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聽錯的話,那聲音應該是從夫人肚子里傳出來的。
方余柏修為雖然不算多高,可好歹也有離合境,這聲音尋常人聽不到,他豈能聽不到?
而且這種聲音,他極為熟悉。
此前腹中之子無恙時,他無數次貼在夫人的肚皮上傾聽那新生命的蘊動,正是這種輕微的心跳聲。
“噤聲!”方余柏忽然低喝一聲。
幾個哭嚎不止地婢女和默默垂淚的老媽子俱都收了聲音,不敢造次。
床邊,方余柏抬頭看了看夫人,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總感覺原本臉色蒼白如紙的夫人,竟是多了一絲血色。
又有輕微的聲響,從夫人的肚中傳出。
方余柏顫顫巍巍,慢慢俯身,側貼在夫人的肚子上,緊張而又忐忑地等待著。
咚…咚…咚…
微弱的心跳,是胎中之子生命復蘇的征兆,初始還有些紊亂,但慢慢地便趨于正常,方余柏甚至感覺,那心跳聲比起自己之前聽到的還要強勁有力一些。
驀然,夫人的肚皮猛地鼓了一下,方余柏頓時感覺自己臉頰被一只小小的腳丫子隔著肚皮踹了一下,力道雖輕,卻讓他險些跳了起來。
“呀!”方余柏瞪大了眼珠子,滿臉的不敢置信,匆忙抓起夫人的手腕,盡心查探。
片刻后,方余柏老淚縱橫:“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屋內婢女和老媽子們面面相覷,不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半個時辰后,鐘毓秀緩緩起來,睜眼便看到坐在床邊的方余柏。
“夫人你醒了?”方余柏驚喜道,雖然方才一番查探,確定夫人沒有大礙,可當看到她睜眼蘇醒,方余柏才松了口氣。
鐘毓秀怔怔地盯著自家老爺,昏沉的思維逐漸清晰,眼眶紅了,淚水順著臉頰留了下來:“老爺,孩子…孩子怎么樣了?”
盡管知道肚子里的孩子十有九八是沒了,可她還是忍不住想問一聲,得個確切的答案。
方余柏拍了拍她的手背,含笑道:“夫人勿憂,孩子無恙。”
鐘毓秀明顯不信,哭的梨花帶雨:“老爺莫要寬慰妾身,妾身…能撐得住。”
方余柏失笑:“并非寬慰,孩子真的沒事,你也是有修為在身的,不信我的話,你自己查探一番便知。”
鐘毓秀見自家老爺似不是在跟自己開玩笑,狐疑地催動元力,小心翼翼查探己身,這一查看不要緊,當真是讓她吃了一驚。
腹中那孩子竟真的無恙了,不但無恙,鐘毓秀甚至覺得,這孩子的生機比之前還要旺盛一些。
怎么會這樣?
她分明記得今日肚子疼的厲害,而且孩子半天都沒有動靜了,昏迷之前,她還出了血。
她已做好失去那孩子的心理準備,不曾想現實給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老爺,妾身不是在做夢吧?”鐘毓秀依然有些不敢相信。
“不是夢,不是夢,一切都好好的呢。”方余柏安慰道。
鐘毓秀又忍不住哭了,這一次哭的傷心極了,多日來的擔憂一朝盡去,壓抑的情緒得以宣泄,雖是痛哭,可身心卻是極為舒坦。
“莫哭莫哭,小心動了胎氣。”方余柏手足無措地給夫人擦著眼淚。
鐘毓秀不住地頷首,卻是怎么也止不住淚水,好半晌,才收了聲,輕輕地摸著自己的肚子,咬著唇道:“老爺,孩子餓了。”
方余柏一怔,旋即哈哈大笑:“夫人稍等,我讓廚房送點吃的來。”
言罷,便出去安排去了。
方家胎中之子起死回生的事很快傳了出去,據說當日晴空霹靂,雷鳴電閃,異象騰空。
這事傳的有鼻子有眼,莊子上的人都道是方家祖上積德,上天不忍方家絕嗣,是以將那孩子從鬼門關中拉了回來。
相信的人自是敬畏不已,不信的人只當鄉野怪談,不以為意。
畢竟那孩子還在肚子里,到底是不是起死回生,除了方家夫婦二人,誰也說不準,不過那一日晴空起霹靂倒是確有其事,而且震動了整個虛空世界。
虛空道場和各大門派曾派人四方查探,卻沒有查出什么東西來,最后不了了之。
鐘毓秀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說來也奇怪,自那一日之后,肚子里的孩子生機再沒有變弱過,就連原本身形消瘦的鐘毓秀,也逐漸變得豐腴起來。
懷胎十月,臨盆之日,方余柏在屋外焦急等候,穩婆和婢女們進進出出。
過得半個時辰,一聲嘹亮啼哭從屋內傳出,緊接著便有婢女前來報喜:“老爺老爺,是個少爺呢。”
方余柏淚流滿面,方家,有后了!
方家多了一個小少爺,取名方天賜,方余柏一直覺得,這孩子是上天賜予的,若非那一日老天有眼,這孩子早就胎死腹中了。
老來得子,方余柏對孩子寵溺的不得了,方家不算什么大門大戶,可是方余柏在孩子身上是絕不吝嗇的。
尋常孩子若自小便如此寵溺,說不得有些少爺的乖戾脾氣,可這方天賜倒是懂事的很,雖是錦衣玉食長大,卻從不做那傷天害理的事,而且天資聰穎,頗得方家莊的莊戶們喜愛。
小少爺慢慢地長大了。
方余柏有心讓他拜入七星坊,自然從小便給他打基礎,傳授他一些粗淺的修行之法。
不過讓方余柏有些憂傷的是,這孩子聰穎歸聰穎,可在修行之道上,卻是沒什么天賦。
直到十三歲的時候才開元,再過五年,終于氣動。
這修行的資質,比起方余柏稍強一些,可也強的有限,要知道虛空世界靈氣濃郁,真要是天才的話,十八歲最起碼也有個真元境的修為了。
偏偏方天賜才不過氣動,距離真元境差了足足兩個大境界。
這樣的資質,七星坊是決然瞧不上的,便是一些小宗門也難入。
方余柏索性認命了,能有這么個孩子已是萬幸,還強求他有極好的修行資質,是為貪心。
好在這孩子不餒不燥,修行刻苦,基礎倒是扎實的很。
家中只有獨子,夫婦二人也沒舍得讓他遠行拜師,便在家中教導。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方余柏夫婦漸漸老了,他們修為不高,壽元也不長,雖說虛空世界因為靈氣充裕,就算尋常沒修行過的普通人也能長命百歲,但終有逝去的一日,夫婦二人盡管有修為在身,不過也是多活一些年頭。
夫婦二人愈發地感覺自己精力不濟,只怕不日便要撒手人寰。
好在方天賜已經成親,娶的不是什么大宗族的千金小姐,不過是門當戶對罷了,也給方家留下了香火。
又過些年頭,方余柏和鐘毓秀先后逝去。
歲月匆匆,方天賜也多了歲月打磨的痕跡,百五十歲時,發妻也溘然長逝。
他這一生只娶了一個妻子,與父母一般,夫妻二人感情甚篤,只可惜發妻是個沒有修行過的普通人,壽元不長。
如今的他,雖膝下子孫滿堂,可發妻的逝去還是讓他滿心悲愴,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幾十歲一般,鬢發泛白。
高堂早逝,連陪伴自己一生的發妻也去了,方家香火鼎盛,方天賜再無后顧之憂。
他招來自己的幾個孩子,在方家大堂內說了自己即將遠行的打算。
孩子們自是不愿的,方天賜自小開始修行,如今才不過神游鏡的修為,年紀又如此老邁,遠行之下,怎能照顧自己?
虛空世界固然沒有太大的危險,可如他這般孤身而行,真遇到什么危險也難以抵擋。
只可惜方天賜心意已決,招來孩子們只是通知他們罷了,并不是要跟他們商討什么。
數日后,方家莊外,方天賜孑然一身,身影漸行漸遠,身后眾多兒孫,跪地相送。
方天賜也不知自己為什么要遠行,按道理來說,他早沒了少年仗劍天涯,快意恩仇的銳氣,這個年紀的他,正是應當頤養天年,含飴弄孫的時候。
可是心里卻有一股壓抑的沖動,告訴自己,這個世界很大,應該去走走看看。
這個沖動,自他懂事時便有了。
只可惜他修行資質不好,實力不強,年少時,爹娘在,不遠游,等爹娘逝去,他又成親生子了,微弱的實力不足以讓他完成自己的夢想。
如今發妻都已經不在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他再無其他的顧忌,哪怕是身死在外,也要圓了自己幼時的夢想。
夜間,他來到一處深山之中歇腳,打坐修行。
自從開始修煉以后,這么多年來,他從未懈怠,盡管他資質不算好,可他知道聚沙成塔,滴水穿石的道理,所以基本上,每一日都會抽出一些時間來修行。
這也奠定了他極為扎實的基礎,他的修為或許連一些天資出色的年輕人都不如,可在神游境這個層次中,一身真元極為雄渾凝練,他與不少同境界的武者切磋交手,鮮有敗績。
只是今日才剛開始修行,他便感覺有些不太對勁。
早在三十年前,他就已經到了神游九層境,這已經是他的極限了,這些年下來,這個瓶頸一直不曾松動。
他的資質和身體,不足以讓他突破這個桎梏。
可是今日,這穩固了三十年的瓶頸,竟隱隱有些松動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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