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眉樓上此時卻已是一片春色盎然,主座之上坐著一個,似乎足足的有二三百斤的大胖子。看其頭戴燕翅王帽,身上穿著一件肥肥大大的金黃色三爪龍袍,應當便是那福王了。在其下首,卻坐著一個身材十分矮小的人,此人正不時的對著堂下的一個身穿紫衣的女子上下打量著,還不時的點著頭,嘴中發出嘖嘖的稱贊聲。
而那個紫衣女子卻正是力邀唐楓上船避雨的那個女子,此時眉彎如月,臉上卻是一如井水不起一絲波瀾,無絲毫表情的注視著堂上坐著的那兩個人。而在其身后,站著一個年歲不算很大的老鴇,一雙風流眉眼正小心謹慎的盯著福王面上的神色,還不時地用手輕輕的推著身旁的那個紫衣女子。
“顧橫波你在這煙花之地也久矣,莫非當真不想尋個好的人家嫁了么?本王這次給你所做的這門親事,可是千里挑一的,這位是由扶桑而來的使者,也是扶桑國的史官,他與本王說想真心實意與你結為連理,而本王也答應了他,畢竟我們身為上國,在任何事上都應大氣一些。顧及兩國的情誼,本王這才做主給你選了這門親事,你今兒就應承下來吧。”那個福王話說及此處,面上神色逐漸的陰暗下來。
“王爺可否能容橫波說幾句話?”紫衣女子卻并不曾見到其面上有一絲慌亂神色,神態倒是十分坦然的對著上面那個福王回應道。
“王爺,在我們扶桑國家,都是極為尊重女子的。還望王爺能讓這位顧姑娘說出她的心里話來可好?”此時那個扶桑過來的人,卻對著上面坐著的福王低垂下頭,替顧橫波請求道。
“哼,顧橫波你看看,你尚未及做為人婦,他便已對你憐惜不已,你若是嫁過去的話,本王可對你保證,將來他待你必是錯不了的。你還有何話要說?就速速說來,說完,待酒宴過后你便與他一同上路。”福王說完,狠狠瞪了一眼此時站在顧橫波身后的那個老鴇,卻將其給嚇得面色頓時變得慘白起來,雙腿一軟,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
“王爺,我顧橫波非是貪圖虛榮之人,在此煙花之地已然度過了這許多年,見慣了人間悲喜之事。那些被人贖身出去的姐妹們,又有哪一個最后得了善終的?不是被大婦給欺凌之死,便是一娶回去就此不再將之視為珍寶。而我顧橫波不求別的,只求與我心意相通之人,而此人也已及入我的心房久矣,我顧橫波今生非此人而不嫁。還望王爺能收回成命,橫波對此感激不盡,橫波今夜寧愿好好地伺候王爺最后一夜,以此來換王爺答應橫波的請求。”顧橫波一言及此,是伏地頓首而拜。
“顧橫波你不過是一個煙花柳巷中的風塵女子,似你這等人盡可夫的東西,居然還講什么心意相通情意相投的?可發令人一笑,不過念你對本王尚有幾分情愫,本王也不多為難與你也就是了。不過此事本王已然答應了他,是萬無更改之理,你且下去梳梳妝,而后便上來好好地伺候伺候本王和他。哈哈哈,我聽說你們扶桑國并不忌諱這兩男一女之事可對否?”那個福王說到此處,由胸腔之中發出一陣猶如夜鶯子般的笑聲。
顧橫波此時已然覺得是心灰意冷,站起身來,回頭瞅了一眼身后的那個老鴇,再看看那些巴不得自己快些走了的姐妹們,此時一個個在雙眼之中不僅沒有一絲同情,相反還摻雜著一絲幸災樂禍的表情。
“唉,想我顧橫波在此地日久,壓得各位姐妹們出不得頭,爭不得頭牌花魁的位置,如今我這般的去了,各位姐妹可要保重的緊呀?今朝發生在橫波身上的事情,它日也定會在各位姐妹身上重演。自是太真酣宴罷,半偏云髻學輕狂。舞衣初著紫羅裳,別擅風流作艷妝;長夜傲霜懸檻畔,恍疑沉醉倚楓郎。王爺,請讓我于今日明月辭行,它日即使身處蠻荒之地,也感念王爺今日的恩德。”話說到此處,斂衣對著福王飄飄的拜了一拜。
“好了好了,本王就允許你這一回,拜祭過明月之后,你便換了艷裝與我等歌舞一番,也好助助酒興。不過要說起來,本王還真是有些舍不得你呀?尤其你這副天生的眉眼,每每使人不厭其煩的望個不休不止,真是蕩人魂魄。”福王說罷,便對著顧橫波揮了揮袖子,示意其可自便。
顧橫波走到窗口,仰頭看了看空中的那彎明月,先是雙手合十,對其拜了三拜嘴中低語了幾句,忽然回頭掃視了一眼在場的眾人,猛然扒著窗戶躍身而起,一道倩影徑往眉樓之下的秦淮河中投去。
“來人快些與本王攔住了她?快。”福王驚異的一下子站起身來,以與其體重不相稱的速度奔到了窗邊。探著粗粗的脖子向秦淮河中望下去,那里還見得到那個方才還活生生的麗人。
“來人,下幾個人去秦淮河中與本王去撈撈,本王活要見人,死也要見到她的尸首。”福王說完這幾句話,顯得有一些氣喘起來,急忙歸回坐中,稍稍的定了定神,平了平呼吸。
秦淮河水面之上頓時就紛紛的開始忙碌了起來,無數盞燈火照向水面。幾個會水的人,由船頭一個猛子扎進水中,潛入水中四處搜尋著顧橫波的尸首。卻是根本不見她的遺體,似乎她已憑空消失了。
遠處的一艘小艇之內,正有兩個人操著木漿,快速的往河對岸劃過去。船艙中,此時正有一個男子在對著一個看起來溺了水的女子,在做著心臟復蘇術和人工呼吸。
忽然,那個女子劇烈的咳嗽了起來,并且由嘴中吐出不少的水出來,全都吐到了這個男子的衣袍之上。可這個男子卻根本對此渾沒在意,只是一臉關切的低頭看著,此刻躺在自己臂彎之中的紫衣女子。
“是你?請問這位公子,咱們如今又身處何地?那個福王可曾追到這里來了么?”紫衣女子強自撐著身子站了起來,一迭聲的對著面前唐楓詢問道,眼睛卻已然望向了,此刻正在秦淮河水面上來往穿梭不停的那些花艇之上。耳中也不斷地傳來各船船老大向岸上官差的回稟之聲:“回官爺,這一段的水路以都探查過了,并不曾見到顧橫波的尸身。不知官爺可是不是還讓小的們繼續往前面搜尋?”隨著每一條花艇俱都是空手而歸之后,岸上的那些官差也終于失去了耐心,最后便只得兩手空空回身去眉樓對福王復命,言因此處水流湍急,又時值天色深沉,目不及遠,料其尸首早已然被沖到別處。最后,福王也只得淡了此心,將這一段事情輕輕揭過,重新又叫了幾個姑娘來,依然與那個扶桑之人是恣意尋歡取樂。
“妾身便是顧橫波,也是福王眼下正在捉拿之人,如公子怕擔風險,便盡可將妾身往福王面前一送,到時榮華富貴便可唾手可得。”那個顧橫波說完了這幾句話之后,一雙鳳目便盯著唐楓臉上的神情。
“姑娘說的那里話來?似姑娘這么一說,我等便不應當救下你。可如今既然救下了你,焉有在往外送出之理?而且,不瞞姑娘說,我等如今也盡是官府嚴拿之人,如送姑娘去領賞的話,我等豈不也自投羅網,到時官府可倒是省事了,即憑空拿獲了姑娘,也抓住了我這等江洋大盜。如此賠本錢賺吆喝的事,我唐楓可是不會去做的。”說罷,也操起一支木漿來與那二人一起用力的劃了起來,小舟逐漸的離開了繁華熱鬧的地界,慢慢隱入一片漆黑的水域。
“對了顧姑娘,你如今可有能投奔的地方?或是棲身之所?不瞞姑娘說,因我等還有要事在身,需抓緊趕路,所以也只能送姑娘這一程。待小船靠到前面的岸邊之后,你我便要就此分別。”船兒輕輕地搖晃著,漸漸地靠攏到岸上去,唐楓看著此時在月光映照之下的,眼前這個宛若墜入人間精靈一般的女子,輕聲對其言道,可毫沒來由的,忽覺得心弦似乎被那柔媚之極得眼波輕輕的撥動了一下。
“我孤身在這眉樓耗盡了如花般妙齡,在這外面又哪有臨時棲身之所?如今我便是孑然一身,漂泊到哪就到哪罷了。只是,我因臨時決意投河自盡,也不曾帶有分文在身,這以后的日子還不知如何度過呢?不知公子到底要趕赴何處?若是不嫌棄橫波乃是一個殘花敗柳的話,就請公子將橫波留下來,橫波寧愿與公子打打雜或是漿洗衣衫,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計以此來賺錢養活自己,也不愿意再做那倚門賣笑的勾當。”顧橫波一言及此,雙目之中不由得水汽漫起,卻更使得其眉眼猶如春山含黛,碧水蕩波一般,撩人心弦,蕩人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