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確實是迫在眉睫,卻不是顧遠東和齊意欣最近在忙的事。
齊意欣聽見顧遠東面不改色地對顧范氏說謊,默默低下頭。――她知道,那個真正的理由,誰都說不出口。
顧范氏的心神卻被顧遠東剛才說的話牽扯過去,根本沒有意識到齊意欣有些別扭的舉止。
“你說,這件事到底會怎么樣?你們提的是些什么條件?――姓沈的肯定是求之不得,但是沒有人去抬轎子,他自己也不敢主動提起這一茬。到底是誰這樣深諳這姓沈的老匹夫的歪心思?”顧范氏若有所思地問道。
齊意欣最近沒有看過報紙,也沒有關注過外面的局勢,不過她從顧遠東那里聽到過這則消息,而且顧遠東聯合另外兩大都督提出的條件,還是齊意欣起草的。
聽見顧范氏問起來,齊意欣看了顧遠東一眼。
顧遠東對她鼓勵地笑了笑。
齊意欣就大著膽子道:“我跟東子哥建議,要限制大總統的權力。比如說,總統最多只能做兩屆,兩次之后,他就必須下臺。還有,大都督既然要政軍分離,大總統也一樣。他手上不能擁有私兵。”
顧范氏聽了,眉頭微蹙,細細思量起來。
一直在一旁沉默的安郡王卻輕輕鼓起掌來,夸齊意欣:“三小姐這個提議著實提得好。這樣一來,東子他們也不算吃虧。最關鍵的,還是堵死了那個老匹夫的后路。”
齊意欣眼前一亮,看著安郡王笑道:“范大少也覺得我這個提議好?”
這是齊意欣從前世的千年政治智慧中提煉而來,已經被時光證明過是行之有效的,她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果,當然不奇怪。
可是安郡王一眼就看出來這個提議要堵塞的那些漏洞,眼光也著實不凡了。――也難怪,他本來就是皇室中人。范氏皇族從立國到國滅,也有六百多年。他作為最后一任安郡王。有這樣的眼光,跟他本身就是淡泊名利也有重要關系。
其實齊意欣不知道,從第一任安郡王范朝風,到最后一任安郡王范思誠。這一脈范氏一向都是淡泊名利的…
顧范氏見顧遠東他們確實在忙著正事,也沒有再多說,又交待阿喵幾句,便道:“天不早了,你們早些上路,還能趕在天黑之前到下一個鎮子上打尖。”
阿喵和安郡王一起站起來,對顧范氏行禮道:“娘/姑母。我們這就走了。”
顧范氏有些傷感地拿帕子拭了拭眼角,道:“思誠,姑母求你,多讓著阿喵。她等了你這么多年,等她滿孝了,你們就把親事辦了吧。”
安郡王鄭重點頭應諾,“姑母放心,我一定會娶阿喵的。不過…”說著。看了阿喵一眼。
阿喵聽見安郡王這話,已經宛若喜從天降,整個人心花怒放。后面什么話都聽不到了,只是低著頭笑。
顧范氏就笑瞇瞇地道:“跟我說吧。”
安郡王臉色一肅,道:“就算要成親,也只能委屈阿喵,不能大辦了。”
顧范氏知道安郡王說的是婚禮的事兒。如果大辦,安郡王還活著的消息就瞞不住了。畢竟從他被誤傳“殉國”到現在,也不過八年時間,認識他的人很多。他現在在外面走動的時候,都戴著人皮面具。等跟阿喵回了朝陽山,那是他們范氏千年祖居地。遠在范朝暉和范朝風兄弟建立大齊朝的時候,他們范氏的祖宗就已經選定那里做他們的祖籍。只要躲在大山里面,自然有手段藏在深山人不知。
“可是那樣,會不會太委屈喵姐?”顧范氏沒有說話,十三叔臉色不自然,顧遠東沉默不語。只有齊意欣怯生生地看著阿喵說道。
阿喵從喜悅中抬起頭來,問齊意欣:“委屈什么?”
齊意欣又好氣又好笑,輕輕拍了阿喵一下,道:“沒有一個盛大的婚禮,你會不會覺得有遺憾?”齊意欣知道,一個盛大的婚禮,是每個女孩子從小的夢想。
阿喵卻不一樣。前世的時候,她有個無比盛大的婚禮,新朝和外洋無數達官顯貴出席,可是最后也只落到那樣的下場…
“我還以為是什么呢!――婚禮而已,我不在乎。”阿喵微笑著道,臉上的笑容真誠而熱切,一點都沒有故作大度的委屈樣子。
安郡王眼看著阿喵閃亮的雙眸,也輕輕笑道:“欠你的,我會在別的地方補償你。”
阿喵上前挽住安郡王的胳膊,甜甜地道:“你活著,就是對我最大的補償。”
齊意欣看著這兩人甜蜜的樣子,轉頭拿袖子抹了抹自己眼角流下的淚,再也不肯扭過身子,只是偏頭望著屋角出神。
顧范氏和十三叔忙乎著叫下人過來,送阿喵和安郡王一起出去。
顧遠東看見齊意欣的樣子,頓了頓,輕聲道:“你先待在這里,我送他們出去就行了。”
齊意欣低聲道:“不行。喵姐和范大少回朝陽山這樣大的事,我怎么能不去送行呢?”說著,低頭走在顧遠東前面,跟在阿喵和安郡王后面出了院門,往二門上去了。
在公主府門口,齊意欣抱著阿喵哭得稀里嘩啦,似乎要遠行的不是阿喵,而是齊意欣自個兒一樣。
顧范氏啼笑皆非地將齊意欣抱在懷里,輕拍她后背,憐惜地安慰她道:“沒事的,沒事的,阿喵他們回去了就暫住一陣子,以后還會回來的。”
阿喵十分感動,拉著齊意欣的手,也跟著安慰她:“意欣,你別哭啊,你哭得我都難受了。”說著,悄悄附在齊意欣耳邊,低聲道:“這一次我們兩個人回去,下一次回來的時候,說不定就是三個人了。到時候你這個舅母,可要好好給我準備好見面禮,不然你外甥不改口叫你‘舅母’哦…”
齊意欣趴在顧范氏懷里,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阿喵和安郡王面面相覷,心里又感動。又難過。
顧范氏趕緊對他們揮手,說道:“快上車吧。意欣這里有我,還有東兒呢。”
阿喵和安郡王笑著又跟十三叔和顧遠東打過招呼,才登上為他們準備的大車。一路揚鞭往城外去了。
顧遠東派去護送他們的衛隊也跟在大車后面啟程。
顧范氏見大車都走遠了,才輕聲對趴在自己懷里不斷抽泣的齊意欣道:“好了,別哭了,再哭眼睛都腫了,人家還當是東兒欺負你…”
顧遠東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緩步走過去,從顧范氏懷里接過齊意欣。道:“意欣心腸軟,受不了這樣離別的場面。――娘,十三叔,我就先帶她回去了。”說著,不顧齊意欣的掙扎,死死攬著她的肩膀,往停在公主府外面的軍車走過去。
顧范氏和十三叔看見兩對小兒女都聯袂而去,笑著搖搖頭。轉身回公主府去了。
齊意欣被顧遠東塞到車里面,立刻遠遠地躲開他,低聲道:“別碰我!”
顧遠東窒了窒。坐到后排靠車門的地方,對前面的司機吩咐道:“開車,回顧家。”
一路回去,齊意欣沒有說話,只是將頭靠在車窗上,呆呆看著外面一閃而過的街景。
回到顧家,顧遠東送齊意欣回到梧桐院里,靜靜地問道:“你有沒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齊意欣低垂著頭,輕輕搖動兩下,道:“沒有。”
顧遠東深深看了齊意欣一眼。沒有再催,點點頭道:“如果想起來有話跟我說,隨時派人去外院找我。你知道,我總是在那里等你的。”
齊意欣還是低著頭,輕輕點了兩下,算是知道了。
顧遠東走了之后。蒙頂不解地問齊意欣:“三小姐,您怎么不跟二少商量商量呢?那樣大的事,不應該跟二少說一說?”
齊意欣面色蒼白,木木地道:“還不到時候。”
“那要等到什么時候?”眉尖一向少言寡語,今天也忍不住了。
齊意欣還是木著臉道:“我在等宋大夫那邊的化驗結果,還有我大哥那邊。我前幾天給他寄了信。”這是最后兩根稻草。這兩根稻草,將會決定她到底何去何從。
蒙頂和碧螺一起拍著胸脯,笑著道:“三小姐真是,也不跟我們說一聲,嚇死我們了。”
齊意欣臉色平靜下來,回到屋里,便命兩個丫鬟去叫管事婆子進來回事,安排好最近幾天的事務,特別是廚房里面的差使。
過了兩天,齊意欣接到齊意正的回信。信上說,寒極草還沒有尋到,就算尋到了,用那個古方,成功率也不到三成。
齊意欣把信讀了又讀,正在屋里怔忡的時候,外面有婆子又送一封信過來,說是宋大夫差人送來的,請三小姐去診所一敘。
齊意欣的愁容一掃而光,趕緊帶了蒙頂去宋大夫的診所。
來到診所,蒙頂等在外面,宋大夫和齊意欣坐在里屋說話。
看見宋大夫一臉嚴肅的樣子,齊意欣本來歡喜的心情一點點沉下去。
宋大夫定定地看著齊意欣,久久也不說話。
齊意欣的心已經沉到谷底。――最后一絲希望也要破滅了嗎?
“宋大夫,有話就直說。我受得住。”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步,應該已經壞無可壞了。齊意欣反而鼓起勇氣,要求知道真相,全部的真相。
宋大夫從桌上拿過來一份化驗報告,對齊意欣道:“這是從外洋寄回來的化驗報告。因你的情況比較特殊,我不放心,分別找了三個不同的實驗室化驗,以防出現誤差太大的時候。――所以耽擱的時間久了一些。”
齊意欣伸出手去,淡淡地道:“給我看看。”
宋大夫愣了一下,看看齊意欣,又看看自己手里的化驗結果報告,道:“這都是外文的,你能看懂嗎?”他知道齊意欣這輩子都在新朝,沒有到外洋留過學。
齊意欣早有準備,微笑著道:“我跟喵姐和葉表姐學過一些外文。”
宋大夫見齊意欣這樣堅持,就將報告遞給她,自己在一旁解釋:“根據你的血液化驗結果,你應該患有嚴重的性上癮癥。――這是個新名詞,就是在外洋。也是才出現不久。不過我跟他們說過你的情況,說你還是處子,他們很驚訝。因為這種病,本來是發作在有性經驗的男女身上的。沒有過性經驗的人。他們想不明白,為什么會患上這種疾病。”
頓了頓,宋大夫又有些臉紅,想起來齊意欣還是黃花大閨女,不知道她曉不曉得什么是“性”…
齊意欣的眉梢輕輕一跳。這個名詞,她在前世也不是沒有聽說過,也知道一些癥狀。心里頗有些懊惱,怎么自己早沒有往那方面想…
宋大夫見齊意欣低著頭,似乎在快速地看著化驗報告,心里微覺詫異,不過還是本著醫者父母心的原則,跟她仔細解釋,“外洋人說的‘性’,就是我們這里說的男女之事。男女成親之后。唯有如此這般才能傳宗接代,生出孩兒…”解釋得滿頭大汗。
想起顧遠東不怒自威、利如鷹隼的眸子,宋大夫忍不住掏出帕子擦汗。低聲囑咐齊意欣:“這些話,你聽聽就行,千萬別跟二少說,是我告訴你的。”
齊意欣無意識點點頭,目光繼續在化驗報告上游移。
根據報告上說的話,這種性上癮癥的主要癥狀,就是對性的需求非常大,而且需要不停地更換性伴侶才能滿足自己。但是短暫的歡愉之后,留下的卻是無盡的煩惱,跟吸毒者。或者間歇性精神病患者差不多。
宋大夫從桌上拿過來杯子,喝了一口水,緩解一下自己緊張尷尬的心情,繼續道:“這種病,不同于別的病,它還跟人的體質和性情有關。”
齊意欣“哦”了一聲。從化驗報告上抬起眼睛,問宋大夫:“具體怎么說?”
宋大夫將剛才喝水的杯子拿過來,比劃道:“你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樣的,本能的需求也是不一樣的。就比如說同樣是一個杯子,有時候,需要裝滿一整杯水,才能滿足某人的需要。有人卻只要半杯水,就能滿足需要,所以在具體癥狀上的表現也不一樣。”
齊意欣聽出點門道,就像是無邊的黑夜里亮起了一點星光,立時精神一振,追問道:“宋大夫,這話是不是說,就像是不同的人得了傳染病一樣,有的人抵抗力強,就能抗過去。有的人抵抗力弱,就有可能因此送命?”會不會齊趙氏就是那種“抵抗力弱”的人,所以她才有那樣不堪的、讓人無法忍受的表現…
宋大夫偏頭想了想,半晌沒有言語。
齊意欣又惴惴不安起來,“難道不是嗎?剛才宋大夫拿杯子里的水來比較,不就是跟我說的是一個意思?”
宋大夫回過神,站起來在屋里來回走動,沉吟道:“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這種病,跟一般的病是完全不同的。一般的病,還有人去研究治療方法。這種病,在外洋人看來,根本不需要特殊的治療方法,而是完全靠病人自己解決就行了。――因為這樣的病,只需要不停地…跟人交歡就行。所以,基本上也沒有人去研究真正的治療方法,很多人也不認為這是病,得治…”聲音越說越低。
齊意欣的心又沉入無邊的黑暗。
繞來繞去,又回到原點。
難道她真的要過那種無男不歡的日子?而且現在聽宋大夫說起來,就算是顧遠東這一輩子都在她身邊陪著,隨叫隨到的跟她上床,她還是不會滿足,因為這種病,需要她不停地換男人…
齊意欣想到正在暗門子里接客的齊趙氏,心里不由冷笑起來:自己真是歪打正著,幫她撿回一條命了。做妓女,不正是這種病最直接的療法?
宋大夫看見齊意欣臉上的神情變幻不定,忙又說了兩句:“其實,只要你意志力夠強,輔以一定的藥物抑制自己,也不是非得…那樣才行。”
齊意欣抬起頭,臉色奇怪地問宋大夫:“那為什么有的人,會控制不了自己,非得要…那樣才行?”她說的是齊趙氏。
宋大夫卻以為齊意欣指的是他剛才說的杯子理論,忙道:“這就是我剛才說的,有的人天生就對…性這個東西需求大,所以一旦得了這種病,癥狀就是加倍放大,比別的人要更強烈,看起來就跟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樣。如果有人就是天生…比較冷感,就算得了這種病,也不會到那樣不能忍受的地步。”
齊意欣想笑,又笑不出來。
宋大夫同情地看著她道:“你的情況,就更復雜。因為你是一個處子,你目前還不知道,你的需求,到底是需要一整杯水,還是半杯水就夠了。”
齊意欣失魂落魄地從宋大夫診所里面出來,坐在馬車上,心煩意亂地在街上兜了幾圈,才命車夫趕回去。
齊意欣前腳剛離開診所,顧遠東后腳就追了上來,就差拿槍指著宋大夫的頭,問他到底都跟齊意欣說了些什么。
宋大夫大聲叫屈:“我什么都沒說!就說了化驗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