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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關鐸 Ⅱ

  毛居敬在前引路,進了城,穿過四五條人煙稀疏的大街,轉入東北角的前遼宮殿。這宮殿年久失修,有些破舊,舊日的架子尚存,方圓三四里,占地甚大。

  宮殿外圍了一層數丈高的石墻,若有戰事,可以做為最后一道防線。正中一座新造的門樓,很高大,拔入云霄,其上飛檐斗拱,兩側裝金飾銀,浮雕刻出二龍戲珠的圖畫。

  毛居敬拿出關鐸手書通行令,守門的衛士開門放行。鄧舍的親兵不能帶進去,留在宮外。宮門后殿閣如云,每座殿閣之間,有瓊草瑤花、亭臺樓榭。順著主干道走了多時,迎面個大湖泊,一條木橋飛架其上。湖面荷葉田田,風一吹,水氣清甜。

  過了橋,又走了三二百米,來到一座大殿前邊。抬頭去看,殿門上掛著個匾,上寫著幾個篆體字,鄧舍不識得。毛居敬停下腳步,低聲道:“關平章就在此了。”對殿外的侍衛道,“雙城萬戶鄧舍帶到,求見平章大人。”

  當年焚上都,鄧舍遠遠地見過上都的宮殿,沒進去過,這是第一次親身體驗,吃驚關鐸的排場,記得他在軍中很以樸素著稱。他這邊兒轉著念頭,很快,一個太監打扮的人出來傳話,道:“平章大人有請。”鄧舍心想:“連太監也有了?”整了整盔甲,摘下馬刀交給侍衛,和方補真一起,隨著毛居敬走入殿內。

  好個金碧輝煌的大殿,稱得上美輪美奐。縱深百十米,光線不足,顯得有些陰沉。殿上或站或坐十四五人,有男有女,此時都轉過頭,往鄧舍身上打量。

  鄧舍瞥見正中臥榻上斜躺著一個老者,忙走上幾步,拜倒在地,高聲道:“末將鄧舍,拜見平章大人。”

  那老者哈哈笑道:“起來罷。”鄧舍道:“謝平章大人。”站起身,那老者關鐸距離遠,看不清楚,道:“你往前走兩步,叫老夫看看。”鄧舍不解其意,不能不遵從命令,往前走了兩步。

  關鐸坐直,細細看的片刻,道:“英武、英武,…”對周圍人道,“諸位,你們來看,果然不愧我遼東新秀,沒的枉了姚好古口口聲聲的稱贊,‘勇而有威’,恩,不錯不錯。”嘆了口氣,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呀。”

  他嗓音柔,語調不高,雖然才見面就贊不絕口,不叫人覺得突兀,反有種如沐春風的感覺。鄧舍謙恭地道:“平章稱贊,末將慚愧。”從懷中取出一頁紙,畢恭畢敬地奉上,道,“雙城苦寒之地,地瘠民乏,沒甚么拿得出手的東西。好在有些人參、貂皮之類特產;聽姚總管說,平章雅好書法,高麗紙倒還不錯,末將特地置辦了些;高麗女子婉媚,末將精選了一班歌舞,敬請平章收納。”

  “你這小子,就是禮節多。”關鐸呵呵一笑,從坐塌上起來,有兩個婢女攙著他,從臺上走下,步履蹣跚,走的很費勁,不像五十多歲的人,倒像七老八十。

  上次見他時候,行動矯健得很,怎么一下子成這了?鄧舍很奇怪,想問,不合適,欲言又止。關鐸瞧出來了,主動解釋,道:“豐州一戰,老夫左腿受了點傷。”

  鄧舍關切問道:“要緊么?”關鐸笑道:“一點皮外傷,…老嘍,不中用了,換到年輕時,早好了。”走到近前,濃香撲鼻,掩蓋不住一點淡淡的惡臭。鄧舍心頭一跳,這明明是潰爛發膿的氣味。

  關鐸順手接過他的禮單,看了兩眼,道:“寧遠人參?好東西啊,呵呵,深山大林出良參。老夫就不客氣了,正好用來補補。”遞給先前傳話的太監,攜了鄧舍的手,招手叫眾人過來,一一介紹。

  遼陽行省有三位平章,關鐸第一位,潘誠第二位,沙劉二第三位。潘、劉二人俱不在,在場的聽其官銜名號,半是文臣,半為武將;另有三四個家眷身份的女子,赴酒宴而帶家眷,料來都是關鐸的親信。

  關鐸道:“遼東日緊,潘平章和劉平章忙于軍事,一個現在廣寧府布置防線;一個親自領軍去了遼西大寧的前線。所以他兩人都不在城中。”

  給布置酒宴的太監、婢女們讓開點道兒,關鐸又接著道:“不過不要緊,你既然來了,早晚都能見著。說起來,他二位對你,也是聞名已久了。”

  鄧舍不過是個萬戶,關鐸這么說話,很抬舉他了。關鐸的作風和姚好古不同,姚好古是尊敬里帶著奸猾;關鐸是慈祥里帶著客氣。為什么客氣?滿足鄧舍少年得志的虛榮。

  鄧舍和大人物打交道的次數幾乎沒有,不太擅長應付這等場合,總不能不說話,本色出演,一臉的“拘束木訥”,道:“末將賤名,值不得入平章們的耳朵。平章的贊許,叫末將誠惶誠恐。”關鐸搖了搖頭,點了點鄧舍,笑道:“惶恐個甚么?他兩個可也常夸你是我軍中的后起之秀呢。你說,老夫怎么就沒早點發現你這個人才呢?”

  他識得鄧三,問道:“你的義父,老夫聽說沒在豐州一役了?”鄧舍道:“是。韃子圍豐州,奉平章的軍令,末將義父率末將等出城迎敵,豐州、云內、東勝州接連失陷,末將等無路可去,轉而向東,路上遭遇了一支韃子,末將義父,…”時隔多日,想起來,鄧舍依舊忍不住地心痛,黯然道,“末將等寡不敵眾,末將的義父陷于陣中。”

  關鐸嘆息道:“你的義父老夫見過,騎射兩精,武藝嫻熟,為人豪氣,更難得有一片赤子之心,端的條好漢。可惜了,可惜了。”拍拍鄧舍的肩膀,道,“不過你也不必太多傷感,馬革裹尸,本就是我沙場男兒的本色。亂世中,死在戰場上總好過死在床榻。何況,你義父雖死了,不是還你么?

  “人生自古誰無死,我們老一輩兒,就拿老夫來說,半截入土的人了,生死早看的淡了,唯一難放的心愿,其實也都就在你們年輕人身上了。只要你肯上進,將來能做出一番成就,老夫想,你義父黃泉有靈,也必會欣慰。”

  他這一番話娓娓而談,換個不認識的人,斷然猜不出這竟是威震遼東的關平章。他這副慈祥的模樣,或許只是做戲,但話中的道理不錯。鄧舍受他安慰,心中悲痛漸漸平息。關鐸不等他說話,又問道:“韃子那支軍馬,是何人領軍?”

  鄧舍抬眼看了眼他,疑心他是存心問的,答道:“佛家奴。”“哦?莫不是那個任韃子中書平章政事的佛家奴?”“正是。”關鐸點了點頭,道:“你或許不知,這次來圍遼陽的韃子里,也有他一份兒。倒是正好,你放心,只要機會合適,有你親手報仇雪恨的時候!”一語帶過,不再去說。

  他們說話的功夫兒,殿內殿外數十個女子穿梭如蝶,一盤盤佳肴,一壇壇美酒盡數端來。歌女、舞女、樂師,由太監引著,先向關鐸行了禮,退到角落,撥弦調樂,一時間,入耳絲弦靡靡,放眼粉腿玉臂。殿上春意融融。

  酒宴擺好,關鐸拉了鄧舍的手,叫他坐在自己身側,一笑,對眾人道:“各位,自請入席罷。”十幾個人或作揖、或萬福,禮畢,各自入席。

  殿大、人少,席位擺的都比較靠前,殿門口往上空了一大片,有些空蕩,歌女舞女往前挪了挪,便在哪兒唱歌跳舞不提。關鐸對鄧舍道:“不知你今日來,也趕巧了。在座諸位皆為老夫起兵多年來的老兄弟,本意今日小聚,索性并在一起。盡是自己人,無需客氣。”

  他先端了一杯酒,淺淺喝了口,道:“老夫有傷,酒不能多喝。諸位,請起罷。”大家一起舉杯,飲了。關鐸示意,殿角樂聲頓起,歌女撿拿手小曲兒,一個接一個自管唱來。

  一個滿面虬須的武將站起來,端著酒杯,正要說話;關鐸笑道:“今日家宴,各位隨意。想找老夫敬酒的,免了。老夫不能喝酒,沒得便宜了爾等!”諸人大笑,關鐸指了鄧舍,又道,“鄧萬戶遠來,你們得好好親近。”

  適才介紹時,官銜、名字一大堆,鄧舍記住的沒幾個,只記得那幾個武將,不是管軍元帥,就是管軍總管,官兒都比他高。他年齡小、官職低,忙站起來,道:“諸位將軍的大名,末將早就如雷貫耳,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關鐸笑道:“有幸不如有酒!”眾人轟然大笑,紛紛道:“平章言之有理,先飲三杯再說。”

  那虬須武將不樂意,嚷嚷:“三杯兩盞算的甚么?這等小杯子,濕不了舌頭根兒,沒的污了爽快二字,不如換了大碗,平章大人,您老人家說呢?”

  關鐸呵呵一笑,不說話。鄧舍哪兒敢在這場合多喝酒?連連推辭。那武將焦躁起來,叫道:“以為你是條漢子,卻扭捏像個娘們兒!”沒奈何,換了大碗,拿上來一看,鄧舍嚇了一跳,何止是大碗,簡直是海碗。三碗許還不妨,就怕三碗到不了底,可千萬別叫鉆了桌子。

  關鐸笑吟吟只看,也不勸,鄧舍咬了牙,他來遼陽,打的主意要虛與委蛇,先把關鐸穩住、觀望了風勢再說。鬧僵的話,就失了本意。不就是幾碗酒?他不再推辭,連干三碗,那武將大聲喝彩,道:“好酒量,俺就喜歡爽利的好漢子。”端了酒碗,又要上來敬酒。

  關鐸攔住了,道:“鄧萬戶不像你,酒壇子里泡大的。吃兩口菜,墊墊底再說吧。”笑著對鄧舍介紹,“這個家伙,從軍前,釀私酒出身…。”三碗急酒下肚,鄧舍趕了幾天的路,又沒吃飯,頭微微發暈。他一邊兒聽關鐸說話,一邊兒轉動腦筋,尋思關鐸究竟用意何在?

  先是表現出副慈祥老人的神態,拉家常、說私話、問長問短;對軍機一字不提。如果說,他不問自己帶來了多少人馬,是為了表示風度,反正他早晚會知;可為什么對汴梁的局勢也一字不提?每當鄧舍想問,都被他提早岔開話去,可以說,對話的主動權始終都在關鐸手中。

  接著接風宴變成家宴,那武將小杯換大碗的要求,要說沒得關鐸的暗示,鄧舍絕不相信,聞著撲鼻的酒香,他猜出個可能,想道:“打算灌醉我么?”轉念一想,灌醉了我,對關鐸又有什么好處?好問高麗的局勢?沒道理啊,有姚好古在高麗,他會有什么不知道的?

  想了一通,摸不著頭腦。他是盤著腿兒坐的,覺得大腿邊兒一熱,扭頭看,不知何時,跪了個半裸的女子。只裹了件輕紗,幾近透明,貼在身上,曲線曼妙。瞧見鄧舍看她,那女子粲然一笑,道:“奴給將軍斟酒。”海碗大,酒壺小,不夠斟倒,擺了個酒壇在案邊。她一俯身舀酒,露出豐腴的胸脯,鄧舍沒受過這等伺候,收回眼,不去看。

  毛居敬坐在他的對面,端起了酒碗過來,笑道:“怎么?萬戶久處高麗,嘗夠了高麗雌兒,凡花俗草難入眼了么?”

  鄧舍忙起身,道:“卻是酒喝得急,末將有些醉了。”毛居敬道:“豈有此理,看本將端酒,你就裝醉。”裝著生氣,哼哼兩聲,“不老實!不老實。”鄧舍苦笑,關鐸勸了兩句,好歹大碗換回小杯,又是三杯。

  毛居敬下去,殿上諸人排著隊,一個個接著上來。十幾個人,三四十杯,鄧舍即便海量,也吃受不住。剩得最后兩三人,關鐸又出了面,含笑攔住。道:“鄧萬戶年幼,你們讓著點兒,讓著點兒。”

  酒這東西,喝得越多,后勁越大。鄧舍熱血沖頭,心知自己醉了,晃晃悠悠,拿眼看人,只覺得面前一雙,容貌似曾相熟,辨認半晌,瞧出來是方補真,他笑道:“方、方大人,你我同來,為何還向我敬酒啊?”方補真道:“高麗時,久得將軍照顧,一直沒得表示感謝,趁今天這個機會,聊表謝意。”一飲而盡。

  狗日的,我什么時候照顧過你了?鄧舍醉是醉,心中有事兒,藏了三分清明,伸手往案幾上摸酒杯,一個不小心,碰翻了碗碟,那伺候的婢女慌忙夠著酒杯,放入他的手中。

  鄧舍隨手搭住她的肩膀,站穩了腳,道:“平章說我客氣,我看方大人你才是客氣。…干了,干了。”咕咚一口,喝了一半,手抖了抖,灑出一半。他的席位和關鐸相鄰,關鐸一直在注意他,此時說道:“鄧萬戶沒來過遼陽,老夫又不能時時陪伴,身邊兒不能沒個熟悉地方的人。補真在高麗多得你的照顧,你來遼陽,就讓補真盡盡地主之誼。如何?”

  這是光明長大地派人監視了,鄧舍道:“平章厚愛,末將恭敬不如從命。”拱手想要對關鐸作揖,晃了兩下,醉眼昏花,終于立不住,跌倒地上。正倒在婢女身上,軟綿綿的,疼是不疼,他翻身要起來,借勢一伸腿,踢翻了案幾,撞爛酒壇。酒杯、菜盤掉下,摔到地上,劈劈啪啪響個不住。

  殿上劃拳猜枚的眾人,聞聲一靜,齊齊來看。鄧舍一灘泥似的在地上掙扎,就是起不來,不由一陣大笑。一個女子捂著嘴,吃吃笑道:“三碗酒就受不住的大將軍,還是頭次見到。”輕蔑之色,溢于言表。

  鄧舍努力睜大了眼,趴在地上,往發聲的地方看。他其實沒有醉到這個程度,他判斷的明白了,雖不知目的,但關鐸確實想灌醉他。要他丟人也罷,想他出丑也好,假醉總比真醉好。

  他瞧不清楚說話女子的模樣,只恍恍惚惚看到一團人影兒,穿的不知是黃、不知是灰,手腕上掛了個玉佩,青翠欲滴。

  他爬起來,坐在地上,噴著酒氣,笑呵呵道:“小娘子話不對,酒多,酒多誰說就英雄?量淺未必,…未必不豪杰。”一手抓住婢女,一手抓住來扶他的方補真,他東搖西晃地站將起來,抽手往腰間去摸,對關鐸道:“平章大人,小娘子笑我出丑,大人莫怪,我雖喝得多了,不醉,一點兒不醉!也能耍兩套刀,給大人看,一則為諸位將軍助、助興,二來,也請大人看看我到底算不算,…算不算,英雄!”

  他的刀進殿前,就交給侍衛了,摸了半天摸不著,糊糊涂涂問方補真:“我的刀呢?你見了沒有?”方補真道:“你沒帶刀。”鄧舍道:“胡說八道!我是大將軍,怎么會隨身不帶刀?”一拍腦門,朝關鐸道,“定是大人不小心,把賊放進來了。…有人偷了我的刀!”

  方補真哭笑不得,先前說話的女子嗤笑道:“自己沒帶刀,反說有人偷了,幾杯酒就醉成這般,好生丟人。”

  殿前一聲脆響,眾人看時,關鐸摔了杯子,怫然起身,怒道:“住口!鄧萬戶我軍中大將,豈容你再三侮辱?給老夫滾出去!”這女子和關鐸有些親戚,仗著這層關系,素來驕橫,沒把別人放在眼里,所以方才敢出言不遜,驟然見關鐸雷霆發怒,嚇得花容失色。她夫君是個文官兒,屁滾尿流地跪倒磕頭請罪,拉了她退出殿外。

  “邊關死戰盡勛戎,貴婦憑甚論英雄?”關鐸余怒未消,狠狠拍在案上,殿下諸人噤若寒蟬,毛居敬道:“婦人無知,見識淺薄,不值得大人動怒,氣壞了身子,更是不值當。”關鐸嘆了口氣,道:“要說,她也算我關家的人,是老夫平時疏于教導。”對鄧舍道,“鄧萬戶不用放在心上,深宮女子,豈知男兒之志?…你年未及弱冠,而聲威響徹遼東,當之無愧的我軍中俊彥,來,老夫敬你三杯。”

  開始還可以借著醉意,灑出來點兒;這會兒關鐸把酒杯遞給婢女,不過鄧舍的手,半絲兒灑不出來,又是三杯喝下,鄧舍本不待喝,關鐸親手端來的,不喝不成。他大叫不妙,強自支撐,語無倫次,道:“大、大人,末將沒放在心上,末將這點度量還是有的。不過,大人夸我是俊彥,擔不起,末將實在擔不起,高、高看了。”

  殿外天色漸暗,有人收拾狼藉、點燃蠟燭,光線一亮。酒到此時,已喝了兩個多時辰,關鐸絲毫沒散席的意思,親手攙鄧舍坐下,見他搖搖欲倒,吩咐婢女照看,笑道:“何來高看?數遍軍中,有你這等成就的,寥寥無幾。”

  他指指還站在一邊兒的方補真:“就拿補真說吧,三十好幾的人了,官不過四品,手無縛雞之力,和你一比,差的遠嘍。圣人云三十而立,補真,你有何打算?給老夫講講你的志向。”

  方補真不假思索,昂然道:“高官非所愿。卑職只求能在這滔滔世中,滾滾紅塵里,永保孤直。”關鐸道:“圣人自古盡貧賤,何況我輩孤且直。你這是自比青蓮了。”他飽讀詩書,引用的詩句恰到好處,毛居敬笑道:“方大人志如其名,本將好生敬佩。”方補真,字守道,又補真、又守道的,真要做到,非孤直不可。

  關鐸又問毛居敬,道:“你的志向又是什么?”毛居敬道:“能當壯年而帥十萬眾,馬鞭指向的地方,沒有東西可以阻擋胯下駿馬的奔馳,便是末將的志向了。”關鐸道:“壯歲旌旗擁萬夫,好,好。”又問那虬須的武將,那武將道:“大人講過荊軻刺秦皇的故事,俺要做的荊軻,死十次也甘。”關鐸道:“君子死知己,提劍出燕京。感意氣而輕功名,甚好,甚好。”

  他兩人性格不同,講的志向也不同,但不失為多數武人的追求。擁萬夫、或刺秦皇,神游遐想,鄧舍醉意翻涌,也不由熱血沸騰。關鐸一個個問下去,諸人回答千種百樣,有的想做大官兒,有的想當富家翁,有的求名揚天下,有的想光宗耀祖,關鐸都有一句詩歌相送。

  鄧舍漸漸支持不住,一股股的酒勁兒往上翻騰,朦朧醉眼里,殿上紅燭影動,坐不穩當,栽入婢女懷中,只覺乾坤顛倒,猶如手足相換。隱約中,關鐸似乎問罷了諸人,轉而來問他,嘟噥著回答了幾句,說的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殿上忽然安靜了片刻,仿佛有人喝彩,好像有人大笑。他撐開眼,迷迷糊糊陪著笑了兩聲,眼前一黑,就此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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