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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千年后的來客

  西元1279年。

  皇宋祥興二年,忽必烈至元十六年,宋張弘范滅宋于崖山,陸秀夫負帝投海,后宮及諸臣、軍民多從死者。七日,浮尸出海十余萬人。

  被囚禁在大都的文天祥,寧死不曲,從容就義。死后,在他的衣帶中發現了一首詩,是為《衣帶銘:“孔曰成仁,孟曰取義。唯其義盡,所以仁至。讀圣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后,庶幾無愧。”

  宋滅元興,數十年后,元室傳至末帝惠宗,又稱順帝。

  黃河邊兒上的一戶人家,有一個久病的孩童,從昏迷中蘇醒。他渾不顧室內諸人的歡喜,反而驚疑不定地睜大了雙眼,一一看過他們。每一張面孔,熟悉而陌生。有兩種不同的記憶,在他的腦中交融混合。一種來自千年之后的共和國,一種來自這個身體的本有。

  窗明幾凈的教室內,老師滔滔不絕地講課。茅屋陋室之中,背負著雙手的私塾先生搖頭晃腦,吟誦詩詞。燈紅酒綠的夜晚,歌舞升平。月黑風高,獰笑的韃子入村。村頭的劉大爺,去年冬天活生生凍餓而死。隔壁村的小翠姐,上個月被縣城里的達魯花赤老爺搶走做了第十三房小妾。一個少年,騎著小羊,舞著木刀:“殺,殺,殺!”

  他緊緊攥著拳頭,不知是因新的記憶而產生的恐懼,又或是因與舊有熟悉環境割裂而出現的惶恐。他大汗淋漓,如惡夢初醒,又仿佛墜入噩夢。室內的眾人,慌了手腳,一疊聲地叫大夫,一雙雙粗糙的手輕輕拍打著他,撫摸著他,安慰著他。

  肢體碰觸的瞬間,本體的記憶占據了優勢。

  滿面焦慮神色的那個中年人是他的父親,邊兒上那個兇神惡煞、流露出真誠擔憂的壯漢叫鄧三,與他的父親是結拜兄弟。跪在床邊,拉著他的手、呆呆看著他、笨拙地試圖為他擦去汗水的那個少年,是他的發小,名字叫趙過。

  他父親傾盡所有,供應他去私塾讀書。鄧三打獵得來野味,興致勃勃地提來,用香噴噴的肉,引逗他叫叔叔。小翠被搶走的那天,他很傷心,趙過不會安慰人,也是像今天這樣,呆呆地陪著他,陪了他兩天兩夜。溫情脈脈的點滴,浮現在他的心頭。

  他慢慢地鎮定了下來,目光再從他們的臉上一一而過,眼神大不相同。他松開了手,汗水漸漸退下,他聽到室內的嘈雜之外,外邊風雨交加。

  窗外,大雨如注。遠處的河水,奔騰咆哮。

  元順帝至正四年,夏五月,大雨二十余日,黃河暴溢,水深達二丈許,沿河堤岸先后北決,明年又疫,民之死者半。

  這場大水,也沖垮了這病中孩童的家園。家園遭毀,沒了生路,鄧三及這孩童的父親等兄弟八人,索性聚集百數男兒,鋌而走險,揭竿而起,做了寇。黃河兩岸,多的是活不下去的流民,他們縱橫其間,所向披靡,數年里,倒是闖下了極大的一個名號,此為后話,暫且不提。

  水患的災害,越來越嚴重,背井離鄉的流民越來越多,不可不加治理。至正十一年,四月,蒙元發汴梁、大名十三路民十五萬,詔開黃河故道。

  五月,北系白蓮教首,河北人韓山童自稱宋室后裔,為宋徽宗八代孫,當為中國主,與劉福通聚集河夫,得眾三千,殺黑牛白馬,誓告天地,驅逐韃虜,以紅巾為號,起事潁上。

  八月,南系白蓮教首,徐壽輝與鄒普勝等亦以紅巾為號,響應湖北。

  八月,河北白蓮教徒芝麻李、趙君用等八人,一夜之間,奪重鎮徐州。天明,樹大旗以募人從軍,從者近十萬。

  十一月,河南白蓮教徒王權、張椿等攻占鄧州、南陽,稱“北瑣紅軍”,旋又占領唐、嵩、汝、河南府等地。

  十二年,正月,湖北白蓮教徒孟海馬攻陷襄陽,稱“南瑣紅軍”,旋克房、歸、均、峽、荊門諸州。

  正月,安徽白蓮教徒郭子興與孫德崖等聚壯士數千人,起兵定遠。旬月,得眾數萬。

  十三年,正月,泰州張士誠及其弟士德、士信結李伯升等十八人,以鹽徒起事浙西,五月,陷南北漕運之樞紐重鎮高郵,斷絕了蒙元大都的糧道。

  一時間,黃河內外,赤火燎原。南北英雄,無不聞訊振奮,紛紛揭竿影從。諸如懷慶周全、臨川鄧忠、安陸俞君正、陜西金花娘子、江西歐道人、襄陽莽張、岳州潑張、安慶趙普勝、飛狐楊誠等等,先后樹旗,恢復中原。

  各地義軍的旗號,何止百數,成千上萬。海內洶洶,天下震動。

  我們的故事,就開始在這樣的一個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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