錢士德不與他爭辯,揀起姚好古案幾上的一封文書,道:“請問大人,這是平章大人的第幾封信了?”
“第三封。”
“潘誠、沙劉二按兵不動;大人也打算棄遼陽不顧了么?”
姚好古皺了眉頭,他自詡修身養氣功夫極深的,講究喜怒不形于色,雖不在意錢士德的出言不遜,到底遼陽局勢越來越緊,難免沉不住氣。他帶著惱怒,道:“你我只一千人馬,說不動小鄧,又能起得什么作用?”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錢士德怒從心起,道:“虧得女真叛軍圍城,你我出力不少。不求小鄧知恩圖報,他也不能這等吊人!大人,你就忍得下這口氣?”
叛軍圍城,姚好古、錢士德幫的有忙,錢士德的軍隊也有協助守城,固然有自救的成分在,客觀上來講,的確有功。不過姚好古也知道,即便沒他們的相助,洪繼勛一樣守得住;用這么點可有可無的恩惠,就想換取鄧舍損兵折將地去救遼陽,他搖了搖頭,怎么可能!
姚好古想的煩躁,轉了兩圈,望向堂外。
錢士德冷眼瞧著他的舉動,問道:“大人在盼著下雪么?…天陰了快一個月了!下了么?平章大人的信中講,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人倒好,事兒也不謀了,就指望老天爺了。”他冷笑幾聲,“哈哈,好,真是好。”
隨他明里激將、冷嘲熱諷,姚好古不予理會。錢士德道:“小鄧不過個拖字計,哈哈,就把咱遼陽軍中赫赫威名的姚大謀士,搞的束手無策。哈哈,哈哈。”
“你不要再說了,你提的辦法,我是絕對不會同意的。”
“為何不同意?”
“太過冒險。你不過千人,雙城內外,駐軍多少?城內數千,城外兩萬余,局勢一亂,怎么掌控得住?”
“城外兩萬余,一半降軍。適時,剩下的一萬余也群龍無首。大人登高一呼,有平章大人的名號在,大人怕什么?末將斷言,彼輩定然無不從命。”錢士德將案幾上的硯往邊兒一挪,“去掉城外兩萬余,城中數千人,降了最好,不肯降時,又有何用?留下雙城給他,咱自引軍北上。數日可過鴨綠江。大人,此事若成,必驚天動地。”
姚好古啼笑皆非,說的容易,做起來呢?元軍降卒如果嘩變,女真降卒如果趁亂生事,雙城軍馬如果不降反攻?一個詞兒、兩個字上了他的嘴邊,又咽了回去:“荒謬!”
錢士德道:“本以為大人文武才俊、堪稱英雄;誰料想,竟是膽小如鼠。遼陽危在旦夕,大人就不能放手一搏么?不搏一搏,怎知行不行?”
“斷然不行。”
“原來大人甘愿坐以待斃?”
姚好古半晌無語,末了,道:“總有個希望。”
他分析局勢,遼陽內有關鐸督陣,外有毛居敬、潘誠合計五六萬人馬,只要不缺糧,一天冷似一天,或許不等下雪,納哈出就先支撐不住了。他轉回頭,看見錢士德冷淡的面容。
分析歸分析,實際歸實際。
罷了,罷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雖然錢士德的計劃,成功的可能性至多一成,卻也是如今唯一的出路了。他不乏決斷,沒有選擇的時候,唯一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念起關鐸素日的信任重用,即便因此死了,也值了士為知己。
他下了決心,道:“再等三日,若是依然見不著小鄧,就按你說的辦。”一邊說,他一邊招呼侍女過來,穿戴裘衣外套。
錢士德問道:“大人作甚去?”
“去營中,找小鄧。”
出了姚好古府上,冷的風迎面卷來,錢士德縮了縮脖子,他無比的失望;他想起了黃驢哥評點羅國器、鄧舍等人的一句話:“讀過書的,不至于讀傻了,太婆婆媽媽。瞻前顧后、成不了大事。”
“說的太他娘對了。”錢士德翻身上馬,馬鞭狠狠一打,駿馬長嘶,四五個親兵簇擁著,奔騰而去。
“將軍,咱們去哪兒?”
“老黃府上。”
黃驢哥等候多時了。
“姚大人怎么說?”
“再等三天。”
“…也好。”
“好個鳥!他等得及,遼陽等不及,平章大人等不及。”
“那?”
“今夜,咱便動手。”
1,云臺名將應列宿,赤靈火德明中天。
箕仙:神仙名。古時迷信,傳說能為巫覡等所召請,可卜問吉兇等事。
這首詩的名字叫《箕仙詠史,原詩甚長,其中的幾句是:“東游弗返祖龍死,赤靈火德明中天。…云臺名將應列宿,婉婉良策扶戎軒。”
詠誦的為兩漢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