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敞的書房內,穿著家常服的安慶侯沐天恩,笑著看外甥俞皓。//78無彈窗更新快//俞皓已經十三歲了,比之剛來京城的九歲時候,可謂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原本身材豆芽菜似地,虛弱得三天兩頭病一場,唬得人人緊張,如今跟似青青翠翠的竹竿,又挺又直。手腳也跟女孩有了明顯的區別,肩膀變得寬了,身高只比成年男矮一頭,估計三五年后,定然出落的神清俊秀,翩翩美男一個。
比起偶爾乖巧聽話,倔強起來誰的話都不理的俞清瑤,這個外甥一直在他眼皮底下,性格溫和、喜歡讀書,自然更得歡心。
“皓兒啊!最近在國監怎么樣?”
問候了一些學習生活情況,這才提起長樂侯王鑾提親的事情。在沐天恩看來,這根本是兩利、雙贏的事情,不懂俞清瑤為什么不答應?思來想去,只可能是女兒家有自己的小心事。
只能讓同胞手足的俞皓去打聽一二。
且說俞皓接了這個差使,是注定兩頭受氣。他總不能對諄諄教誨自己的舅父,直言“這件事不要找我,找我也沒用”,一次性推了吧?那不是說自己沒用、對侯府不關心嗎?所以,必須去見同母異父的姐姐。可俞清瑤這會估計在氣頭上,他上一次又是哭求,又是表演,說了那么一大通,好容易止住了俞清瑤“告發”的可能性。現在去,不是火上澆油,讓人家遷怒嗎?
不得不去、去了又會危及自己…
換了旁人恐怕急得團團轉,沒了主見。不過俞皓太聰明!他眼珠一轉,想了個法。故意心事重重的去了靜書齋,不發一言,只是看著姐姐嘆氣。
俞清瑤自從知道這個弟弟不是親的之后,有人的時候尚可,沒人的時候根本懶得假裝。一見他·口氣很不好,“怎么了?”
“嗯,有一件事。剛剛舅父把我叫過去,問了許多······最后說道姐姐你。”一邊斟酌著詞語·一邊偷看俞清瑤的臉色,“舅父不明白姐姐為什么不肯嫁給長樂侯,遣我來問問…姐姐是不是有了心上人!”
俞清瑤的臉上浮起一絲怒色,隨即慢慢消散——她這是氣什么?她這邊再多念頭,再多糾結,誰知道?誰理解!誰都不懂!
縮了縮肩膀,臉上露出跟年幼時期一模一樣的擔憂表情·俞皓眨巴眨巴眼睛,“姐,你也別怪舅舅,他就是不明白你為什么不肯…其實王鑾挺好的,以前我在國監見過他一面。說句實話,若非他出自先皇后一族,年紀輕輕封了爵,否則憑他的學問·二甲之內絕對可能!這話,是我老師,國監的封教諭說的。”
看見俞清瑤仍舊面無表情·俞皓心念電轉,猜測著難道表哥沐薄言帶著她出門見王鑾一行,并不順利?咦,奇怪啊,姐姐不喜歡林昶那樣面如傅粉、唇紅齒白,浮夸任玩鬮的紈绔弟,應該能看上英偉豪氣又雅人深致的王鑾啊!
更別說王鑾背后的家庭情況非常簡單,嫁過去只有享福的。憑俞皓對姐姐的了解,別說姐姐沒有心上人,就算有·理智聰慧果敢的姐姐也肯定毅然決然的斬斷青絲了。
這當中,必定有緣由。
奈何,他現在對姐姐有一絲忌憚,并不敢隨意的探查、深究。
囁嚅了半響,他露出堅定之色,“姐姐若是真的不愿意·就…算了吧!我想舅舅也是希望姐姐能獲得幸福。而不是隨隨便便葬送了姐姐的終身。此事,當然要慎重,考慮個一二年也是理所當然。”
他處處站在她的立場說話,盡管知道未必出自肺腑,可俞清瑤的心底仍有一絲觸動。
也只有一絲而已。
沉默了半響,她忽然提出要求,“我想去女貞觀上香。”
“啊?為什么是女貞觀?比娘親的念慈庵還遠些······”迎著俞清瑤直直投過來的目光,俞皓咬住舌頭,下意識的維持“親切”的笑意,“好,姐姐,那我去安排。”
“就是不知姐姐哪天去?我如今在國監的課程緊,未必能陪你的。好在表哥在,不如請他?”
俞皓冒著一頭虛汗離開了靜書齋。說是他安排,不如說是他動了動嘴皮,分兩次稟告了,一次告知舅父沐天恩,一次通過自己的小廝轉告母親,及端王那邊的人。
到了俞清瑤說的那一日,侯府的人本來要送,奈何端王那邊來的十幾個軍戶,紅纓長槍一指,誰與爭鋒?護送的任務便交給他們了。說好了早去早回,務必在落日前送回來。
俞清瑤為什么要去女貞觀?那里地處荒涼,香火也不鼎盛。即便京城里的人,也未必知道有這么一處女觀。原來,那是前世安慶侯府敗落時,她與杜氏、表哥、表嫂,以及一些忠心耿耿的家下臨時的安歇地——犯了謀反大罪,誰家敢收留?兩隊兵丁直接壓著,一起關在女貞觀里。周圍都是難走的崎嶇路,不用繩索捆著,放你逃也逃不出。
曾經,俞清瑤以為那處地方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黑暗,迷茫、痛苦,看不前面的道路,仿佛一轉身就跌落懸崖,摔得粉身碎骨。其實她錯了,比起那時,恐怕現在的自己才是陷入一片迷茫,找不到前路的 今日的她,尋到了父母下落,不是父母雙亡的“孤女”了,跟弟弟保持“良好關系”,舅父、舅母依舊“愛她若珍寶”,沒有在周芷苓的陷害中變成失去清譽的女孩,結交了阮星盈、元清兒這樣不錯的閨蜜。為什么!為什么她比前世擁有的,多了好幾倍,仍舊痛苦呢!
前世的痛,她說得出,罵得出,到了閻王殿也敢拍著胸脯說“我這一輩對得起良心!”,還可以理直壯痛罵那些無端害過她的人,詛咒她們下地獄。她做人,做得頂天立地,養家糊口、替舅父洗冤、告御狀、數次死里逃生,尋常男也做不到的,她做到了!
她嘴上沒說,心理是為自己自豪的。
翻來覆去的想,終于明白錯到哪里了。
她太在乎名譽——也許是受前世怨結太深的緣故,總想著彌補遺憾。可事實上呢,她有那位母親,所有的名譽都成了別人眼里的笑話!既然如此,她何必在意?何必畫地為牢,把自己困在某一處空間動彈不得?就應該拿出自己的勇氣來!
她太想報仇——覺得只有抱住現在的身份地位,才能找到幕后的兇手。卻忘了,前世之所以樹立那么多仇家,死了都不知是誰害死自己的,是因為她······為侯府翻案,得罪了太多人的利益!光是趙丞相一家,姻親也算上,多少人失去骨肉至親?掃了多少朝廷大員的面!別說什么冤有頭、債有主的話,她恨人家,人家也恨她恨得咬牙切齒!
換句話說,她若換一種走法呢?
不出頭,不為人翻案、不做那出頭的櫞,那些人還會設計圈套,就為在喜堂上刺死她?她有那么大的魅力嗎?除了父親,以及一直守候在自己身邊的胡嬤嬤,其余人的活得怎樣,跟她有什么關系?她為什么要為別人至自己與死地!
俞清瑤太心冷了,身邊人沆瀣一氣,都為了自己的利益逼她嫁給王鑾,沒有人問過她想要什么、需要什么,都當她是棋一樣擺布,徹底讓她寒了心。
女貞觀自然沒什么好看的,上了柱香,四處走了走,便下山了。
雖然并無特殊的風景,但俞清瑤看過曾經囚禁杜氏、表哥的地方,看過了濟濟一堂只能用稻草鋪地的大廳,心思早已經飄飄的飛到過去!
可笑,前世那么艱難的她都走過來了,眼前這點小麻煩,豈能打到她!難道能比滾釘床更疼嗎?
沐薄言是男客,就沒跟著去山頂的女貞觀了。在山下等了半天,不耐煩,聽說附近有個村,出產的上好桃李,桃甘甜爽口,李酸酸甜甜,想著表妹上香估計一時半會得也下不來,就帶著兩個小廝去村摘桃、找樂。不想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少頃就下了傾盆大雨。
閃電如裂帛撕開天空,轟轟的雷響震耳欲聾!雨滴如豆,噼里啪啦的砸到地上,砸得人視線不清,煙塵滾滾。沐薄言一邊借著村民的屋舍躲雨,一邊心有馀悸的說,“幸好瑤妹妹這會在上香。那女觀里的道姑,再不通世情,也會挽留吧?”
哪里知道,俞清瑤早就下來了!
她跟胡嬤嬤急匆匆的躲到馬車里,渾身上下都濕透了。外面的兵丁可沒有車廂可以躲雨,就把馬車停到大樹下,自己等人急行軍的到附近村莊里。
最后的那名兵丁一回頭,正好看見一道閃電,唰地劈到那棵大樹 整棵樹都劈得焦黑!
轟隆隆!
又一道響雷!
震得大地都在顫抖!
沒有人回頭,跑到村落里,見到了沐薄言,才如實告知,“令表妹或許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