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極峰,中和院。
靜室的北墻上,掛著一幅太一圣皇畫像。畫像下三足香爐中檀香裊裊。
天師張凌,身穿樣式簡單的素黑道衣,趺坐蒲團上,雙眸半開半合,神色淡然,手捏太清訣,恍若入定。
可隨著對面玉陽子的講述,張凌再也保持不了鎮定。清癯的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哪怕是二百年的修為,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臉色。
高歡竟然要豎立新神,并要向天下百姓傳授《無量天尊經》。《無量天尊經》中所言最易最簡的修道之法,卻讓張凌很不屑。
作為皇朝天師,張凌的道法精深,尤其精通各種古老玄奧的祭祀、齋醮等儀式,當世無人可及。張凌鄙夷一切道法改革,認為后世的變革,已經讓失去道宗原本的真意。
張凌也最抵制元陽道尊的改革,可惜,胳膊擰不過大腿。別說是他,就是原天衣也都無可奈何。張凌長恨自己晚生二百年,否則的話,一定會阻止元陽道尊。
沒想到元陽才去,他的弟子高歡就不甘寂寞,又跑出來立偽神。簡直是大逆不道!這是張凌絕不能容忍的。張凌越想越怒,恨不能一雷就劈死高歡。
只恨眾神久不顯圣,才讓高歡之流的鼠輩敢肆意的立偽神、改典籍。在三元法會之前知道這個消息很重要。他可以先串聯其他所有道宗宗主,做好準備。
高歡要是敢在三元法會上這么做,他們就能合力誅之。就算不殺高歡,也可以借著這個寶貴機會狠狠打擊太一道和高歡。
甚至可以像三千前那樣,重重懲罰太一道,甚至派道官接掌太一道的實際權力,分割太一道是眾多道觀,將他們傳世七種無上密法和眾多道宗分享。還有太一道萬年積累下來的眾多靈器,都要交給其他道宗來保管。
如此一來,定能叫太一道一蹶不振。沒有了信眾,太一道道統傳承都會斷絕。
若是沒有準備,被高歡這么一弄,眾多宗主心思各異,無法形成統一的看法,就會失去這個寶貴的機會。
張凌想到這,心中一陣歡喜。元陽和高歡倒行逆施,終究惹得天界道祖震怒。玉陽子來投,這是天要滅太一道!這是太清天王保佑!
玉陽子跪在天師張凌前方,垂頭低眸,神情恭謹卑微。“弟子該如何做,還請天師指示。”
張凌贊許的笑了下道:“高歡狼子野心,意圖立偽神,改典籍。人神共憤!這樣的人,不配做太一道掌門。你這次做的非常好。深明大義。本座會舉薦你進國師府為監道官。”
玉陽子大喜,急忙大禮叩謝。監道官本是監察天下道宗的官職,只是道宗實際上已經脫離國師府控制,這個官職也只是個虛名。
可對玉陽子來說,這個監道官卻是最合適的去處。他身為太一道的六子之一,不管什么理由背叛本宗,都會讓人唾棄。去任何一個宗派都不適宜。道官是有四品品階的朝廷官職,待遇優厚。身在國師府內,也不怕太一道有人去找他麻煩。
還有一個原因,玉陽子覺得監道官很快就會成為炙手可熱的位置。原天衣要總理天下佛道兩宗,就一定會加強監道官的權力。而沒有了元陽道尊,天下道宗也會慢慢為原天衣所控制。
玉陽子為人殲猾,眼光卻是有的,也有足夠的行動力。否則的話,也不會在這個關鍵時刻選擇背叛高歡,背叛太一道。
從前,玉陽子也想過要走,卻有著各種顧忌。畢竟,沒有人會喜歡叛徒。可高歡要立偽神、改典籍。這是在挑戰所有道宗,在玉陽子看來,就算其他道宗不敢做出過激舉動,原天衣也容不得高歡。
元陽走了,原天衣正需要找人立威。高歡這么做純粹是找死。玉陽子借著這個機會離開高歡,一是怨恨高歡,二也是不想被高歡連累。玉陽子也知道高歡心狠手辣,索姓直接就投了天師張凌。
天師張凌朝廷冊封大天師,論起地位來僅在國師原天衣之下,本身又是龍虎道宗主、九階宗師。是最好的投靠對象。就是高歡發現什么不妥,也奈何不了他。
張凌親手把玉陽子攙扶起來,柔聲道:“本座看你根骨不凡,見識高超,卻是比高歡要強太多,太一道也是當世大宗,可惜,卻沒有幾個像你這般明理之人。你且放寬心,他曰也許你就是太一道的掌門…”
聽到這話,玉陽子心中更是驚喜。若是能會太一道做掌門,哪怕是個傀儡,也是揚眉吐氣,卻比什么監道官強盛百倍。
玉陽子正想表達忠心,卻聽到一個悠悠的聲音,“他做太一道掌門,那本座該干什么呢?不知天師可有安排…”
玉陽子太熟悉這個聲音了,低沉中有種奇異的磁姓,正是現在的太一道掌門高歡。玉陽子心登時就一涼。他深知高歡的手段,若能殺他,絕不會顧忌什么。玉陽子看了眼張凌,“這位九階宗師總是能護住他的吧…”
張凌心中也是驚疑不定,高歡是怎么來的?高歡在說話之前,他居然沒生出任何感應,這讓張凌很不解。
中和院是太一道招待貴賓的地方,讀力的院落,周圍還有竹林環繞,清雅幽靜。正是修道人最喜歡的環境。在這個院子里,不但有隨侍的弟子,還有三位龍虎道的強者,其中還有宗門的另一位九階強者太平真君張宏遠。
這里的人雖少,卻是宗門的最強力量。這么多的強者在旁邊,怎么會讓高歡無聲潛入。
說話間,高歡已經步入靜室。高歡一身白衣勝雪,頭上挽著道髻,上面簪著一根烏木木簪,神清氣秀,風姿超逸絕塵,猶若仙人。
張凌明顯感到高歡和以前有著極大的不同。之前高歡總喜歡身穿月白長衣,有種皎皎如月的明凈。現在的高歡,明凈依舊,卻多了一種不可言說的絕世氣度。
哪怕是近在咫尺,高歡卻如同站在九天之上俯視眾生的仙人,并沒有故作高傲,卻和眾人有著決然不同的氣度。
張凌對這種氣度并不陌生,他總能在國師原天衣身上感應到類似的氣息。原天衣并不刻意如此,而是雙方的層次有著巨大的差距,張凌雖然不舒服,卻只能去仰視。
心思轉動中,張凌不悅道:“高掌門,此處雖是太一道,可擅闖客舍也太過失禮了。作為一派宗主,高掌門更要自重身份,不能再和從前一般肆意妄為。”
高歡呵呵一笑道:“不請自來,到是本座的不對。不過,聽到張天師又給本宗安排了一位掌門,本座也不得不冒昧打攪,想和張天師問個清楚。”
高歡看著玉陽子,似笑非笑的道:“他來做掌門,本座又該何去何從?還請張天師指教。”
被高歡如此質問,張凌也是極為的尷尬。剛才那話不過是私下里說說,卻是不論如何不能拿出來討論的。更不可能當著高歡的面來說。
誰知道卻被高歡聽到,這話卻是圓不過來。要矢口否認,張凌還沒有那么厚的臉皮。只能板著臉道:“高掌門不請自來,到底有什么事?”
高歡也不在這種小事上糾纏,道:“本座聽說有弟子擅自進入這里,為防有人冒犯天師,這才親自來看看。”
轉又對玉陽子道:“深更半夜,你來這里不是打擾天師休息。還不退下。”
玉陽子可不敢和高歡回去,為難的看著張凌。
張凌這時候要是橫下心不管,玉陽子也沒辦法。張凌卻不能讓高歡就這么帶走玉陽子,這個棋子在對付太一道時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
何況,高歡發現有人告密,他可能就會改變主意。這個玉陽子,可是很重要的證人。有了玉陽子的指認,哪怕高歡沒事,也能讓給他變出事來。
“玉陽子和本座相談甚歡,這是我們的私交,高掌門就不必管了。”張凌冷然道。
高歡凝視著張凌,臉色也嚴肅起來,“張天師,你是要管我們太一道的家事么?”
張凌也沉下臉來,“不過是私事,高掌門何必如此夸張。”
高歡也不理會張凌,對玉陽子沉聲道:“立即回戒律院。”
玉陽子哪敢回去,腳步輕輕挪到張凌身后,低聲道:“弟子有事和天師商討,暫時不好離開,還請掌門恕罪。”
“這是要抗命了?”高歡點點頭,“元師姐,玉陽子按律該如何處置?”
門外人影一閃,清冷絕美的元真走進來道:“玉陽子圖謀不軌,勾結外人想要篡奪掌門之位。背師逆祖,勾結外敵,按照宗門七大不赦戒律,當誅!”
“當誅”兩個字自元真說來,當真是殺氣凜冽冰寒刺骨。
玉陽子臉色登時煞白,整個人如墜冰窖,從內而外都涼透了。元真一句話就判了他死罪。這也出乎他的預料。元真作為戒律院院長,執掌宗門戒律,雖然極少出面,可她做出的裁決,卻只有掌門能夠駁回。
張凌大怒,這兩個小輩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冷森森的道:“本座在此,誰敢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