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這個家的當家人,連子寧對家里的情況再了解不過了,母親病得那一年,家中的積攢就已經全部耗盡了,而自己這個身體的前主人也是個不會操持家業的,只出不進,現在家里面就剩下了不到兩斗米,眼見已經熬不到麥收了。
只是他初來乍到這里,對這里的一切可以都說是陌生的,一切全憑這個身體本來的記憶,而沒有自己切身的體會。這具身體,原先的那個連子寧,局限于這個時代的眼光,本身也不是多么出彩的任務,那些記憶和觀感難免有些偏頗和遺漏。他剛剛經歷了這等大變在,正是腦子渾渾沉沉的,一時間又哪里想得出主意來?
正想著,已經把飯菜給收拾好的城瑜端著個黃楊木盤子從廚房走出來,道:“哥,熱水在廚房里給你打好了,自己去洗了臉和手,吃飯了,還愣著做什么?”
雖然家里已經是破敗,但是畢竟連子寧的父親曾經也是個不大不小的京軍軍官,油水還是撈了不少的,客廳之中,大青磚漫地,一水兒的都是花梨木的大家具。
洗了臉和手,又是換了一身兒家常穿的青衫,在客廳昏暗的油燈下,連子寧吃了自己來到這大明朝之后的第一頓飯。
晚飯很簡單,一碟兒胡蘿卜絲,一碟兒小咸菜,一盤今天連子寧帶回來的苦菜洗干凈了,旁邊一碟醬,一人面前頭一碗白粥,旁邊的黃楊木盤子里面放的是雜糧饅頭。
連子寧看著眼前這毫無油水兒的一桌子菜,不得有暗自苦笑。
他本就是極愛吃肉的,從小就是每天一小碗兒肉,若不是他運動量大,能量消耗的多,身材保持的好,單單是這個吃肉的法子只怕年紀輕輕就要高血脂高血壓了。后來上了大學,女朋友雖然長得不算是多漂亮,但也是很賢惠的,兩人從大二開始出去同居,為了討他歡心,每天變著法的好飯好菜做著。總之一句話,雖然說不上錦衣玉食,但是卻也沒吃過這等寡淡凄苦的飯菜。
讓一個無肉不歡的人來吃這白粥咸菜,在他沒有餓到份兒上的時候,確實是比較困難。
連城渝卻是吃的很開心,對于她那小小的心靈來說,能在這樣的時候,和哥哥一起吃頓雖然不豐盛但是溫馨的晚餐,那就很開心了。
給他夾了一筷子苦菜,鮮嫩嫩的苦菜放在潔白的碟子里面,紅里透著綠,上面還帶著晶瑩的水珠,看上去非常的喜人。這些苦菜,就是連子寧今天出城的成果,家里眼見實在是揭不開鍋了,城瑜一個未出閣的女孩兒家,不好拋頭露面,他便出城去采了一些野菜,薺菜、苦菜什么的都有。
“哥,你快吃啊!你天天讀書,苦菜明目,多吃點兒啊!”
看著城瑜一雙亮晶晶的眸子,連子寧只好夾起那一筷子,沾了一口醬,放在嘴里仔細的嚼了嚼。
這苦菜脆生生的,他嚼了嚼,只覺得入口先是非常的苦,苦的他幾乎想要吐出來,但是仔細的一嚼,卻自有一股股的甜意透出來,讓人覺得很是奇妙。
連子寧贊道:“嗯,這苦菜不錯。”
“那你就多吃點兒!你讀書辛苦,眼見現在又快要鄉試了,晚上讀書到深夜,更需要補補。”連城渝一雙眼睛撲閃撲閃的看著他,眼中閃過一絲喜意,把那乘著苦菜的盤子推給他。
雖說連子寧才是一家之主,但是實際上,在家里面,卻都是連城渝在照顧他。連子寧從小就是被他父母寵大的,可謂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別說是縫縫補補做衣服了,就連做飯自己都不會,若不是連城渝在家里做飯洗衣,縫補衣衫,只怕連子寧早就餓死凍死了。
連子寧心中感動,道:“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也多吃啊!”
“嗯!”連城瑜乖乖的應了一聲,眼里滿是笑意。
放平了心態,這些寡淡無味的飯菜在口中也是變得香甜了許多,一燈如豆,在這個時代,這樣的一頓飯,雖然辛苦,卻也有些別樣的溫馨。
吃飽喝足,連城瑜便開始手持飯桌,連子寧前生也是做慣了這種事情的,便想要上去幫手,被連城瑜給推開了,嗔怪道:“哥,你可是秀才,哪能做這種事兒!我來做就好了,你去安心讀書吧!”
“秀才?秀才很值錢嗎?”
雖然有些不以為然,但是那只是先帶人的思維還沒有完全轉變過來而已,連子寧心里也是知道,一個秀才的功名,在這個時代,當然是很值錢的。
大明朝對于民間管制最嚴,老朱自家出身不正就怕別人也走自己的老路,所以對于各行各業的監視都是極為的厲害,但是唯獨對一個職業是極為的優渥——讀書人。
如今這個時代重農抑商,商人就算有錢,社會地位還不及一個只有三五畝地的小地主,連綢子做的衣服都得偷偷摸摸的在家里穿,若是敢穿靴子的話,直接就把腳給剁下來了。所以升官發財的途徑幾乎全靠作官,而進入仕途的主要途徑就是科舉考試,連子寧現在雖然只是一個秀才,但這時代,秀才身份無論在城里還是鄉下,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了,有些讀書人七老八十了還不見得能考上一個秀才。
大明對百姓監管最嚴,大部分人這輩子也沒離開過家庭所在方圓三五里,外出都要由地方開具路引,各個路口關卡都有官差檢查,若是沒有路引,只好去牢里說話了。不過秀才這等有功名的讀書人就不同,俗話說青衫少年游,指的便是秀才——在那個時代,秀才,尤其是家里略有些薄財的秀才,都是不愿意窩在家里,而是喜歡駕著馬車,帶著幾個奴婢,紅袖添香,周游天下,陶冶情操。他們可以隨便游歷,沿途官吏不得阻攔監押,而秀才作為讀書種子,天下文官的預備役,更有見官不跪之權,若是碰上了座師門下的弟子在某地當官兒,窮秀才上門叨擾,你還得備上議程,奉上一封厚厚的銀子,在普通人眼中這樣的人自然是極有身份的人物。
連子寧父親去世,現在連家家道沒落,之前的那個連子寧又不怎么會操持家業,整日價只知道死讀書,雖然考上了秀才,也有一手好武藝,但是卻最是不會與人相處,算是衰敗的厲害。但是他在正德四十七年的縣試中考中了順天府的秀才,這等身份,若是在鄉下的話,那就是正兒八經的秀才老爺了,就算是以后再也考不上,去給縣尊之類的太爺去當個幕僚,或者是開辦私塾教書育人,那也是不會活得很差的。就算是在北京城這天子腳下,也算得上是鄉鄰間尊貴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