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淡染,重露繁霜,木欄微塑惹人寒。輕開朱門,蘇瑾子微顫,視線處,殘梅落地,尤帶了昨夜雨水。氣若清新,將初醒的倦意驅散了不少,微風吹拂,似冰珠襲肌,忍不住攏了攏身上的衣衫,卻因隨意,勾疼了披肩的青絲。
天未大亮,庭門方開,西北處的小廚房里燃了燈燭。廊下清爽,步過門檻,蘇瑾妍站在臺階上。
“姑娘,您怎么起身了?”
自小間出來,茉莉理了理衣衫方合上房門,轉身就見到對面立著的靚影,身姿單薄,臉色帶著幾分蒼白。她不過值夜才結束,回屋換身衣裳就準備侯著姑娘早起,卻不想一會的功夫,主子都下床出屋了。
小跑過去,提醒道:“姑娘,初晨露重,寒氣最濃,您還是回屋里去吧?”
蘇瑾妍微微搖頭,輕道:“睡得腦子有些漲,讓我清醒下也好。
“姑娘可是又夢了?”茉莉試探的語氣中夾著幾分擔憂。
“還好。”
聽姑娘答的模糊,茉莉微微嘆息。見她只披了件外裳,心有擔心,卻也知自己勸不動她,便折回屋子取了披風過來,仔細為她披上。后退下,須臾,端了熱水帕子等物過來,至門邊處道:“姑娘,奴婢伺候您洗漱吧?”
東方漸白,卻無朝霞云彩,蘇瑾妍收回視線,轉身道好。至里間,觸及身上衣寐,才發覺冰冷得緊。對鏡梳妝,其間丁香來過,被打發去了小廚房,蘇瑾妍說想吃她做的紅豆糕。
“哥哥休沐在家好些日子,怎么我總見不著他?”
茉莉站在身后,一邊梳發一邊輕聲回道:“聽說三少爺與各府少爺結伴相交,大太太特準了他外出的。”
“我都感覺許久未見他了,真不曉得在忙些什么。”語中頗有埋怨。
“就知道你這丫頭又在背后說我壞話!”
蘇瑾妍的話方落…門口處就響起了少年清朗的聲響。蘇瑾妍轉頭過去,正是著了淡墨綠綾棉袍的蘇晏,腳上瞪了白皮鹿靴,褲腳束在其中。他腳步闊健…在外面賂圓桌前坐下,徑自倒了茶飲了說道:“本想著你定然還不會醒,沒想到才跨進院子,就見你房門都開了。”
蘇瑾妍給茉莉使了個“催促”的眼色,張口回道:“哥哥心里,我就是那等貪睡之人?”語調很是歡快。
那旁少年笑了回道:“好妹子,你就是明白…也別說出來嘛。”
蘇瑾妍對還欲為自己簪釵的茉莉,起身過去嗔道:“平常見不著人,一大清早倒是過來取笑我。”
“三少爺,您下次,還是讓婢子通傳聲再進來,畢竟………”茉莉直言,眼色睨向蘇瑾妍,到底沒說下去。
兄妹二人…可是誰也不注重這些的。
蘇晏聽了,目露促狹,盯著蘇瑾妍就接了話…“畢竟我這傻妹子可成了大姑娘,她的寢閨,我不能隨意入了。”
蘇瑾妍咬唇道:“聽得茉莉說這胡話,哥哥又不是旁人,有什么好見外的。”緊跟著就射了茉莉一眼。
后者往旁處站了站,卻沒有改口。
蘇晏似是十分口渴,連喝了兩杯茶將茶盞放下,解釋般道:“我知曉這些規矩,亦不想讓人說了妹妹閑話。本就是過來想送個東西就走,見著你門開著我才進來的。”
蘇瑾妍眉宇間盡是歡樂…攤手道:“是什么好東西?快給我瞧瞧蘇晏卻故意賣了關子,望向門外處道:“方才我好像聽人在說我壞話,為兄這心里不舒服。”
蘇瑾妍就起身過去,“好哥哥,我什么時候說你壞話了?盡是冤枉我。”
“沒有嗎?”后者明顯不信。
蘇瑾妍撒嬌道:“真沒有,方做夢還夢著你了呢…誰叫你都幾天沒過來了。”
蘇晏睨她兩眼,似仍是有些不信,手卻自袖中取了一嵌玉孔雀流蘇步搖遞過去,笑言道:“昨日我和二哥外出,陪人去珍寶閣取定制的首飾,特地給你買的。”
步搖簪白玉銀身,孔雀雕得十分精致,綴了碧玲瓏翡翠七彩珠子,下面垂著點點銀色流蘇,很是明耀。蘇瑾妍拿在手里,晃了晃展笑道:“真漂亮。”
“可不是,你哥哥我這半個多月的銀錢都花在上面了。”口吻隨意,雖然這樣說,卻沒有絲毫介意。
蘇瑾妍忍不住抬眸,“這么貴?”
男子不比女子,在外面與人交涉,自然得銀兩傍身。尤其是轉學至貴翼學堂之后,家中給幾個少爺的月錢又提了不少,唯恐讓外面的貴勛子弟小瞧了去。
轉動著簪身,蘇瑾妍心尖微酸,對自己,哥哥從不吝嗇。從前在府外給自己帶回來的各式玩意,也都是他用自己銀錢買的。蘇瑾妍心知在外面用錢的地方很多,他又從不主動向家里開口說缺銀短錢。每給自己帶一件西,往往就要拮據一陣子。
不知為何,拿著這步搖簪的手有些軟,蘇瑾妍感激道:“謝謝哥哥。”
蘇晏寵溺地摸了摸她方梳好的發,笑道:“喲,都知道說謝了,可是長大了。”
蘇瑾妍抬眸,心中百感交集,“哥哥下次別給我買東西了。”
蘇晏笑容微頓,“怎么了?”說著視線落在她手里的步搖簪上,緊張道:“你不喜歡?”
蘇瑾妍見他誤會,忙搖頭,“沒,我喜歡,很喜歡。”
后者這才又笑了,“喜歡就訇。”
“可我又不缺這些戴的簪的,哥哥將銀子花了,回頭自己又沒錢。”蘇瑾妍小聲咕噥,頭一回說這樣的話,竟也沒想象中的那般別蘇晏見狀,瞇眼道:“我又不缺銀兩。”
“回回都那么說。”蘇瑾妍坐下,想著說道:“哥哥如今交往的人不比從前,男兒家自然要銀兩傍身,若是母親知曉你把銀子花在我這珠釵上,指不準就說我的不是了。”
“原來是擔心這個?你個傻丫頭,又不是常常給你買,難得的。”蘇晏絲毫未覺如何跟著視線落在外面的廊下,開口道:“早前的那只鸚哥呢?對了,上回我見著的就不是從前的那一只,去哪了?”
“哥哥給的那只飛了我后來養的那只,前幾天凍死了………”蘇瑾妍低頭,似是很羞訥。
蘇晏先是沉默了好一會,最后才哈哈大笑,伸手戳了戳蘇瑾妍的額頭,“我就知道什么好東西到你手里準沒好下場。那只鸚哥國公府世子養了好久,我是與蕭二少爺連賭帶哄才得回來的本想著給你解悶,怎么到你手里就飛了?妹妹啊,你,讓哥哥說你什么好?”
不見埋怨,只有玩笑。
“還再養了一只,我可沒你那糊涂勁,難道回分不出是兩只?”
蘇瑾妍見他這樣想了,說道:“我后來養鸚哥也沒想著騙你。”
蘇晏心情大好,屋子里皆是他朗朗的笑聲。
“對了,哥哥你怎么會這么早過來可用了早膳?”瞄了眼外面,天色尚早,側頭見他裝束,又問:“可是要出門去?”
“用了些。是要出去,昨兒個就同人說好了,今兒個去城外狩獵。”
蘇瑾妍聽得一怔,“大冷的天,野物都冬眠了,你們還去打什么?”
蘇晏嘖了一聲,“你個小丫頭不懂我也懶得與你說。”搖搖頭,復站起身道:“我得走了,二哥還在前院等我呢。”
“二哥也去?”
蘇晏起身,理平了衣襟,點頭道:“是啊,俞世子本就請了他你哥我,還是蹭去的。
蘇瑾妍聽到“俞世子”三個字,心中一沉。站起身,追問道:“俞世子,哪個俞世子?”
“還有哪個俞世子?就是東平侯府的大少爺。”蘇晏說完,就要往外,卻聽到后面一聲“哎呦”。轉過身,只見原本精神奕奕的妹子突然就彎了腰,雙手撫著肚子,表情痛苦。
“姑娘,您怎么了?”旁邊的茉莉忙走了上前。
蘇晏也是一慌,“妹妹,你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就是肚子疼。”說著身子彎的更低。
蘇晏嚇得無措,忙摟了她的肩將她半扶到炕前,緊張道:“怎么會肚子疼呢,嚴不嚴重?茉莉,快去請大夫。”
“別去。”蘇瑾妍伸手。
蘇晏便道:“怎么能不請大夫?瞧你這疼得額頭都冒冷汗了。”湊在她身旁,對茉莉大聲道:“還不快去?!”
“哥,別請大夫,不然豈不是驚擾了祖母與母親?”
“但你這樣,不請大夫怎么行?”
“沒,我躺會、躺會就好了。”蘇瑾妍語氣吃力。
“是不是方才吹了冷風?姑娘,可別發熱。”茉莉湊在一旁,可恨自己不懂得看病。
蘇晏就皺了皺眉,不解道:“怎么會吹了冷風,你是怎么伺候的?”
“奴婢…”茉莉低頭。
蘇瑾妍握了蘇晏的手,“哥,別怪她,是我自己醒了覺得悶熱才走出去的。”
“這大冷的天,你怎么會悶熱?”蘇晏伸手摸了摸她額頭,見并沒有如何滾燙,終究還是不放心,“可用了早膳,是不是給餓著了?”
“奴婢這就讓人去布膳。”茉莉說著就匆匆往外。
蘇瑾妍斜靠在翠綠軟枕上,面色倦憊,“哥,你陪我會。”
蘇晏轉頭看了看門外,又瞧了瞧眼前痛苦的人,似是極其為難。最后想了許久,對外喚了門外的小廝,吩咐道:“你去前院與二爺說一聲,就說我突然有事去不成了,讓他替我與俞少爺道聲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