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知道,這些日子,最擔心的莫過于母親,而她能活著出,最掛念的也是母親,朝夜揚起一個明媚的笑臉,如飛而去。
她此時,頭發被血凝成縷,原本白皙的面容也被血污掩去,但夜仍覺得此時的她極美,那笑足以將任何人冰冷的心融化。
夜望著她遠去的身影,冷硬的嘴角漸漸勾起一抹淺淺笑意。
十一的離去驚動心中起伏不定的小十七。
他放開姐姐,走到夜面前,直直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過去夜對他苛刻,他雖然強忍著承受,但心里并非沒有怨恨…但黑塔兩個來月,他真正知道什么是恩,什么是情。
夜對他的那些絕不容情的嚴厲,就是對他的恩和情。
因為夜知道,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生存下去。
夜也不扶,受了他這一磕,十小七和十一能雙雙從黑塔中活著出來,他感到欣慰。
小十七起身,嘴角一曬,搔了搔頭,嘿嘿笑了一聲,“我出來了,你也不笑一笑,還是這么個死魚臉。”
丹紅打了他一下,“怎么說話的。”
夜繃著的臉卻是一松,低罵了聲,“臭小子。”轉身離去。
丹紅嗔怪地瞪了小十七一眼,問小十七,“你現在要去哪里?”
小十七出了黑塔,不再是生死門的死奴,無需再回黑門,但還沒去越皇那里報道,新的住處沒有分下來,“我想去給爹娘添一把土。”
丹紅暗嘆了口氣,輕點了點頭。
兩個多月來,十一無論身體還是緊繃的神精,一次,又一次挑破極限。
放松下來,就覺得很累…很累,累得再不愿動彈。
浸泡在浮滿花瓣的浴水中,用手指逗著在水中頂著花瓣玩耍的小絞兒,任由母親細細地為她清洗一頭的烏發。
看著女兒活著回來…月娘的淚便沒能止過,是高興,是心疼,更多的卻是自責。
如果不是因為她,女兒何必這樣輾轉在生死之間。
十一很想讓母親別哭,她們母女第一道坎已經過去。
她明日見過越姬,正式成為死士…他們母女倆的命,暫時保住了,至于以后該如何,便見步行步。
但實在提不起精神去安撫母親,只是靜靜地聽母親絮絮叨叨地講著這兩個來月,蛇國的種種事情。
讓她意外的是,這兩個多月來,為母親送柴擔水的人…竟是秋桃。
她進黑塔,生死難料,秋桃根本無需做這些向她示好。
但如果不是示好…她又圖的是什么?
“平安啊,娘知道你對秋桃并不多喜歡,但生死門中的人,多個心眼自保,又有何錯之有?”月娘在紫云那里,已經知道秋桃與十一同進紅門時的事。
十一漫聲“嗯”了一聲,生死門中,活得小心謹慎些,確實沒錯。
自嘲一笑,或許真是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繩。
她在一門時,曾經相信過十二,結果換來的卻是被她利用,那一剎,她對生死門中的人心冷了。
因為這樣,她才無法相信秋桃…甚至對紫云不覺中也存著一份戒備。
她不相信秋桃,卻信任著小十七。
而母親對小十七又是最為顧忌的。
所以在這件事上,她與母親無法達到共識,只能把欠下桃秋的情記住,日后尋機會還給`她。
另外還有一件不可為人知的事。
蛇皇的傷雖然漸漸全愈,但制毒能力卻遠不如以前,甚至在漸漸減弱。
這么下去的話,它不能再制出合歡林中的毒瘴,是早晚的事。
十一秀眉輕揚,真是好消息。
平陽侯果然好手段,能在下一任女皇成熟前,不知不覺得除掉越姬,越國不攻自破。
只是不知合歡林的毒瘴消失,越國人體內的瘴毒會不會也跟著減弱,最后消失?
想來越姬對這樣的局勢,定十分頭痛。
越姬不是坐以待斃的,或許蛇國不久就會有大的舉動。
“北燕可有什么舉動?”她成為了死士,自然會受命上頭,對付平陽侯,所以燕國的動態,也就是她最需要知道的。
月娘微微一默,她最不希望十一和平陽侯有什么交接,但她知道蛇國的死士都是為著對付平陽侯而存在。
十一睜眼,偏頭過來。
她平日里在母親面前,總是乖巧順服,但骨子里卻是不容任何人改變心意得固執。
月娘暗嘆了口氣,就算不告訴十一,十一也會去別的地方打探。
該知道的,十一同樣會知道,不同的是,十一會對她這個做母親的漸漸離心。
倒不如由她來告訴十一,道:“我無意中聽越皇和大巫師說起,說平陽侯重傷,或許正因為這樣,燕國和蛇國這些◆子互不干涉,倒還算太平。”
十一輕撫著小絞兒軟軟絨絨的小身子,轉回頭去。
那個人無禮之極,也下流之極,她惱他恨他,但聽見‘平陽侯,三個字,心里仍是亂麻麻一片。
很想知道他的傷如何了。
月娘將十一的神色看在眼中,柳眉微微擰緊,“平安………你…該不會對那個人有了心?”
十一漫聲一笑,“娘想去了哪里,一會兒擔心我情系小十七,一會兒又擔心我對平陽侯有心。是不是我每接觸一個男人,母親都要擔心一回?”
月娘語塞。
十一抬手上來,輕覆上母親手背,“女兒的心中,只有一個想念,就是和娘一起平安離開這里。”
月娘松了口氣,“另外還有一件事,我覺得蹊蹺。”
“什么事?”十一知道母親是極心細的人,母親覺得有蹊蹺的事,必然有因。
“以前蛇侯無論再忙,在我為蛇皇調配香湯時,他都會過來轉一轉…查看水中香料,可是昨天不曾來過。今天越皇還差人來問過我,可曾見過蛇侯…”
十一輕撫著小絞兒頭頂小角的手停住,下意識瞟過正打鬧著的大寶和二寶極漂亮的紫眸。
難道蛇侯被它們母親所傷…至今沒回來?
月娘接著道:“蛇侯固然好女色,但不知怎么,我總覺得他是護著你的。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沒有人能壓下大巫師和越姬,未必是好事。
十一眉頭慢慢擰緊,倒不在意蛇侯護不護她。
但小十七冒死闖黑塔,只為了蛇侯的一個承諾…以此來與大巫師換取丹紅的解藥。
如果蛇侯只是躲著養傷倒也罷了,萬一從此失蹤,反倒是件辣手的事。
她和小十七成為死士,必會見蛇侯。
蛇侯到底是不是失蹤,明日就有分曉。
但不管如何,這事得先通知小十七,讓他心里有個底。
如果蛇侯真的失蹤,他也不必心灰意冷…做出極端的事。
拽了身邊木凳上的干巾,從水中站起。
月娘拽住十一裹在身上的干巾,“你這是要去尋小十七?”
“我去去就回。”十一快速穿著衣衫。
“你不能去。”月娘臉色微白…十一剛沐浴出來,美得如同出水清蓮,哪個男人見著不愛?
十一和小十七才同生共死一場,二人之間的情義又正濃。
她這么撞過去,月娘不敢想,會有什么事發生。
十一瞟過母親攔在身前的手臂,面色依然柔順,但聲音卻已見冷然,“不說我在生死門的這些日子,就說黑塔中的兩個來月…如果沒有小十七一直以來地拼死相護,女兒早不知在塔中埋骨多少次。”
月娘雖然沒進過黑塔,但里面兇險不是完全想象不到。
女兒和小十七同進同出,其中彼此相護之情,更是意料之中。
但這正是她所擔心的。
十一想著塔中不知多少次,在她性命受到威脅之時…小十七不顧將自己身體暴露在對方刀劍下,手中長劍卻生生地將她護下,心頭潮涌潮落,接著道:“秋桃為母親挑水擔柴之情,母親念念在心,卻要女兒將小十七無數次舍命相救之恩抹去?這不太合適。”
月娘臉色慘白,這是女兒頭一回在她面前說出重話。
十一笑了一下,有些失落,從母親身邊繞了過去。
在她記憶中,母親是極為親和善良的,就是對下人,也是從來仁厚,可是到了這里,為了以保身,竟變得寡情了。
小十七冒死前往黑塔,圖的不過是蛇侯的那一句承諾,如果蛇侯當真失蹤,小十七心中所想落空,不知小十七如何承受。
她必須提前跟小十七談一談,讓他提前能有個心理準備,心理上不至于太過于大起大落。
十一尋了個居民,問明小十七父母埋葬的地方。
順著一路久無人行走的羊腸小道,繞過一片叢籬,果然見小十七靠坐在土墳前,抱了一壇酒寡飲。
眉宇間團著一團冷煞,全然沒有從黑塔中活著出來的喜悅。
“丹心。”
小十七轉臉過來,對上她關切的眼,有些意外,眉間的那團冷煞一掃而空,“你怎么來了?”
十一上前在墳前上了捧土,才道:“知道了些事情,想來告訴你。”
與他沒必要繞那些彎彎道道。
小十七略為不滿地‘哧,了一聲,仰頭喝了一大口酒,“還以為半日不見我,便想得我慌,巴巴來尋來看我。”
十一不理會他的戲言,在他身邊坐下,“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蛇侯不能迫大巫師交出解藥,該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