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終究是挺下來了,還活著。
而在阿里者衛城外,距離城池大約五六百米之外,則是一條深深的壕溝。
壕溝大約有五六米寬,深度卻是達到了十多米,就算是下面機關什么都沒有,單單是這個深度,就足以令所有試圖過去的人摔一個非死即傷。壕溝不但又寬又深,而且也是極長,長到了何等程度--這條環形的壕溝形成了一個圈兒,整個把阿里者衛給圍在中間!
阿里者衛乃是要塞式的城池,不大,卻也不算老小,跟關內一個中等縣城差不多大,東西長五里又十九丈,南北寬三里又七十六丈,周長十七里。也就是說,壕溝的長度達到了驚人三十里左右。
要挖掘這樣一條又長又深又寬的壕溝,其工程量之大不言而喻。
而且在壕溝外側的一面,還豎立著一道柵欄,柵欄都是用成×年×人手臂粗細的堅硬木頭釘成的,足有兩丈高。在后面是一個小小兒一尺高的沿兒,這里是給弓箭手站得位置,可以想見,如果守軍要突圍,被這條壕溝所阻擋,而女真精銳在柵欄后面不斷的張弓搭箭,那幾乎就是在收割性命,跟殺豬宰羊一般輕松 很顯然,建造這壕溝柵欄之人,擺明了就是全殲城內這八萬明軍的打算。
在柵欄之后大約數百米,則是女真人的營盤。
這些營盤散的很開,每一座營地大約有百米方圓,也就是能容納的數千人。但是像是這等規模的營地,圍繞著阿里者衛足足有數十座,如此分兵,自然是方便監視整個城池的動向,也利于調兵遣將。
各處營地之中,無數白色大旗隨風飄揚,女真建國號曰金國·尚白,而大明尚朱赤之色,軍營中不時有一隊隊士兵走過,軍容整齊·神色彪悍,武器精良,顯然乃是相當的精銳。在每一處營盤之中,都有數十個雪白的軍帳,在在軍長外圍,則是數目多了四五倍的破爛窩棚,那是漢人奴兵的居所。
時不時的能從營地中看到漢人奴兵的身影·他們部分在女真人的帶領下操練,部分則是挖掘壕溝,照顧軍馬,干一些累活粗活。
一處格外大的營盤,是阿敏的中軍。
中軍大帳,周圍清出一片空地,刁斗森嚴,不時的有一隊衛士巡伺而過。
帳中很是素凈·沒什么多余的擺設,不過是幾張椅子,一張大案·一個吃飯用的小幾和蒲團而已。
在大案上鋪著一張大大的地圖,一個面色穩重,長相普通的年輕人正在站在大案之后,手摁在桌子的邊緣,仔細的查看著,一雙眼睛跟黏在地圖上也似。
此人正是這支女真殘軍的靈魂人物,昔日海西三杰唯一的一個幸存者,女真萬戶,阿敏。
不過現在說殘軍似乎也不大恰當了,當初海西女真覆滅·天翻地覆山河破碎之際,阿敏率領三萬海西女真殘余西進遼北將軍轄地,攻占了嘉河衛,從而取得了一塊兒寶貴的據點,也因此避免了連子寧的進一步追殺。時光荏苒,一年多的時光已經過去·經過了這年余的經營,女真人的三萬本軍不但戰斗力已經完全恢復,更是有了三萬多的漢人奴兵。而南侵之后,阿敏一方面把大量的漢人丁壯遴選為奴兵驅使,一方面則是征討自家轄區內的野女真,把他們收歸急用。
現在阿敏所部,已經有了四萬女真軍,步騎各兩萬,十萬漢人奴兵,盡是步軍。
其勢力已經是相當的不容忽視。
比起剛剛發兵南下的時候,阿敏的身形略顯消瘦,只是他的腰桿兒,依舊是挺得筆直,臉頰瘦了一些,下巴上也蓄了胡子,眼中閃爍著睿智而成熟的光芒,整個人顯得更加的沉穩,內斂。顯然,不僅僅是連子寧一個人在成長,隨著一場場的征戰,他的敵人,同樣也在變得更加的成熟,強大。
只是這會兒,定在地圖上,阿敏的眼神很是有些焦慮和煩悶。
過了良久,他拿起筆來重重的在阿里者衛的位置上打了一個叉,長身而起,深深的嘆了口氣。
這時候,外面遠遠的傳來一聲馬嘶,然后便是響起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向著這邊走過來。阿敏一聽便知道是誰來了,除了他麾下的部隊之外,自己軍中可沒人有這般沉重的腳步聲。
果然,等了沒多一會兒,門簾便是被掀開,體格粗壯跟野熊也似的俺巴孩大步走了進來,身上兀自穿著重甲,而戰甲的表面,還有未曾干涸的新鮮血跡。
俺巴孩走到一邊桌上拿起一壺茶來咕噔噔的三兩口便是灌了下去,一口氣兒悶完,把那茶壺往桌子上重重一頓,哈了口氣,笑道:“當真舒服,可是渴死俺了。
阿敏,你這茶真好喝。”
非但如此,還把那茶葉吞下去,在嘴里大口嚼著。
阿敏的眉頭微不可聞的皺了皺。
那精致的紫砂壺如何受得住俺巴孩那氣力?給這么重重的墩了一下,上面已經是出了裂縫了,而且那茶壺中裝乘的可是上好的雨前龍井。雨前龍井是之前阿敏極喜歡喝的茶葉,當初海西女真還興旺的時候自有不少漢人私商行賄于他,倒也不愁沒有人供奉,但是后來海西女真沒落,他這茶葉不是喝一點兒少一點兒,自己都是很舍不得喝,壺里這些已經是最后一點兒了,卻被俺巴孩這牛嚼牡丹一般的一口悶掉,自然是讓阿敏很是心疼。
其實這還不算什么,最重要的是,俺巴孩在阿敏面前肆無忌憚的態度讓他有些不悅,更別提他直呼阿敏其名了。
現在軍中誰見了他不是稱一聲大人?
隨著身份地位的增長,長期獨掌大權。說一不二,阿敏的性格也是變得越發的強橫堅硬,已經漸漸的無法容忍這種過去很平常的行為。
畢竟屁股決定腦袋。
不過他還是強行壓住心中的不悅,上下打量了一番俺巴孩:“又去殺人了?”
“嗯。”俺巴孩在椅子上坐下,大咧咧道:“方才俺巡營的時候,恰好碰見有兀者衛那邊兒的漢狗子派來的斥候鬼頭鬼腦的張望,讓俺給追上去,一錘一個!”
他右手比劃了一下錘擊的動作:“全都打死了事兒。”
阿敏搖搖頭:“你呀!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必以身犯險?”
“這不是整日價攻城,你只讓那些賤狗們上,咱們也撈不著仗打,好容易開開葷·方才爽利。”
俺巴孩嘿嘿一笑,神色中頗有些不以為然,他瞧了阿敏一眼,忽然問道:“阿敏,你有心事?”
“是啊!”阿敏嘆了口氣:“還是為了阿里者衛的戰事。”
“咱們圍攻阿里者衛已經一個多月了,現在整個遼北將軍轄地已經局勢明朗,咱們占據北邊兒·白蓮教占據南邊兒,楊學忠據守西邊兒那一片狹長區域。現在攔在咱們面前的攔路虎,就只有阿里者衛了!只要能把阿里者衛拿下來,就能長驅直入,把兀者衛那三個衛拿下。但是問題是,現在這根刺,就是拔不出來!”
阿敏恨恨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咱們打了一個多月了,死了三萬多人·雖說死的都是那些漢人奴兵,主力并未受損,可是在這上面耽擱的時間卻是太長了。現在我考慮著·是不是繞過阿里者衛,直接去偷襲楊學忠的老巢。”
“我告訴你一個消息,阿敏,你一定會改變主意的。”俺巴孩神神秘秘的一笑的。
阿敏眉頭一皺:“怎么回事兒?”
“剛才來的時候,碰上了信使,從白蓮教那邊兒過來的,正巧我要來你這兒,便讓他回去了。”俺巴孩道:“你還不知道吧,白蓮教已經把塔山衛打下來了。”
“什么,白蓮教攻占塔山衛?”
阿敏頓時是臉色大變·他盯著的俺巴孩,面色陰沉道:“這等重大的消息,你怎地不早說。”
這種語氣,這種神態,這樣的阿敏,讓俺巴孩感覺很是陌生·他心中不由得有些發慌,訥訥道:“這個,我…”
“你什么你?”阿敏猛地一拍桌子,沖著他怒吼道:“此等軍國大事,你竟敢做主,你可知道輕重?那信使是來報告于我的,你有什么資格把他們攔下探聽秘辛,又把他們打發回去?光是這一條,我就可以知治你一個枉議軍紀之罪!你可知道?”
俺巴孩愣愣的看著阿敏,眼中滿是不可思議之神色。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深深的嘆了口氣,低聲道:“對不住,阿敏,這次是我錯了。下次絕不會再犯。”
阿敏卻沒想到向來驕橫的他竟然會服軟,心里也是一怔,確實越發的煩躁起來,他冷哼一聲,大步走出大帳。
說實話,這一次俺巴孩雖說做的有些冒失,卻也沒嚴重到這等程度,只不過阿敏早就對他心存不滿,因此借題發揮罷了。
這一點,阿敏心知肚明,俺巴孩也不是傻子,自然也是看得出的。
俺巴孩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的表情很復雜,有失望,有悲傷,有難過,有憤怒,種種情緒混雜在一起。
良久,他方才低聲喃喃自語道:“叔叔說的不錯,阿敏,確實變了,確實,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還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半個多月之前趕回嘉河衛探望叔父時候的場景-叔父居住的所在,高墻環繞,外面是森嚴的守衛,足足有數百人之多,都是阿敏手下的心腹。一般人根本不允許靠近,就算是自己,也是拿了阿敏的手令方才能進去。哪里是什么療養之地,分明就是一處監獄!叔父的活動范圍被限制在那個方圓不過三丈的小院兒之中,根本不允許出院門一步,一天到晚都見不到一個人。
叔父在見到自己的時候很高興,一個勁兒的說著好話,卻是趁著盯著的人不注意,瞧瞧的說了一句話:“阿敏變了。”
是啊,阿敏變了。
叔父的身體明明已經大好了,但是阿敏卻對外宣布叔父依舊是病重昏迷之中。
俺巴孩心里清楚,阿敏已經嘗到了一個人掌權拿主意的甜頭兒,是不愿意叔父再凌駕于他之上了。
叔父這個大帥,實際上已經是被他給囚禁起來了。
思緒被打算了·外面已經是傳來了阿敏的大吼:“傳令下去所有奴兵集結,半個時辰之后,攻城!”
“不惜一切代價,今日太陽落山之前·一定要拿下塔山衛!”
兀者衛。
遼北將軍府。
兀者衛南北中軸線的最中間位置,便是遼北將軍府,門前大青石砌成的廣場,足有數百米長闊,正對麓府門的,乃是一面長有十丈,高有三丈一丈厚度的巨大照壁,全都用大青石砌成,外面包裹著漢白玉石,最上面起脊屋頂,鑲滿了琉璃瓦,在正面用琉璃鑲成了一個巨大猛虎的圖案,那猛虎首尾長六丈,足有兩丈來高鑲嵌技術極為的精湛,栩栩如生,纖毫畢現雄踞于這照壁之上,當真乃是威風八面,一雙虎睛兇光四射,顧盼之間,一股劇烈的殘暴感覺呼之欲出,似乎這兇悍猛獸,直欲從上面跳將下來,擇人而噬!
這便是猛虎壁,和大明朝另外幾處的九龍壁一般,論及名氣不顯但是實則更給人一種威猛絕倫的感覺!
遼北將軍府漢白玉臺階,朱紅大門,高門大戶,里面房屋層層疊嶂,不知道有多少間,也是極為的奢華。
只是這會兒這座豪華的府邸,卻不復以往的驕傲、蠻橫、似乎已不可一世之態勢凌駕于遼北將軍轄地百萬臣民之上,這些統統的都沒有了。
這里的氣氛便的沉悶、惶恐、不安,就像是暴風雨到來前的大地,又像是眼看著天際一直飛翔的老鷹即將撲下來的野兔子,心里充滿了惴惴和擔憂。或許,天邊飛著的老鷹還不止一只。
實際上非但是這座府邸之中,整個兀者衛,乃至于明軍現在整個控制的狹小區域,那幾座城池之中,彌漫著的都是這種情緒。
時局艱難啊!
強敵女真自北而來,又有白蓮教逆賊起于民間,席卷天下,兩路大軍夾擊之下,咱們這點兒地面兒,就跟兩條惡狗之間的那一只肉包子一樣,可如何是好啊?且不說那女真人是何等的兇狠殘虐,只要是被他們攻下的城池,老弱盡皆被殺,男丁淪為奴隸,女子淪為最低賤的妓女,常年被人發泄獸欲,說不得便是給活生生操干而死。便是同為大明百姓的白蓮教徒,人家現在也建國了,也自立為王了,這幫泥腿子現在可是不一樣了,被他們攻入城中,咱們又能落下好?
你也不瞧瞧那些給白蓮教給攻下來的城池,里面的文武官員,豪紳富商,有幾個能有好下場的?
整個說來,兀者衛現在是人心惶惶,不知前路之所終,更不知道自己幾時就要死。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守城的那幾萬兵丁,希望他們能夠把白蓮教和女真人擋在外頭。若不然的話,當真是唯死而已。
而今天傳來的一封消息,更是讓這種惶恐不安的情緒大大加劇了 塔山衛被白蓮教逆賊給攻破了!
消息傳開之后,大伙兒先是不信真是說笑,塔山衛有號稱守城鐵壁的周大人堅守,又有三萬精銳,朵顏衛幾次東侵都攻不下來,那些白蓮教的泥腿子能拿下來?然后當消息的真實性確認無誤之后,心里的惶急和恐懼立刻是達到了一個頂點。
老天爺,白蓮教得強到什么程度?咱們是他們的對手么?塔山衛、兀者衛、兀者后衛三座城池互為犄角,現在三去其一,豈不是完蛋?
一時間各種流言蜚語在兀者衛中四處飛傳,有的是宣傳白蓮教如何善待百姓,號召百姓軍兵投誠白蓮圣國的,有的則是說女真人才是咱們的救星,寧與友邦不與家奴不是?…總之是說什么的都有,鬧得是雞飛狗跳,更是讓人心里拿不定主意。
遼北將軍府那奢華的大廳之上,楊學忠穿了一襲長衫,正在煩躁的走來走去,滿臉的沉重煩悶之色。這會兒天氣還不算多熱,他穿的也不多,但是額頭上卻已經是沁出了滿滿的一層虛汗,顯然可見其內心的急躁程度。
除了他之外,大廳上空無一人,下人們都躲得遠遠的生怕觸了霉頭,惹火燒身。
作為本地的最高軍事長官,他知道的自然是比一般人更多一些--塔山衛被攻破了,三萬軍兵非死即降算是全軍覆沒,一個都沒逃出來,自己異常信重的周奎竟然降了!
沒了塔山衛這道屏障,白蓮教可以直接兵臨兀者衛城下,丟了這三萬軍兵,自己手里的力量變得更加薄弱了!除去被困在阿里者衛那個死地的軍兵,自己手里還有多少兵力可用?
一個個念頭在楊學忠腦袋里頭盤旋著他只覺得煩躁無比,卻又是捉襟見肘,毫無辦法,這種無奈的感覺讓煩躁進一步升級。
“周奎,我入你娘,你個王八蛋,枉老爺我這般信你!你竟敢降賊!若被我抓到,定將你千刀萬剮!”
楊學忠又想到了周奎頓時是氣急敗壞的破口大罵起來,若是沒有周奎這檔子事兒,自己也不用這般操心現在儼然已經是給逼到懸崖邊兒上了。
罵了幾句,又氣又煩,只覺得口渴難耐,伸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卻發現是空的,一提茶壺,手里一輕,原來里面也是空的。
他心里那股子怒火終于是再也壓抑不住,把那平素心愛的名貴紫砂茶壺狠狠的摜在地上,啪的一聲摔得粉碎。楊學忠瘋狂的咆哮道:“都給老子滾出來你們這般賤婢!”
在他的怒吼和咆哮之下,那幾個伺候的侍女終于再也不敢隱藏,一個個都出來,跪成一排,磕頭如搗蒜一般的求饒。她們也知道惹了大禍,只是求饒希望能逃得意思。只是楊學忠現在已經是給氣瘋了,只覺這幾個賤婢竟然都敢欺負自己。
他心中的暴虐升騰起來,三兩步走到大廳階下站著的持刀衛士旁邊兒,一把將腰刀搶過,拔刀出鞘,向著那幾個侍女狠狠的跺了下去。
鮮血四濺,慘叫驚叫聲四起,骨肉被斬斷的卡卡聲讓人心里發寒。
“叫你欺負老子,你們這幫賤婢,也敢這般欺辱于我!老子剁死你們!”楊學忠兩眼血紅,整個人幾乎已經處于瘋狂的邊緣了,一邊怒罵一邊揮刀狂剁。他身體再怎么虛弱,也終究是個成×年男子,又手持利刃,那幾個侍女也不敢反抗,只是哭叫求饒,當下便被他砍翻了好幾個。
殺了人,泄了力氣,楊學忠的火氣似乎也消了不少。他只覺得雙腿一軟,整個人已經是一屁股坐倒在地,哐當一聲,鋼刀落地。
親兵大驚,趕緊過來要扶他,被楊學忠揮揮手趕開,陰冷的聲音刮得人骨子里都是陰慘慘的:“這幾個賤婢意圖行刺于我,剁爛了,骨肉遺市。”
“是!”他這等行為便是那些侍衛也看不下去,卻是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敢多說,應了一聲,便把那幾個半死不活兀自慘叫的侍女給拖了下去。
這時候,一個臉色有些陰鷙的軍官大步進了二門,看見這一幕,頓時大驚,趕緊快走兩步過來,向楊學忠關切道:“大人,這時候怎么了?”
看到眼前這人,楊學忠頓時是眼前一亮,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急切道:“有消息了么,武毅伯可發兵了么?”
來者正是范思懷,昔日的屯河衛指揮使,他在孫塘鎮被女真人大敗,狼狽奔逃,楊學忠非但沒有處置他,反而是另外委以重任,負責斥候打探消息這一塊兒。
范思懷臉色暗了下來,低聲道:“還未有任何的消息。”
“果然不出我所料啊!”興許是剛才那一番發泄把怒火都給傾瀉了出去,這會兒楊學忠反而是平靜了許多,他幽幽的嘆了口氣,面色慘然道:“連子寧那個混帳,這是要眼睜睜的看著我死啊!”
“大人或許是多慮了吧。”范思懷出言安慰道,可是他心里也清楚,楊學忠說的是實話,大實話。
“算了,這些安慰的話也不消說了。”楊學忠擺擺手,嘆了口氣,他怔怔的在地上坐了一會兒,臉上的消沉和絕望終于是漸漸的隱去。畢竟當了這么多年的官兒,宦海浮沉幾十年,心志也早就是鍛煉的相當堅硬強韌,是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的。
更何況,眼下也不是沒有求生之力。
他豁然坐起身來,大步向著大廳走去,吩咐道:“你隨我來”
范思懷趕緊跟在后面進去。
楊學忠連身上的血跡汗漬都來不及擦,在椅子上坐下便問道:“咱們還有多少兵?”
“阿里者衛還有八萬…”
話音未落便是被楊學忠不耐煩的打斷:“別提阿里者衛了,那已經是死城,里頭的兵都不算數。”
“是。”范思懷應了一聲,道:“咱們現在兀者衛、兀者后衛、兀者右衛一共還有六萬八千兵。”
“還有六萬多兵。”楊學忠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他忽然重重的一拍桌子,吩咐道:“你立刻傳令下去,放棄兀者右衛和兀者后衛兩城,將城中的糧食、軍械、物資、府中庫存,全部轉移到兀者衛來。百姓家中的金銀珠寶,糧食藥材,綾羅綢緞,牲畜家禽,總之一句話,一切值錢的玩意兒,全部搜刮運送過來,著鎮守兩城的軍兵放棄城池,前來兀者衛,同時把兩城所有壯年男丁,全部押過來。”
“啊?”范思懷聞言大驚。
大人這一招兒,是夠絕的,可是也未免太狠了吧?
作為遼北將軍轄地首府,兀者衛城高池深,遠超過一般的城池,而且地勢險要,易守難攻,確實是守這座城有更大的把握。
而且放棄其他兩座城池,把六萬多兵力全部集中于此,也能保證兵員的充足,把糧食以及軍械物資全都遷過來,也是能物資的充足供應。三座城的物資和兵員集中于兀者衛一處,則兀者衛至少也能堅守三五個月之久甚至一年半載也不是什么大問題,倒也不失為一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好主意。
可是問題是,大人還要把所有的壯年男丁都給拉來,把百姓家中所有的物資都給搜刮來,這不是逼著那些老百姓去死么?
范思懷雖然貪腐昏庸,卻也沒狠到這等程度。
“本官絕不會坐以待斃!”
楊學忠的臉上露出一抹瘋狂之色,他狠狠的一拍桌子,見范思懷還愣著,立刻怒吼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去傳令!”
范思懷心中一凜,暗道反正又不是我倒霉,何必多說?趕緊應了一聲,急匆匆的下去傳令了。
白蓮教攻占塔山衛這一事件,看似尋常,實則就像是一連串的鎖扣中極為關鍵的一環,當真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整個戰局,都因為這一個節點的改變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