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聽到俞恒的禮物,蘇瑾妍表情微滯,低問道:“何時送來的?”
東平侯府的人明明已經離開了許久。
“朱媽媽才送來的,稱是俞世子特地準備給姑娘致歉的。”金鈴一臉笑意,伴著七姑娘就往主臥去,嘴邊還念叨:“好精致的一個捧盒,也不知里面裝的是什么,姑娘快去打開瞧瞧。”
跨進屋子,一眼就瞧見紅木圓桌上安置著檎雙鸝圖的剔彩捧盒。蘇瑾妍坐下,仲手摸著上方的紋路,在兩婢子的好奇目光下打開。
剎那粉紅,奪盡了眾人的視線。
入目的,不是玉佩古玩,亦非名貴珠釵,只是整匣桃花。沾了水珠的花瓣,纖塵不染,幾片花瓣無風而起,飄至蘇瑾妍的身上。她伸手拂去,旁邊茉莉好奇的聲音已然響起:“俞世子怎的送了一盒子花瓣來?”
若要送奇花奇草,也不該如此安置。
“姑娘,可是禮物藏在了花瓣里?”
在蘇瑾妍跟前當差了些日子,金鈴的膽子亦大了幾分。自家主子性子隨和,根本不似從前府人私下傳的那般野蠻,至少她進絳綾閣的這些日子中,從未見她為難過誰。
蘇瑾妍并未動作,感慨般嘆道:“他這禮可真是別出心裁。”
“姑娘,俞世子定是贊您人比花嬌呢。送的又是桃花,自古桃花便寓意為………”金鈴的話還未說完,便被旁邊茉莉扯住了衣袖,她忙抿了抿唇,覷了眼主子神色便低首。
蘇瑾妍莫名淺笑,“若說他平陽侯府的桃花開的正艷,想折幾枝與我,怎會是這番光景?”伸手隨意捻起一片,夾在指縫中還能察覺到上方的濕意。
抬頭,望著近身的兩個侍婢…蘇瑾妍目光落在院子里,吩咐道:“今兒的天氣真好,拿出去將這些給曬了吧。”
茉莉與金鈴相視一眼,皆沒有上前。
“桃花多情…落花無情,他連枝杈都不與攀附。”聲音棉柔,卻透著幾分凄涼。
起身,蘇瑾妍方繞過屏風,就聽后面傳來茉莉的喚聲。
“姑娘,盒底有封信。”
她的腳步停下,折身返回…并未伸手接信,只瞅著那封口處的朱砂。思索片刻,蘇瑾妍道:“將花瓣都攤開了曬干,待會重新收入盒子里,信…還是安置在底處吧。”
話落,已然抬腳朝院門口而去。
茉莉將信遞與金鈴,匆匆跟上。前方的人聽到動靜,側首道:“我去趟母親那…你不必跟來。”
“是。”
站在茉莉身后,金鈴不解地說道:“茉莉姐姐,姑娘好似不太開心。”晃著手里的信又好奇道:“姑娘不看俞世子的信…是在生氣嗎,因為三姑娘?”
“別瞎猜,按姑娘說的好好將事給辦了。”
“哦。”
至苑源樓的時候,羅氏方撤了膳食,見到女兒,招手就柔道:“妍兒來啦,可吃過了?”
蘇瑾妍福了身,“早早就吃過了,母親怎么現在才用?”
羅氏漱了漱口,又飲了口茶才道:“先前有些事…耽誤了一會。”
“母親,女兒有些話想同您說。”
羅丘便朝屋內的眾人使了個眼色,讓蘇瑾妍在身旁坐下,笑問道:“妍兒想說什么?”
蘇瑾妍抿了抿唇,似是極不好意思地才開口:“母親,俞世子令人送來的禮中有封信…您可是知曉?”
羅氏面露尷尬,似是未曾想女兒會問的這般直白。那個盒子自然是經過了她應允才送到的絳綾閣,其間有信的事也瞞不了她,只是女兒這般問?
“那信,母親沒打開過。
羅氏急于解釋,蘇瑾妍卻搖了搖頭,抬首解釋道:“女兒不是這個意思。我找母親,便只是好奇著個事,早前家里本做主想將我許配給俞世子,但是前幾日俞夫人提過了退親。即是這樣,親事不作數,女兒和他還是少往來的好。”
這是女兒第一次尋自己談論這門親事。
羅氏顯得有些緊張,親事是老太太做的主,她一直怕妍兒不愿意,跟自己來吵鬧。畢竟,先前從女兒或多或少的表現中,也能看出她并不中意俞世子。自己一直等著她來質問自己,可都等到老太太去千安寺問日子了,她都沒有來。
要知曉,若非法華大師的那些話,此時二府怕是早就在張羅著喜事了。
女兒如此平靜,就似根本不是她的終身大事,與她無關一般。
羅氏既當媳婦又當母親,處于中間確實極難處置。妍兒先前聽任家里安排,是不想自己難做嗎?望著乖巧的女兒,突地就生出一陣心疼,羅氏拉過她的手道:“原來妍兒是不想與他再有瓜葛。”
“但是祖母還想著這門親事,對嗎?”蘇瑾妍反問。
羅氏頷首坦白道:“俞世子這番舉動,教外人看著卻是待你一片真心方才東平侯夫人才離開沒多久,老太太就讓人將我喚了過去。她來人家的意思很清楚,不管今日你三姐之事如何,她心里是想著將你嫁過去的。
妍兒,母親亦不想隱瞞你。俞世子和你能有所往來,老太太是樂見其成的。”
這些道理,蘇瑾妍都明白。所以在議親初期,她便一直很沉靜。在老太太面前,在兩個家族的利益跟前,所謂的反抗掙扎都是徒勞。
“母親,女兒覺得這門親不該再結。”
羅氏凝望著她,低低道:“為何?”
蘇瑾妍起身,規矩地站在她的面前,徐徐回道:“其一,法華大師有言在先,咱們家若是還不顧佛意與東平侯府結了親,今后若是俞府真遭了事,豈不得怨恨咱們府?就算女兒已經嫁了過去,保不準要落了個咱們蘇氏女命硬的話,讓她們生了埋怨;
其次,東平侯府先提了親事,現則悔之。京中各家名門想必已有風聲入耳,那么咱們蘇家自是受害的一方,世人眼中皆是東平侯府對不住咱們家。
即便是不聯姻,今后我們府有什么凈,他俞家還能坐視不管?”
蘇瑾妍說著,頓了頓又低下頭,聲音輕細了幾分,“而且,女兒不想再嫁給他。俞世子縱使優秀,但先有八妹,后有三姐,攪得咱們整府都不得安寧。姐妹不和,女兒再嫁過去,今后姐妹間還如何往來?”
羅氏聽后,細細一思量,說的還真有那么幾分道理。撇去最后一條是她的私心,前面的話是句句在為蘇府著想。若是將這番話說到老太太跟前去,她說不準也會動搖。
當下就伸了手臂拉過她,贊賞地點頭道:“妍兒想得可真真明白。”
蘇瑾妍小心翼翼般抬起了眼眸,試探性地問道:“那母親,您打算怎么做?”
羅氏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寵溺道:“今兒你三姐真是太胡鬧,老太太已經將她禁了足,不準她出門。聽說妍兒已經去見過她了,可沒吵起來吧?”
蘇瑾妍十分柔順地搖了搖頭,“三姐她喜歡誰,我可阻擋不住。”
羅氏拍了拍她的手背,跟著又語重心長道:“妍兒呀,其實你祖母之前的話說的也對。就我瞧著,俞世子待你也不似無情。今兒東平侯府那送禮來的婆子說,她家世子午前離開了咱們家,騎馬就去了城外,說是你喜歡昨天賞的桃花,特地采了回來,擔心路上蔫了,還一直用水潤著。”
蘇瑾妍面無波瀾,淡淡回道:“母親說這些,是和祖母一樣,還希望女兒嫁給他?”話中透著莫名的失落,說了這么多,竟似是無用。
所以說,道理道理,也要能讓對方聽得進去才能稱之。
羅氏搖頭,“母親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擔心妍兒你錯過了良人。”讓她重新坐下,感嘆道:“哪個當娘的不希望女兒嫁得好?我又何嘗希望讓你的親事帶有家族的利益,多想給你隨心所欲地選個夫君?”
知曉妯的關懷,蘇瑾妍心中一陣動容,反握了她的手就道:“母親待女兒的好,我都記著。”
命運弄人,便是如此嗎?
前世里自己一心想嫁給俞恒,母親卻說那不是個良人,猶豫著擔憂著;此次自己不愿出嫁了,她倒是覺得俞恒是個可托之人了。
“母親不用你記著這些,只要你快樂就好。今兒你跟母親說出了心里話,既是你自己不想嫁給俞世子,那老太太那邊,母親一定表明了立場。”說著尤帶了幾分擔憂,叮囑般道:“老太太是你祖母,你別當面去頂撞她。這些話,母親會去說,你不愿意,母親怎么忍心強迫了你?”
蘇瑾妍再也忍不住,當下就抱住了羅氏,靠在她懷里哽咽道:“謝謝母親。”
羅氏拍著她的后背,露出抹欣喜的笑容,“真是個傻孩子。”
蘇瑾妍“咯咯”笑了。
須臾,她退出羅氏的懷抱,開口道:“母親,咱們去平陽侯府,見見大姐好不好?”
“原來是想你大姐了。”羅氏刮了刮她鼻子,應聲道:“好,妍兒想去,咱們過幾日就去可好?”
“母親真好。”蘇瑾妍燦爛一笑。
羅氏亦滿臉笑意,“聽說大姑爺得空就守著你大姐,一家人可緊張著呢…
“是嗎,那一定是很幸福的畫面。”
蘇瑾妍嘴上說著,心中幻想著蘇瑾妤見到那般光景時的表情。她的恨意越深,便越容易露出破綻。這一次,定要揭開她和妙-仁兩人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