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肖華動身離開增城,返回燕京。
肖華到達燕京的當天,將手中所有大權移交兄長,退位,連王位也不肯受,只肯承回平陽侯的爵位。
回到平陽府,負手看著開得極艷的牡丹,忽地腿上一緊,低頭見小龍兒緊抱著他的腿,仰著頭,一雙烏黑的大眼睜得溜圓,急巴巴地瞅著他,“爹爹,師傅說等爹爹辦完事,就會帶莫忘去看娘親,爹爹還有多久可以把事辦完?”
肖華自從回京,便忙著國務,一直沒得空看望小龍兒,這兒得空,心里正亂,不知見著小龍兒,如何同他解釋他母親的事,思前想后,反而不敢見小龍兒。
這會兒突然看見小龍兒,心里一陣內疚,蹲下身,將小龍兒抱起,抹去他跑得太急,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柔聲道:“快了。”
小龍兒眸子一亮,“我會好好跟師傅學本事,以后給爹爹解盅。”
肖華鼻子一酸,抬眼飛快地看了眼站在不遠處樹蔭下的丹紅,忍下涌上來的淚意,“好。”
丹紅眸子微微一黯,輕抿了抿唇,上前來道:“侯爺累了好幾天,也該休息了。莫忘,我們去尋凌云小子,可好?”
小龍兒歡歡喜喜地應了,笑著從肖華懷里掙脫下地,“等爹爹休息好了,諾諾再來尋爹爹說話。”
肖華強壓下心里的痛楚,微笑道:“好。”
丹紅牽了小龍兒的手,“走吧。”
小龍兒攥著丹紅的手,向肖華搖了搖手,轉身離去。
丹紅回頭,深看了肖華一眼,輕道:“侯爺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連天下都能放下,還有什么不能放下的。”
肖華仍看回眼前牡丹,不再言語,這夜在牡丹花前,一站一夜。
次日,夜登上皇位,肖華在燕京消失。
肖華這次離開燕京,只帶了幾個隨身的親信,他揭起車簾,窗外陽光明媚,春花綻放,枝頭綠葉正露著尖尖角,處處一片生機勃勃之象。
暖風熙熙,卻融不去肖華眼底的寒意。
自從體內雄盅鬧騰以來,再有半個時辰就是八十一天,體內雄盅如同死了一樣趴著,任他如何逗弄,都不動絲毫,這樣下去,這半個時辰一過,只怕真會死得不能再死。
過去日日盼著滅了這雄盅,現在它每弱一分,他就害怕十分,前所未有地盼望它能活靈活現,哪怕折磨得他欲生欲死,他也會高興。
可是他越是盼它折磨他,它卻越是死一般地沉寂。
之前曾信心旦旦地說過,來去不過是這一世,大不了再去來世尋她,來世尋不到,就來來世,但真到了不見了她的這一天,卻禁不住地絕望。
這久違的絕望如同她當年縱身鑄劍爐一樣清晰。
擱在小腹前的手不由地攥緊。
肖華退位,木澤也隨著他離開皇宮,肖華這次到增城,短時間不會再離開,木澤自然也跟著他前來增城。
木澤見肖華揭開簾子,帶馬過來,“侯爺,馬上要進城了。”
肖華輕點了點頭,緊趕慢趕,趕著在八十一天前回到增城,是因為他始終存著一分僥幸和奢望,但越靠近增城,越是心慌意亂。
他不知道過了今天,沒有了僥幸,他還剩下什么。
抬頭向城門口方向望去,他帶著奢望而來,然到了門前,卻絲毫感覺不到希望。
突然感覺到前方有一股強烈的氣流波動,肖華凝神看去。
見一襲常人無法看見的光暈將增城牢牢罩住,他認得那是天星子布下的天網,嘴角一哂,那小妖不知是何方人物,竟讓天星子在這里耗了這許久時間。
他的人不分晝夜地監視著楚國公舊居,彩衣以及她的下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們的眼睛。
彩衣對他仍不肯死心,他離開增城,彩衣按理不會不跟。
她要上京,就得做些安排,如果青衣失蹤當真跟她有關,就不會不露出絲毫馬腳。
不料,彩衣這回竟變得聰明,象是料定他一定再回增城,整整兩個來月都沒有離開的意思,她沒有打算離開,自然也就沒有別樣的動靜。
照著彩衣的性子,如果手上有棋子,不會如此沉得住氣,除非她不敢動。
肖華一個激靈,“去楚國公舊居。”
彩衣接著消息,肖華回來增城了,面露喜色,自己蹲守增城,果然對了。
僅接著又聽人來報,肖華朝著這里來了,怔了一下,忙起身整了整衣裳,又攏了攏發,讓自己看去艷麗動人。
沒有一會兒功夫,果然見一輛馬車停在院門前,肖華從車上下來,不讓任何人跟隨,大步進屋。
彩衣迎了上去,肖華不看她一眼,徑直看向墻上水晶。
彩衣眼皮跳了一下,不露聲色地上前,“你來了?”
肖華視線不離水晶鏡面,淡問道:“青衣在哪兒?”
彩衣輕咬了咬唇,垂下眼瞼,低聲道:“我知道你心里難受,但她真的…”
肖華把她的話打斷,“我最后問你一次,她在哪兒?”
彩衣委屈道:“你不信我,我也沒有辦法。”
肖華冷瞥了她一眼,忽地向水晶邊緣摸去,彩衣眼里閃過一抹緊張,肖華看在眼里,心里定了下來,不再理會彩衣,細看水晶邊緣的花雕圖紋。
他精通奇門異術,果然沒有一會兒功夫就看出花紋是以五行排列,他略一沉思,手指落在其中一處花格處,摸到后頭一粒突起,輕輕一按,又摸向另外幾處,直到最后一處突起按下,傳來一聲極輕的‘咔’地一聲響。
肖華薄唇微微抿緊,往一旁墻壁上摸索過去,一推之下,果然推開一道門戶。
回頭,輕睨了彩衣一眼。
彩衣臉色瞬間慘白,如果被他發現屋里囚著的青衣,那么她真的死無葬身之地。
肖華嘴角一冷,忽地扣住彩衣手腕,將她拋入密屋,自己隨后進入。
彩衣面如死灰,從地上爬起,正想求饒,卻見肖華環視了一眼四周,眼里露出一抹她從來不曾見過的絕望之色。
彩衣迷惑回頭,見床上空空,平時要死不活睡在上頭的青衣不知去了哪里。
她不知道青衣什么時候逃走的,青衣逃走,是什么后果,她不敢想,但現在不用被肖華揪個正著,對她而言是萬幸之事。
仍俯在地上,做出受到莫大的委屈的模樣,落淚道:“我在你心目中,就這么不堪?”
這屋里除了床只得一桌一椅,一個花格架,再沒有別的東西,一眼就能看穿,哪里藏得了人。
肖華剛才升起的那點希望瞬間冰凍,直墜入無底深淵,就在這時體內全無氣息的雄盅在快速瓦解,片刻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殘存著的那點僥幸和奢望也隨之消逝,再抓不到一絲一縷。
彩衣從地上爬起,突然撲上前,將他一把抱住,哭道:“我有哪里比不上她,她活著,我做的再多,你也只看得見她的光華。可是她已經死了,你就不能正眼看看我?”
肖華慢慢低頭,看向哭得梨花帶雨的女子。
彩衣見他望來,暫時忍著哭,仰了頭,盡量讓他看清自己與青衣有幾分相似的面容。
突然身體被他猛地往前一推,后背重重地抵上身后墻壁。
見他欺身上來,做出羞澀之態,慢慢垂下了眼瞼。
以前北疆王興頭來了,猴急起來,隨時隨地把她按在墻上就辦事。
她以為肖華悲怨之下,見了她與青衣相似的容貌,動了欲望,拿她。
這種方式固然可悲,但她不在意卑微地開頭,只要與他有了肌膚相親,以后可以慢慢地得到她想要的,就象她在北疆,開始也一個卑微的舞姬,不過短短時間,就成了他最寵愛的妃子,所以怎么開頭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
正在她暗暗竊喜之時,忽地脖了一緊,被他死死扼住,彩衣驚了一下,猛地睜開眼。
肖華一雙眼如同寒夜的冰潭,不見絲毫暖意,更無半點情欲,他臉上神情也是淡淡地,淡得將人拒之千里之外。
卡在她喉間的手緊得讓她呼吸不得,而除了卡在她脖子上的手,他連衣角都沒有碰到她,她突然間意識到自己想錯了。
他并沒有因為自己與青衣相貌有幾分相似,而對她有任何顧惜,他始終沒有相信青衣已死,他留著她,是想從她這里探出青衣的下落。
他發現這間密屋,希望破滅后,她就失去了價值。
這一認知,讓她害怕,用力去摳卡在喉嚨上的手,試圖能吸進多一點空氣,艱難出聲,“我是她姐姐…”
她現在只希望和青衣之間的關系,能讓他生出惻隱之心。
彩衣因恐懼和呼吸不暢漲得紅紫的臉,與青衣的神情再沒有半點相象。
他面無表情,聲音也沒有任何波瀾,“你死在我手上,定會恨我入骨,對她自然也會恨的更多,是么?”
彩衣愕住,不知他這話是什么意思,哪敢接話。
肖華看著彩衣,忽地輕輕一笑。
他明明是看著彩衣的,但彩衣卻感覺不到他看的是自己,仿佛他的目光穿透她的身體,看向她身后的某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