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前,穿著一身新衣裳,打扮得像個回娘家的小夫婦一般的梁宇和蕭絲絲出現在了安慶城的西門前,他們低眉垂眼,很老實很安靜地排著隊等待進城,手里都拿著良叔為他們準備好的良民證,這個憑良民證進出城門的規矩,可是波田重一閑得無聊,沒事找事,最近才玩出的新花招。
守城的鬼子一見到蕭絲絲的容貌,那表情立即都變成了一副幾乎想把隔夜飯都吐了出來的模樣。有兩個鬼子實在覺得惡心,禁不住就談論起來:“哎,阿水,那個婦人丑成這樣子,還真是少見耶。”另一個道:“阿扁,也是噢,活了那么久,還真沒見過這樣丑的。這里的人那,沒有最丑的,只有更丑喲。”先一個阿水惡心地道:“你看諾,那個傻瓜還有滋有味的,摟著這樣的丑婦還有滋有味,更是少見耶,虧他還下得了手,我可是不佩服都不行喏。”阿扁笑道:“就是就是,這大陸人真讓人看不懂。有美美的東洋女人不去摟,非得去攬這樣的丑婦,居然還摟得下手,欽敬欽敬喏。”
不是日本話!梁宇心里一動,他們所說的,依稀是福建那邊的方言,是閩南語!這個他曾有過接觸,還能聽得一絲半語。那么說,這伙鬼子應該是臺籍客兵了。也是的,這波田重一的本就是臺灣派遣軍,軍中可有不少臺灣人耶,波田支隊的純日本兵可給宰了不少,剩余的恐怕多數是這些漢奸了。梁宇心里便活動起來:“不知能不能利用這些血統還是漢人的日本兵呢?給小鬼子來個反戈一擊呢?”
進城很順利,那些假鬼子似乎不忍心多看蕭絲絲一眼,簡單地檢查了他們的包袱之后,不耐煩地罵罵咧咧就讓他們趕緊滾蛋,稍走慢一點,還揚起腳腳,作虛要踢。
梁宇和蕭絲絲只能“抱頭鼠竄”,兩人進了安慶城,卻見城里是滿目倉夷,鬼子圍攻安慶那狂轟濫炸的痕跡隨處可見。雖然鬼子進城后,想把安慶變成一個進攻武漢的長久根據地,也加以大力整頓,但安慶城遭攻擊前,楊森已把大部份的民眾疏散到其它地方,現在城里的勞力是嚴重緊缺,根本就找不到壯勞力。再加上軍情緊急,鬼子也抽不出人手來修整。現在的安慶城便如一個大工地一般,雜亂無章。現在的城里可以說是鬼比人要多。
蕭絲絲拉著梁宇在破爛的城區左行右走,來到了稍靠近中心,保留得還算完整的一條長街。這里兩旁都是些二三層高的商鋪房屋,都沒給炸彈砸過,維持著原貌,人比其他地方稍多,車馬也有不少,應該是現在安慶城最熱鬧的地方了。
蕭絲絲拉著梁宇匆匆地走了一段,便折向一條小巷,來到旁邊的一條小街道里,這里的人相對稀少一些,但店鋪也有不少,而且還有不少在開著門做生意,這里充滿了那海產品的腥臭和腐敗味道,呼吸一口氣實在是難受。波田重一占領了安慶后,有感于安慶城的蕭條,人口又少,一點也不符合大本營提出的大東亞共榮的思路,便是命令部隊對商家和安慶城留下的居民相對減少殺戳騷擾,大半個月后果然有不少原居民回來了,安慶城也有了復蘇的跡象,這兩條街道還是顯示了波田重一的“政績工程”有了微薄的效果。
兩人沿著街邊的屋檐走了一程,剛到一間雜貨鋪門口不遠,蕭絲絲卻是拉住梁宇停下了腳步。便在這時,卻聽那間鋪里突然傳來一陣喝罵聲,聲音嘶啞,語氣卻很尖酸刻薄。不一會便見一個五十幾歲的鄉農抱著頭從鋪里竄了出來,腳步大急,一個不小心跌倒在地上,他抱著腳不停地呻吟著。
卻聽鋪里面有一個嘶啞的聲音在破口大罵著:“你個老頭,吱吱歪歪,太君來了也不知道行禮,簡直就是榆木腦袋。什么人啊?我還不做你生意呢,還不快點滾蛋!”卻見那鋪里面探出一個頭來,卻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油滑中年人,戴著一頂瓜皮帽,人是又干又瘦,完全符合后世影視作品中那些壞蛋的“光輝”形象。他還不解氣般,呲著牙揖指著那鄉農破口大罵,那一口黃牙在夕陽的余輝下顯得金光燦爛,那樣子真是囂張的無與倫比。
街上行人皆是露出厭惡的面色,但卻沒人敢上前說話。更多的態度便是事不關已,圖個熱鬧罷了。有看不過眼的,便是在旁邊嘀咕著:“這老兒好去不去,竟然去那大黃牙那里買東西,真是有眼無珠。”另一個說道:“就是嗎,這大黃牙狗仗人勢,怎么不給…”另一人慌忙噓了聲,不讓他再說下去。
梁宇和蕭絲絲也站定下來,梁宇心中怒火便起,便想去扶那老農,卻給蕭絲絲拉住了,態度還很堅決,梁宇掙扎了幾下,又不敢太用力,只得氣哼哼地站定下來,心里盤算著是不是順手…
那黃牙老板越罵越起勁,還是里面有人似乎看不過眼,說了句什么,那黃牙老板這才點頭哈腰地縮了回去。那老農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嘴里嘀咕著一拐一拐地走遠了,似乎不想多惹事。看熱鬧的人群也很快就散了開去,雜貨鋪門前很快就冷清下來。
不一會兒,卻見那鋪里走出一個又矮又胖的鬼子兵來,他的后面正跟著那個大黃牙老板,正在點頭哈腰地歡送著,瞅著空還偷偷地朝著那胖鬼子的口袋里塞了一包東西。
那胖鬼子顯然對他的態度極為滿意,小眼睛都瞇得看不見眼球了,他回身拍著那黃牙老板道:“嚕嚓,你的良心的太太的好,我的,沒的,看錯你的,好好的干的,我的大大的關照你的,干活。你的,大大的發財的,干活。”
那老板弓著腰諂笑著道:“山口大君,有您關照,我的發財,您也不會窮的。我好,您也好啊,大家都統統好啊。我辦事,您只管放心放心。”干癟的臉上蕩起了層層笑意,從鼻子中心向兩邊迅速擴散。梁宇大倒胃口,食指卻是大動,他真恨不得一把上前去捏他的脖子,把那“笑的漣漪”掐沒。奇怪的是,那蕭絲絲卻不動聲色,那表情似乎還對這個黃牙老板極為贊賞般。
那胖鬼子邁著羅圈腿得意洋洋地走了。蕭絲絲立即拉起梁宇往那店鋪走去,梁宇心中歡喜,只想:“嗯,這婆娘還是深明我意的,老子疾惡如仇,最是見不得這些狗漢奸,不把他給宰了,真對不起黨…嗯,自己!”
不料那蕭絲絲進了店門,便低聲道:“老板,可有龍涎草?”那黃牙老板正在柜臺上低頭打著算盤,抬頭望了她一眼,淡淡地說道:“有呀,三十個大洋一斤。”蕭絲絲道:“那么便宜呀?六十六個賣不賣?”那老板點點頭道:“好說。兩位客官,樓上談吧。阿壯,過來看鋪。”
便聽后面有人應了一聲,從側邊門里閃出一個粗壯的漢子出來,他二十出頭,皮膚黝黑,長得頗為結實,一看就是個純樸的鄉下少年。
蕭絲絲也不多言,便拉著梁宇往鋪里側邊的樓梯走去,不緊不慢地邊上樓。梁宇雖然不知她在搞什么鬼?但以他的嗅覺,還是能感覺這可惡的黃牙老板一定與她有關系,或者說這個雜貨鋪就是她以前在安慶城里的窩點。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黃牙老板掩飾得還真好,是個合格的特工人材喲。
蕭絲絲沒說話,他也不想問,只聽到那樓梯在咯咯作響,黃牙老板上來了…
那黃牙老板面無表情地站在了他們面前,輕問道:“兩位…”蕭絲絲哼了一聲道:“盧查,你還真的越來越有出息了,嗯?”那黃牙老板不敢看她,或者說是蕭絲絲的面容太過駭人了,他臉面微側,正色地問道:“請問兩位,大當家可有什么吩咐?”
梁宇暗自點頭:“這人果然是蕭絲絲的暗探。比潛伏里的那個可合格多了。”
蕭絲絲語氣一轉,微笑著道:“盧大哥,您連妹子的聲音了聽不出來呀?啊?”那盧查一愣,辨了幾秒,吃了一驚之后,這才躬身道:“原來是大…啊,當家您怎么…”蕭絲絲道:“化了妝嘛。”
那盧查松了口氣,激動地說道:“當家,我還真擔心您有事啊。前幾天那伙鬼子居然連我們黃龍洞也沒放過,小的無能,沒能及時得到消息。當家,咱們的山寨可曾受損失?”
蕭絲絲黯然道:“四哥和七哥遇害了,山寨損失了近二百個弟兄。”那盧查痛苦地握緊了拳頭道:“當家,這都是盧某無能呀,竟然連那吳有財叛變,鬼子偷襲山寨的消息都沒能打聽出來…”他淚流滿面,錘胸頓足。
蕭絲絲柔聲道:“盧大哥,這不怪你,吳有財這賊子,誰料他會如此反骨?鬼子有意封鎖消息,您怎么能打探得到?”
盧查紅著眼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打探吳有財那狗賊的消息,可是不知這狗東西躲藏在哪了?不過聽說那進山的鬼子一個也沒回來,難道真是全部留下來了?”
蕭絲絲點頭道:“進山的鬼子和吳有財都完蛋了,這個盧大哥不用再找了。”她微笑著把梁宇推了出來,說道:“盧大哥,這就是我們山寨,不,現在應該叫做第一獨立團的團長梁大團長了…”她把合并的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盧查啊了一聲,驚訝地道:“安慶城的鬼子損兵折將,那波田老鬼子都幾乎瘋了,原來是當家您干的呀?”他很自覺的便改了稱呼。
梁宇謙虛了一番,便問蕭絲絲道:“這位…”蕭絲絲微微一笑,道:“這位盧大哥可是大名鼎鼎的人物喲。當家的,他昔年可是一個綽號叫做鬼手神偷,那是江湖中人聽人怕的…”盧查苦笑道:“還人見人怕?還不是一樣落進官府的手里,要不是絲絲妹子,我哪有機會活到現在?”
原來這盧查可不是普通角色,他是合肥人,從小練就一手小巧功夫,可是在安徽一帶頗有名氣的俠盜,著了他道兒的達官貴人真是不可稱數。后來官府花了不少力氣總算把他逮到,可謂命在旦夕。當時蕭絲絲還是少女,聽到他的事跡,就迫著當時在合肥當縣長的他爹用了偷梁換柱的手法把他救了下來。又花了不少力氣替他治好了傷,兩人可謂情同兄妹。
后來他也跟著蕭絲絲上了大龍山,洞寨當時是吃了官軍的不少虧,有感于山寨的消息閉寨,那盧查便自告奮勇到了安慶城充當了山寨的密探。他為人機靈,到了安慶后,刻意交好權貴,探出不少有用的消息。全靠他的消息,黃龍洞這才躲過了好幾次滅頂之災,洞寨這幾年風生水起,成為大龍山的第二大的勢力,他可謂是居功至偉。
蕭絲絲怨道:“盧大哥,您對老鄉這種態度,可得小心點兒,要是給那些大俠看不上眼,到時把你當漢奸辦了,那可就冤嘍。”說著她有意無意地瞥了梁宇一眼。那丑陋的模樣,還真讓梁宇不寒而悚。
盧查苦笑道:“沒法子呀。現在的鬼子好像都成驚弓之鳥了,不加多幾分肉緊,他們還不上鉤呢。哎,當家,絲絲妹子,剛才那胖鬼子可是波田重一的伙夫,聽他所說,現在的安慶城里好像來了幾個鬼子大官,正要向我采購海味呢。從他的口氣中,似乎那些鬼子來頭不小,怪不得從昨天開始安慶城區便戒嚴了。”
梁宇心里一動,便向他打聽安慶城的情況。這個盧查還真是一個極為合格的情報人員,安慶城的情況真是一清二楚。
據盧查所說,安慶城里的鬼子現在大約有兩千人左右,那場炮擊把波田支隊的軍官幾乎都轟光了,現在的波田重一幾乎是從支隊長一直兼到大隊長。聽說現在他是到處搬救兵,不過他的頂頭上司派出的什么第六師團的坂井支隊的一個聯隊幾乎是全軍覆滅,只剩余四百多人,前幾天是進了安慶城。不過前天安慶城東外面駐防的鬼子遭遇了什么游擊隊或者是什么山賊的襲擊,那波田重一便派了那批四五百人的鬼子都出城去剿匪了,明顯是在排擠這股勢力。而他卻把自己周邊城外的軍隊全部收進了安慶城,只在城東一帶駐防了重兵,因為那安慶機場就在那一面。
不過聽說鬼子的援兵在潛山打破了官軍的阻擊,過不了多久就能來援安慶,還有一部份鬼子正用船往安慶城里運,從那伙夫的口中,這幾天波田重一可是大肆購買或者搶奪糧食,看來那鬼子援兵應該轉眼便到的。
另一個重要情報就是,安慶機場這兩天似乎已經修復了,昨晚機場方向就開來一大堆的鬼子,沿途而且戒備森嚴,肯定是那胖鬼子伙夫所說的大人物乘飛機到來了。這消息應該是真的。
梁宇皺起眉頭心想:“要是鬼子的援兵到來,那擊殺波田重一的難度可就大了。看來必須今晚就動手。”他心急之下,便開口向盧查打聽波田重一的指揮部位置。盧查在安慶城里呆了多年,對這城里可是了如指掌,當下便是提供了詳細的情報。
他不知道梁宇要干什么?當聽到梁宇是要去阻殺波田重一之時,可把他嚇了一大跳,蹦了起來道:“不行!當家的、絲絲妹子,不能去冒險啊!要是前天過來,還有這個可能。不過從昨天上午開始,那波田重一的老巢現在可是鐵桶一般,那可是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呀。根本不可能接近他。當家的,這險不能冒呀!”他拚命阻擋。
梁宇微笑著道:“盧大哥,您放心吧。我不是去蠻干,也就是去碰碰運氣罷了。能打就打,不能打就算了。不過這如何出城還得請盧大哥謀劃謀劃。”
那盧查卻連連搖頭道:“不可能了。現在的鬼子戒備得緊呀。北門和東門已完全封鎖住了,南門外是鬼子的碼頭,現在更是任何人都不準接近城門。而且這幾天鬼子抓了不少民夫,把破損的城墻都修好了,城墻上面更有重兵把守,根本找不到空子。剩余的西門,你們進來時也能看見,足足有幾十個鬼子呀。守得可不是一般的嚴。當家、絲絲妹子,這事咱不能干啊。”
蕭絲絲也有點心急,說道:“當家的,既然鬼子把守得太嚴,這事咱們是不是緩一步再說?盧大哥不是說了嗎?那什么海軍少將給你打死了,就是鬼子那邊也不會放過那什么波田重一的,不如就讓他們自己鬼打鬼好了?”
梁宇心道:“老子好不容易進得安慶城,這樣空手回去,那還不讓人笑話?再說那波田重一要是送回日本受審,又或者干脆自己切了腹,這仇怎么能算報?”他心里不服氣,便說道:“我今晚去那邊瞧一瞧,看看再說。”兩人勸他不下,只好由得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