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平三十六年臘月初二,帝師病逝,享年七十九歲。//78無彈窗更新快//遠在京城的皇帝陛下哀慟不已,啜朝三日,命嫡皇五皇代他前往俞家老宅慰問并下旨追封,俞家原本遠離權利中樞多年,一時間又站在風口浪尖上。據說帝師老人家臨終前,最后寫了一奏折——內容自然是快馬加鞭送到皇帝的案前。
因是密封著,只有皇帝一人看過,看完后就燒掉了,當時守在乾清宮的太監發誓,絕無第三個人知曉。沒有人懷疑帝師對皇帝陛下的影響力,這最后一道奏折,到底寫了什么?有人猜測著,覺得是為孫后代謀取官職,但很快被人反駁。帝師若是為孫,那他再世的時候就可以安排好,何必等到最后?況且孫兒輩最得意者,便是名揚天下的詩仙大人,壓根不需要;而重孫輩最喜愛的大長孫,須得斬衰三年,別說再往上爬幾級了,現在的官職也得卸任,丁憂在家!
那么,不是為了兒孫,又是為了什么?五皇沒有針對俞家的意思,奈何他身邊的人多口雜,不知怎么的,穿出去帝師最后念念不忘的仍是“改革”!大周幅員遼闊,物產眾多,可對應的是天災頻繁,前幾年的洪水,去年的旱災,雖然規模不至于出現大片流民,可朝廷那點家當所存不多啊!帝師憂國憂民,他的心自然想著普天之下受苦的老百姓。
臘月初十,一直心情不好的廣平皇帝,終于公開了帝師上書的內容——治國十八條。第一,修建河道!第二,改革鹽業,第三,改革兵制;第四,提高商稅…林林總總,絕對是叫人心驚肉跳的大事。直如一場大地動!
怎么說呢。京城內外再也沒有人,好心情的逛青樓、斗雞耍樂了。人人聚在一處,說的都是帝師、改革的話題。當然,多數人關心的是改革會不會影響自己的利益?萬一損害了自身利益。又當如何?
不管怎么說,帝師作為皇帝的老師,的確在歷史上留下的濃墨重彩的一筆。
遠在金陵的俞清瑤,幸運的避開了這次漩渦。說得難聽些,她真是感激長公主這一病,甚至希望長公主再病得久些,最好一年半載再好——不過她照顧長公主的心絕對發自赤誠啊!景暄知道她的想法。輕笑不已,“你當祖母不知道么?她老人家的病,已經到達了想好就好、想壞就壞的地步。所以你啊,完全不用擔心。”
俞清瑤聽了,更是不好意思。金陵城也有她不少故交,但她估量著曾祖父去世的風波,大約短時間內不會消退,于是推說侍奉長公主。無暇分神,俱推了。足足等到春暖花開的三月,長公主才慢的在別院里散步緩行。眼望著灰撲撲的指頭綻放幾點綠芽,便覺得綠意喜人,“大赦”俞清瑤可以出門踏青了。
這一準許,俞清瑤收到的請帖簡直如雪花般飛來,大致看了看,一些是金陵當地的名門望族,一些是官宦人家,還有是金陵書院的同學老師。前兩者,她挑了幾家去了,并對以前的不能到來感到失禮。十分抱歉。誰會跟她斤斤計較啊,當然是說照顧長公主最重要!并問候了長公主的身體,夸贊了俞清瑤的孝順,對她們祖孫關系親密感到羨慕。幾場宴會下來,差不多把金陵城大多數的有頭有臉的人家女眷都見了一遍。直到最后的金陵書院…
說起來,俞清瑤只在金陵書院待過一年左右。期間,她絕對不是最優秀的學生,除了會書寫“梅花篆”稍微突出外,其余諸如繪畫、舞蹈、詩歌、琴藝、茶道,她都是中等水平,某些,還處于下等。可是她這種提起來實在無法叫人稱贊的成績,居然成了金陵書院的杰出學生代表!現在,金陵書院的招生時候,都不再說我們書院能教你什么什么了,而是直接道:“你可曉得,被當今陛下親封的柔嘉郡主娘娘,原先就在我們書院。對了,她也是被皇帝陛下下旨到我們書院讀書…”
由此可見,書院的水平有多高啊!你不來,簡直是你的損失啊!
俞清瑤聽到丫鬟打聽來的消息,簡直無語。心說,大概學費又增長了不少吧!
雖然如此,但人都有懷舊心思。俞清瑤在金陵書院學到不少,還是有幾分感情在內。書院邀約,怎么也得去一趟。她還想寫信給阮星盈,告訴她這幾年書院的變化…
山長劉巖勝親自領著眾多書院老師在山門口迎接,幾年過去,他的白發多了,原本紅潤的臉龐也顯得憔悴,多了不少老年斑,背脊弓著。完全看不出江南文壇盟主的風采。
一一見過曾經教導過的老師,俞清瑤忽然覺得心理不是滋味。因為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都是先行了國禮——下跪叩拜。放眼望去,所有人都矮了一截。遙想當年,她還是一個稚齡女童,在書院里我行我素的行走,即便被人孤立,被人漠視,她也覺得自在。可現在她身居高位,卻再也找不到當年的心情了。
看過當年的教室,她的桌椅還保留著,甚至上面書寫的“盈盈、瑤瑤”都在,一點變化都無。
看過當年的寢室,她的床具、茶具、衣柜等,也都保存良好,外圍甚至圍了一圈緞帶,立了個牌——郡主之屋。
很多學生偷偷朝她望著,或是大膽,或是偷瞄,那眼中的好奇、驚喜和羨慕,藏都藏不住。
可是為什么呢?為什么她反而羨慕人家?
不喜,十分不喜。
她走過的路,太多太多,也許當年保留下來的只是回憶,而過去的東西,怎么也找不回來了。
等到參觀完畢,不少老師大約覺得跟俞清瑤的交情不多,加上當初小醉樓…關系還尷尬著,只有讓盧卉出面了。盧卉在宮中還承俞清瑤的情,便是以道謝出面,也比她們師出無名好些。
到了女山長的待客廳,這里依然清幽干凈整潔,沒有外人的干擾,她終于可以清凈的喝一杯茶。盧卉來的時候,她知道,只是懶得動了。
金陵女院,跟小醉樓是分不開的。她倒是想看看,小醉樓還想出什么招數?
“姐姐。”盧卉含羞帶澀的過來行禮,梳著婦人發型的她顯而易見嫁人了,不過那種裊娜如小鳥依人的氣質,仍舊沒有改變。
“哦,是你。什么事?”
“姐姐,可以不要這么生冷的說話么?”盧卉怯怯的抬頭望了一眼,又飛快的垂下去。
“生冷?呵呵,你誤會了,不過是覺得你無事不登三寶殿,特意找了機會來見我,總不是來序姐妹之情的吧?再說,我的時間不多。你若是想喝杯茶、聊聊天,我歡迎。但再說其他,我可沒功夫陪了。”
盧卉為難的皺皺眉,“姐姐說的,妹妹都無地自容了。其實當初離開宮廷,便一直想著跟姐姐道謝。”
“不過那時風聲緊,妹妹一直很害怕。等過了風頭,聽說姐姐嫁人了,妹妹不詳之身,不敢上門打擾,也怕被人說成是貪慕權勢…”
俞清瑤慢的聽著,抿了一口茶,閉上眼回味了一會兒,才道,“賀老師的茶藝功夫又精湛了哦?唔,你說什么,再說一遍,我沒聽清。”
盧卉的臉上終于露出一絲破綻,笑容都快端不住了,“姐姐…還是跟以前喜歡逗人玩。”
“逗人玩?”俞清瑤心說,我有那心情?就算有,也不會逗你啊!
“行了,那些廢話就少說了,你我心知肚明。我知道你還是回到小醉樓——即使你明知道有人想把你永永遠遠的陷入宮廷。得,這是你自己的選擇,跟我無關。看在同窗一場的情分上,你有什么麻煩事情,我能幫的,盡量幫你。但是!若你想代表小醉樓的人,讓我回來,那就萬萬不能了。”
“姐姐…”盧卉著急了,“其實當年的事情是一場誤會。”
俞清瑤撇過頭,“誤會?也是你的誤會。”跟她有什么關系?
盧卉今天是負有重要使命,咬咬牙,既然以情動人說不通了,只有從利益方面著手!
“小醉樓,可以給姐姐帶來巨大利益!”
“呵呵,這話說反了吧?應該是貴為郡主娘娘的我,可以給小醉樓帶來巨大利益吧?”俞清瑤嗤笑一聲,舒展著身體往玫瑰椅上一靠,笑著道,“我想當初那些堅決反對我成為小醉樓主事人的,大約腸都悔青了吧?哼哼,若早知道我不僅成為侯夫人,還成了郡主,隨時可以進宮面見皇后、六宮嬪妃,想來,哭著喊著求我來還不及!”
“怎么,現在不嫌棄我行事偏激,主見太強,聽不見別人勸告了?”
盧卉的臉上露出尷尬,弱弱的說,“姐姐都知道…”
“當然!從踏足金陵書院的第一步起,我就在想,我的身份,對小醉樓應該是一種巨大的誘惑。比起她們在宮中安插的幾個釘,誰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被后、宮傾軋壓了下去,我的身份這么顯眼又尊貴,她們豈能放過?說說,你來的時候,她們都對你許諾什么了?”
俞清瑤的嘴角,掛著意味深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