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著,幾味涼菜上來了,雷大鵬眼睛一亮、司慕賢饒有興致的看著、單勇卻是大馬金刀坐著,王華婷還沒怎么看明白,就見得進來的人三四十歲的年紀,短襟粗布,系著圍裙,一副廚師打扮,而腳上卻是蹬著锃亮的皮鞋,腕子上載著塊價值不菲的金表,那滿臉肉肥堆笑,怎么看也不像個伙計,不過偏偏這動作行云流水煞是好看,卻是貨真價實的伙計本事,手一抬、一放、一揚,一個偌大的食盤點滴不灑,四樣涼菜流不介地上桌,后面還有個跟班,前面的唱喏似地喊著:“蒜泥驢耳、鹵水驢心、姜汁驢唇、泡椒驢肝、辣子口條,外加一份蘸醬清口黃瓜…各位慢用。”
邊說著,麻利地把幾盤涼菜放到桌上,泥封的壇子拍開了,傾著酒水,整個是用碗盛的,那滿臉堆笑的掌柜笑著討好似的問單勇道:“聽說您是史家姑爺。”
“呵呵…八字沒一撇呢,您別當真啊,我就請幾位朋友來坐坐。”單勇客氣道,說得很隨意。但凡身份尊貴,就越顯得低調,這么謙虛,那掌柜反而更確信了,單勇既然逼裝上了,看樣就裝到底了,一副主人看下人似的眼光瞧著問了句:“喲,這位老板,瞅著您眼生啊。我常在村里,可沒見著過您?”
“呵呵,我可是史老爺子那輩的,早年就闖山東去了。這不回來探探老家。”那人笑著道,看單勇這模樣倒也有點譜,更客氣了,直說著:“我說姑爺,咱涼菜十二道、熱菜四十八道、羹湯九道,我瞅您這只有四個人,怕是吃不了那些,要不您挑幾樣。”
說是挑,可單不遞菜名不報,擱這情況,一般人準得傻眼,可不料單勇笑笑給這位遞根煙道著:“今年來了幾位大廚?”
“功夫驢那家黃大毛來了,關山成小米來了,德州一品居的也來了,再有就是我們這幫老兄弟也回來湊個喜。”那人道著,順勢就著單勇發的煙,點的火,點著煙了,樣子雖然是廚師下人打扮,可并沒有下人的低眉順眼,應該是發家不忘本的。單勇直接點著菜道著:“九轉驢腸,切絲的;魚香驢絲,一品居的;蝴蝶驢健,原味的;麻燒驢肋,現殺的,份量都小點,再來個紅湯鮑汁燴金錢,就這樣吧,讓我朋友嘗嘗鮮。”
“喲,這吃家,還說您不是史家姑爺,這菜點的,可都是幾家的拿手好戲。您稍等會兒。”
那人發現了新大陸一般,恭維了幾句,又是樂滋滋興喜的出去了,不知道這喜從何來。
這當會,雷大鵬和司慕賢早手抓了一根小黃瓜嚼上了,王華婷還沒動筷子,不過三人更大的疑惑卻都在單勇身上,你說姑爺不可能是真的吧,這作態還就不像假的。
單勇拿起筷,抿了口酒,笑著解釋著,這驢園史家老爺子早年是個人物,販驢皮起家的,以前驢皮可比驢肉貴,熬阿膠的主料。從潞州到山東、河南一界認識的朋友本多,而多數都是同好之人,驢肉生意前些年本沒這么紅火,可那時候早打好底子了,等到現在生意好了,又有驢園得天獨厚的養殖條件,史家自然是眾人翹首了,每年這個訂貨,各地的老板包括銷量大的酒樓都是帶著大廚來,一方面給史家拉拉關系,一方面也學學其他地方的驢肉烹飪的本事,差不多成了一個非官方的聚會了。甭看這兒給做菜的大師傅,大部分都在外頭支起門面來了,那個拉出來都身家不菲。
這個王華婷相信,剛剛就注意那人的穿著不倫不類的,好像就是故意打扮成小二一樣的。說笑著,開吃了,地方雖然簡陋了點,可這菜做得一點也不簡陋,鹵水驢心里,紅紅白白切片的雜著已經鹵得變成淺綠的蒜芽,嘗一口,香辣脆韌的嚼勁頗有些風味,驢唇卻是紫白相間的顏色,盤中擺了一個花形的圖案,很上檔次,單勇卻是瞧著刀工,有點懊喪地說,就這一唇削片的功夫,除了河北功夫驢那家來人,別家還真做不出來,傳說這刀工是墊著張白紙練出來的,直練到肉切好而整張紙不見一點刀痕才算出師。
雷大鵬嚼得頻頻點頭,話不多說了。司慕賢淺嘗幾口,卻是贊賞這個驢耳做得不錯,鹵脆了,很清口,不粘不硬不老,恰到好處。
三人淺斟慢飲,可把王華婷晾著了,吃了片刻單勇勸著光看不敢拿筷的王華婷道:“怎么啦?又心疼生靈了,吃啊。”
嗯聲王華婷眼中做難地搖搖頭,說實話,這些耳呀、心呀、口條呀、唇呀,和門外那驢群一聯系,實在沒啥胃口,更何況這些下水玩意她本就不怎么喜好,愣是半天沒動筷了。
單勇自作主張了,挾了塊驢肝,笑著道:“有句老話叫好心你當成驢肝肺…就擱這兒來的,你嘗嘗,這是正宗的鹵水驢肝,潞州還沒有呢。”那二位吃吃笑著,王華婷好容易鼓著勇氣小小咬了一點點,雖然也覺得挺香,不過恐怕是脫不出那點心理障礙,單勇倒不勸了,直說著等著嘗大餐吧,這點還就開胃小菜,特色還沒出來呢。
聽得這話,王華婷倒真放下筷子,單勇又是勸著喝兩口酒等著,這兒的酒風味不錯。不知道是什么東西促使著,好像是看得這三人喝得挺爽,她也放到了嘴邊抿了口。卻不料“撲”,一側頭,王華婷全噴出來了,然后手扇著嘴巴,吧唧著,吐著舌頭,一副受不了的表情。那三位同時嘿嘿地笑了,終于還是把團支書引溝里了。
王華婷手指著單勇,瞪著眼要說什么,卻是說不上來,還是雷大鵬趕緊地遞著水杯,又把菜挪了挪勸著:“趕緊吃點,喝點水…快,快,往下壓壓。”
只覺得從嘴到喉嚨間那叫一個火辣辣地感覺,像在嘴里開鍋燒了一樣,王華婷不迭地拿著筷子挾了一大筷塞進嘴,然后又倒著水喝著,直沖著那火辣辣的感覺往下走,半晌才減輕了點,王華婷生氣著訓著單勇道著:“成心是不是?這是什么東西。”
“酒啊。”單勇道。
“是酒么?比酒精還厲害。”王華婷道。
“差不多,這酒叫蒙倒驢,比六十三度的老白汾還高。”雷大鵬笑著道。此時王華婷才發現,這幾個貨都是小小地抿一口,剛才有故意看自己笑話的意思,鼻子哼了哼,問著三位道著:“你們三人都成心是不是?”
“成心肯定的。”單勇挾著驢耳絲,慢條斯理地教著王華婷道:“現在你什么感覺,像這樣,咂咂咂,吧吧嘴…”
王華婷愣了下,下意識地吧唧了一下嘴,然后發現異樣了,剛消的火辣感覺里,回味著一股食香,一股說不出的食香和著酒香,雖然猛了點,可香味也爽。愣了下看自己剛挾過盤子,那是鹵水驢肝的味道,成心捉弄的單勇道著:“你不嘗嘗可真可惜了啊,功夫驢的驢肝是出了名的,在咱們潞州可吃不上,這玩意配烈酒那是絕配,一性烈一性溫,吃得那叫一個爽。”
說得挺玄乎,不過王華婷著實覺得這后味很香,又是鼓了好大勇氣,才又挾了一塊,就像嘗麻雀肉一樣,好歹敢動筷子了。
幾味涼菜已經是足見功夫了,雷大鵬筷子沒停,司慕賢和單勇各嘗幾樣,抿著酒卻是已經停箸了,單勇提醒著雷大鵬道:“大鵬,大菜還沒上,別撐著啊。”
“沒事,大不了一頓頂三頓,我就怕餓,不怕撐。”
雷大鵬放口大嚼著,那吃相實在不怎么雅觀,逗得單勇和司慕賢直笑話。王華婷嘗了幾筷,卻是沒吃多少,這玩意好是好,就是心理陰影太重,驢肝還敢嘗嘗,其他的沒敢碰。
這邊剛放下筷子,幾口酒的功夫,那邊的熱菜已經進門了,先前來的掌柜帶著跟班,兩大食盤一擱,紅者深紅、紫者絳紫、白者晶瑩,最大的一盤驢肋肉,帶骨的肋肉半尺多長,黑漆的方形食盤像個古器,放桌上占了小半個桌子,剛剛出鍋的肋肉滋著油花、沾著芝麻、灑著孜然,上鋪著幾棵青綠青綠的香菜,熱氣帶著孜然的、芝麻的、肋肉的混合香味直往鼻孔里鉆,一時間讓人不由地深呼吸一口,跟著直腰、梗脖,直往這份看著做工頗為粗獷的肋肉上瞧,這卻又是一種風格,透著豪爽,讓人忍不住有大塊朵頤的沖動。
剛瞧一眼還未看究竟,后來的一食盆卻是整整一個大羹湯壇子,這一放,卻是又蓋過了肋肉的香味,氤氳的香味隨著乳白色食盆冒出來的熱氣透出來,一掀青花大蓋子,濃稠潤紅的湯色中,露著幾棵山藥的嫩白,呈片狀的肉與湯色相映成趣,裝在這樣一個鼓肚子的瓷壇里,顯得古香古色,不過簡約并不簡單,并不張揚的外形和香味,卻是結結實實壓過了那盆粗獷和霸氣的驢肋肉。
那色,像是彰顯著一種欲望;那形,養眼中仿佛帶著神秘的暗示;那香,又似集郁了食材精華的香,壓過了所有的美肴,細辨著有點沁人心脾、深嗅著有點勾人饞欲,連剛放下筷子的王華婷也被勾引得好奇心起,這道奇肴讓她一下子越過了心理障礙,無意識地拿起了筷子…
(加一更啊,趕緊地都去三江頂去。晚上零點更新照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