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隱隱記得從樓臺上墜下,當場頭破血流,在她感覺自己的生命將到盡頭的時候,似乎飄來清冷的白玉蘭花香,感到一只冰冷的手顫抖著撫上她的臉。
血水模糊了她的眼,看不清他的容顏,只看見熟悉的一襲白袍。
那是她在世上最后的一眼。
被鬼差領著,走在黃泉道上。
平安揉著已經不知道痛的腦門,不知是不是摔傻了,不但不記得怎么墜的樓,連自己是誰都不記得了,只隱約覺得自己生前好象很不待人見,真正疼愛自己的只有母親月娘和父親,可是父親…
哎喲,真是糟糕,父親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居然不記得了…
想了半天,也沒能想出個名堂,平安失了耐性,橫豎已經掛了,記得再多,一會兒一碗孟婆湯下去,也同樣洗得干干凈凈,倒不如丟了開去。
這么想,雖然沒心沒肺,但也只能這么湊合著。
黃泉道上太過擁擠,走了半天,也沒挪上多少步,忽然,成隊的牛頭鬼面帶著鬼差驅趕開道上游魂。
原本擁擠的黃泉路,卻生生被劈了出來,不容任何鬼魂差役行走。
小閻王帶著地府大小官員,匆匆趕來,跪了一地。
遠處地門大開,一團光亮中,由五極戰神開道,八大元帥在兩旁護著,四只麒麟拖著一輛空置的囚車而來。
明明是囚車,卻鋪著厚厚綾羅錦墊,奢華舒適不差過皇帝的輦車。
在這之前,前來的鬼魂都是用走的,突然出現一輛囚車,已經是很引人注目,何況還是這樣的排場。
一時間,黃泉路上寥寂無聲。
所有鬼魂都停了下來,舉目相望,想看看他們等的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平安也不例外,踩在牛頭的腳背上,不顧牛頭黑下去的臉,使勁往前頭瞅。
結果這一等,就等了足足一個時辰,只站得兩腳發軟,平安失去了耐性,很想踩著眾鬼的頭爬過去,揪住跪在前頭的小閻王,問問他,到底還要等到什么時候。
正尋思著這時候過去,會不會被天將們打得再死一回,地門再次大開,見眾天神一起跪下,齊聲道:“末將恭迎世子。”
只聽見一聲漫不經心地低笑,“何必惺惺作態。”
小閻王的聲音忐忑發抖,“不知世子此來…”
那人淡淡道:“凡間甚是無趣,想換個地方。”
眾神驚看向他,小閻王更是慌了神,苦口勸道:“上頭二位大帝,日日盼著世子贖還逆天罪孽,早返天宮繼承大業。世子陽壽未盡,私下地府,如果再亂了輪回之道…”
來人抬眼望向平安所在方向,懶懶道:“罷了,我也不為難你們,走吧。”
平安看見有人緩緩步上囚車,于車內錦墊上坐下,那身影極為眼熟。
天神們長舒了口氣,護著囚車向這邊緩緩行來。
等囚車近了,平安能看見,車里閑懶地坐著一個的戴著烏木鬼面具的男子,身上僅穿著件月白中衣,難掩他修長完美的身段。
衣襟微敝,頸項處還有曖昧的青紅淤痕和指甲劃傷,讓人遐想聯翩。
囚車路過平安身邊,他忽然反手揭開面具,手臂一展,向平安拋來。
戰神們想要喝止,已是不及。
平安懵懵的抱著面具,抬眼看去。
只見風拂開他烏黑般的長發,是一張秀美絕倫的臉龐,他眉如遠山之黛,眼若秋風柔水,漆黑無波的眸子仿佛將天地間的雅秀之氣洗滌一空。
原本清儒秀雅的面孔,嘴角卻噙著一抹叛逆的不羈。
平安覺得自己快要窒息,忘了身在何處,只怔怔地看著那雙幽潭般的眼。
不想,他眸光流轉,竟向她瞥來,勾了唇角,微微一笑,那一笑顛倒眾生。
隨著那一笑,道上的彼岸花好象羞于在他面前開放,即時凋謝,陰暗的黃泉越加沉暗下去,仿佛世間萬物只剩下他的笑顏。
等平安回過神來,囚車已經從身邊過去,留下一縷淡淡的白玉蘭花香在鼻息間繚繞不去。
平安呼吸一窒,那雙眼,那白玉蘭的清冷淺香如跗骨般烙進她的心底,與迷糊的記憶慢慢重合。
沒等她有時間細想,一碗忘川水已經強灌進她口中,嗆得她一陣猛咳,原本破碎難辯的記憶越加模糊,無法拼湊。
心里正罵著混蛋,眼前一花,水碗被人掃落。
力道帶著她的身體踉蹌前撲,跌進一個結實的懷抱,被牢牢抱住,淡淡地白玉蘭花香飄入鼻息。
抬頭,竟然是囚車里那張傾城的面龐,怔了。
他朝她笑了笑,那笑,醉人心魂,他低頭下來,薄涼的唇貼著她的耳,媚惑笑道:“我床榻上少個有趣的女人,跟我回去打發那寂寞的玩意。”聲音帶著初醒的沙啞慵懶。
平安一驚,這人是瘋的,伸手推他,“我不要做你床榻上的玩意,不要跟你去,不要…”她的命運才不要被別人左右。
他眼里玩味笑意更濃,平安連打了幾個哆嗦,他勾唇一笑,竟向她的唇吻落下來。
平安小臉煞白,又踢又打,連嘴都用上了,卻被他抱得更緊,整個身子都貼在了他身上。
小閻王臉色煞白,“快放了她,不要再亂了輪回,繼續作孽。”
他回頭譏誚一笑,“她的輪回又當真正當?”抱了平安,往輪回臺縱身一躍,上頭驚呼一片。
下墜的途中,他突然將唇壓在她耳邊道:“我們很快會見面。”
平安一個激靈,眼前一黑,鼻息間是濃濃的木料與油漆味道,耳邊送葬的吹打聲嘎然而止,換成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就在這時,‘哐當’一聲,猛然一下劇烈的震蕩,平安心里叫著,不要做他的床上玩意,爬坐起身,發現自己一身喪服,坐在棺材里,并不是想象中的床榻,身邊更沒有那個要她做床上玩意的男子,入眼全是慘無人道的殺伐,穿著喪服的人不斷被黑衣人砍死在刀下。
溫熱的液體潑濺在臉上,眼前景象瞬間蒙上一層血色,濃濃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凄厲的慘叫聲不絕于耳。
平安抹去蒙在眼睛上的血紅液體,不管殺人的,還是被人殺的,不認得一個,手緊扶著棺木,不知這時候,是該爬出棺材,還是躺回去,繼續裝死。
一個相貌極美的婦人跌撞著撲到棺邊,驚訝地低喚,“平安,你沒死?”
平安轉頭,竟是母親月娘,沒著落的心,回到胸膛,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把,痛得一吡牙,才知道自己真的活了過來,“好象是沒死。”
揉著漲痛的額頭,過去的事,還是記不起一星半點,皺了皺眉頭,難道真是失憶?
穿喪服的家人已經被殺了個七七八八,黑衣人正向她們逼來,月娘慘白著臉,一拉平安,“快走。”
平安忙爬出棺材,隨母親一起逃進身側的樹林。
一陣悠揚的琴聲傳來,
出了林子,發現竟是一處懸崖,懸崖邊上坐著一個男子,一襲似雪的衣裳,纖塵不染,垂下的衣角卷著風隨風輕揚,嫻俊優雅。
一個青獠鬼面具遮去半邊臉,露在面具外的半張臉,下顎削瘦,涼薄的唇完美得無可挑剔。
突然闖來的母女二人,并沒打擾到他的雅興,闊袖半掩,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輕撫著身前琴弦。
平安即便是在逃亡,仍禁不住望著那襲如同遠山幽水的身影失神,直到聽見身后追兵已近,眉頭微蹙,拉了母親向另一側樹林逃竄,跑出兩步,停了下來,放開母親的手,奔到琴案邊,一把按住琴弦,令琴聲嘎然而止,焦急道:“先生趕緊逃命吧,一群殺人不眨眼的人朝著這邊來了。”
雖然現在不是憐香惜玉的時候,但讓這樣風華絕世的男子轉眼變成一具血淋淋的尸體,委實不忍心。
男子抬起頭來,唇微微上翹,勾出好看的弧線,濃如夜幕的眸子里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
那眼神象極黃泉道上的那個無賴,平安吃了一驚,退開一步。
手持帶血長刀的黑衣人從樹林里閃出,月娘臉色大變,拉住平安,“快走。”
還沒到林邊,又一隊黑衣人從林中閃出,把去路堵死。
無論是她們母女,還是白衣男子,都不可能再有路可逃,平安歉意地掃了眼坐在琴幾后的白衣男子,看樣子,這個萍水相逢的男子要受到牽連。
黑衣人們掃了平安一眼,突然面朝白衣男子一起跪了下去,垂頭叫道:“侯爺。”
平安突然意識到什么,驚看向身后年輕的男子,變了臉色,“這些是你的人?”
被稱作侯爺的男子淡睨了平安一眼,又自撫上琴弦,算是默認。
“你…你是平陽侯?”月娘一張臉頓時失去了顏色,緊拉著平安一步步后退,不覺中退到了懸崖最邊緣,身后是萬丈的飛瀑,再無退路。
平安不知道平陽侯是誰,但感覺到此時的處境非常不妙,攔在母親身前,眼里燃起怒火,剛才還在為這個男子會受到牽連而難受,結果這個人卻是派人追殺她們的罪魁禍首,真是可氣又可恨。
“為什么要殺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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