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皇帝是個什么樣的人,在此之前,俞清瑤從來沒有仔細想過。//78無彈窗更新快//她所知道的,大半是后期外人口中的評價,這輩雖然身份不同了,得到幾次面圣機會。可那都是走走過場,隨著眾人一起行禮問安,哪有像現在這樣面對面、毫無干擾的說話過?
所以,她壓根沒想到自己被安置到冷宮,竟然出自皇帝陛下的安排。
“你喜歡這里么?”皇帝陛下隨意的在俞清瑤床榻邊上的圓凳上坐了,半佝僂著背脊,眼神晦暗不明的望著她。俞清瑤只覺當時腦中空空,期期艾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么。等說完了,才想到問題“喜歡這里?”這里可是冷宮啊,她有什么好喜歡的!可皇帝這么問,肯定有用意的,不會無緣無故問這么不相干的話!想到這,她非常懊惱,自己反應這么慢!真是越到關鍵時刻越掉鏈!
她卻不知,皇帝哪里要什么“喜歡不喜歡冷宮的答案”?看著她臉色的變化,語氣越發輕松,
“你祖母很喜歡這里。朕把她接過來,告訴她可以在六宮之中隨便選擇自己喜歡的地方,然后,她就選了這里。”皇帝跺了一下腳,冷宮最開始也不是做囚禁妃的場所,年代久遠之前也曾是宮中華麗裝飾過的宮室,不過因死人、出巫蠱、靈異事件等等莫名原因,最后變成人人避而不及的地方,才成了“冷宮”。
“啊…”她的祖母?俞清瑤震驚的眼睛都不會眨了。
“是啊,她是個非常神奇的女。她說,六宮之中鮮花似錦、美女如云,只有這里才讓她感覺真實。她可以永遠保持清醒的頭腦。”
皇帝想到了什么,眼中泛著柔情。當他把這種柔情脈脈的感覺傳遞到俞清瑤身上,卻令俞清瑤一陣陣發冷。果然么。父親一心想置彭皇后死地,祖母竟然是被宮廷傾軋害死的?她的祖母,進了宮?成了皇帝的妃?
“你不像她。容貌上一點也不像。”
“是,臣女肖像生母。”
俞清瑤忍了忍,可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小聲的問,“陛下。臣女的祖母…是怎么死的?”
本以為皇帝不會回答,或者問了之后引起龍顏大怒,沒想到皇帝居然流露出一絲痛楚,以及疑惑,“她是自殺的。”
“自殺?為什么要自殺?”
“這個問題,朕想了十八年。到現在也想不通。不如你告訴朕,她為什么要自殺?她想要榮國公府滿門抄斬。朕把水家所有十二歲以上的男丁全部砍了頭,女眷都發賣教坊司;她想要朕把俞青松從朝堂上趕走,朕做到了;她還想讓你爹爹中舉,成為名聞天下的探花郎,朕不也幫她實現了么?她為什么還是想死?還要在朕為她準備的生辰宴上,自己抹了自己的脖?”
“啊…”
俞清瑤捂著唇,萬萬沒有想到她的嫡親祖母,死亡的真相竟然是…
她比皇帝還弄不清情況。皇帝好歹了解她的祖母一些情況,而俞清瑤呢,對祖母的印象基本趨向與空白。唯一知曉的。是嫡親祖母跟錢氏是表姐妹,已經過世,她的詩仙父親正在報仇中。
皇帝一口氣說完,有些渾濁的眼珠露出悲哀之色。“或許她只想讓朕記得她?”
“還是她根本不相信朕答應過她的事情,一定會辦到?所以用這種方式逼著朕?”
俞清瑤無法回答。
皇帝也不需要她的回答。
過了一會兒,皇帝傷感的情緒淡了,問道,“朕讓你去金陵,又特意下旨讓你進了金陵女院,你本已經連過三關成了小醉樓的主事人之一,為什么要離開?”
“啊?陛下您…”
原來當初皇帝不是心血來潮讓她去什么金陵女院?而是有著目的!俞清瑤心念一轉,便猜到了皇帝的用心——借她的手,來收服小醉樓。小醉樓大半由女人組成,可不能小看女人聯合起來的威力,上到權貴中樞的后宅女眷,下到商販店鋪的老板娘,這些人出身不同、閱歷不等,可真要擰起一股繩來做寫什么大事,朝廷也要頭疼幾分。
這就是立足點不同,處理方式不一樣了。皇帝沒有徹底擊垮小醉樓的心思,只是想著派心腹。或者可以信任的臣女打入小醉樓內部,最好是取得控制權——那小醉樓的巨大功用,不就成為他的助力了么?
反觀俞清瑤,一旦察覺小醉樓的野心,想的只是躲避,躲避不了,就迎頭痛擊,希望打得小醉樓徹底消停,不敢找她麻煩。
“臣女…有負陛下重托。”
“罷了,你爹爹早跟朕提過,說你不是某權爭利的人。若非為了自保,是不肯跟人爭斗的。”皇帝嘆了一口氣,他原先的算盤是“文妙”也出自小醉樓,并且利用小醉樓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那她的孫女過去,也算是水到渠成。哪里曉得,俞清瑤跟她的祖母不僅容貌不相似,手段上也差了太多。
“陛下…”
俞清瑤羞愧。
心中埋怨,父親早就知道,為什么不告訴他!
她并不知道,俞錦熙當真是一心為女兒考慮——若讓皇帝以為俞清瑤是個心機深沉的,那還會對她放心嗎?比若現在,彭皇后謀反,皇帝會特意安排了俞清瑤進宮,且安排到了冷宮這個絕密的安全場所?還會只帶了兩個人就過來,跟俞清瑤近身面談?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俞清瑤明明看過“醉花蔭”留給她的后宮女謀劃的手段,仍不肯用,甚至刻意忘記。
這不是示弱,而是本性流露。
如此,皇帝才會相信俞清瑤的內心本質是一個光明磊落的,容不下骯臟卑劣,才會對她更加在意,同時也多幾分寬容。不妙真人”的隔了一層的血緣關系,俞清瑤哪里能在皇帝心理排得上號?
“罷了,重托什么,朕也沒跟你說過,那時你才幾歲,做不到也怪不得你。何況負不負的,朕一生負過的女人太多了,辜負朕的期望和信任的女人,也太多了。真要細細的計算起來,十天十夜都算不完。”說罷,擺擺手,對俞清瑤表示并不介意。
俞清瑤垂著頭,心理還是很懊惱。
剛剛皇帝擺手的時候,她注意到皇帝手背上幾塊明顯的斑點,聽說越是老化,這討厭的老人斑就是越多。以前,她從來沒怎么近身見過皇帝,對他毫無感情,皇帝的死活于她而言,不過是遙遠的一個消息。可現在不一樣了,應該說皇帝放下帝王的尊嚴,如一個老人跟家常說話,語氣和藹,讓俞清瑤的心中起了巨大變化。“皇帝”,不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代名詞,而是一個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
這個人,即將頻臨死亡——雖然明知道他在死之前,還要大肆殘殺大臣,還包括自己的親生兒,可俞清瑤看著廣平皇帝那垂垂老矣的面容,心中浮起的不是憎惡和恐懼,而是…憐憫。
可笑啊!她一個重傷的病人,死生系于他人之手,居然憐憫一個帝王?她深深的把頭埋下,不敢再發出聲音。
但是沒有想到,皇帝似乎把她當成了一個聊天的對象。或許是冥冥之中他恍惚了,想把自己一直想說,但是沒有辦法說出口的話,對俞清瑤,他這一輩紅顏知己的唯一孫女,沒有顧忌的暢談一番了吧!假裝那個女人還活著。
她如果還活著,自己一定不會那么寂寞。
“朕坐在這個位置上,沒有親人,沒有朋友,白天被大臣們欺騙,說什么國泰民安,晚上被妃嬪說哄騙,說對朕有多么真心。生了一群兒女,只想著從朕這里得到好處。”
“包括你的祖父,朕的好老師。他想要公侯萬代,想要青史留名,還想讓俞家孫繁茂,昌盛不敗。呵呵,朕都不能保證這大周江山千秋萬代,他不過做過朕十年的老師,就想要那么多了。”
“朕若能重來一世,定不會再想做什么千古明君。朕只想做個昏君。昏君不用顧忌太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管大臣們怎么反對,可以保護他的皇后,不讓她受奸人所害。可以保護他們的兒女,看著他們長大成人,成長為正直勇敢的人也好,不思進取的紈绔也罷,至少不會讓他們卷入權力傾軋,活活的被害死。想去什么地方,就去什么地方,名山大川、江南邊塞,還有熱鬧的街市,青樓妓館,見識‘滿樓紅袖招’的滋味。”
皇帝一邊說,一邊拍了下大腿。
誰能想得到,廣平皇帝坐擁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居然遺憾沒能見識市井中的妓館女?說出去,有誰相信啊!
俞清瑤臉色漲紅,遲疑了半刻,才說道,“那我爹…”誰不知道大周獨一無二的詩仙大人,是僅有的去青樓不僅不要給錢,花魁們還愿意倒貼的!皇帝居然羨慕她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