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的大少奶奶聽了丫鬟的回報,靜靜地坐了一會兒,“知道了。”并沒有立時起身,繼續拉著齊意欣的衣襟,長眉斜挑,帶了幾分慵懶,“把披肩拿下來吧,看你頭上都出汗了。”她的眼睛明明是注視著齊意欣的衣裳,可是齊意欣卻覺得她的目光早就穿透了自己,不曉得看到哪里去了…
想起外面夏大都督已經來了,齊意欣倒是不好脫披肩了,笑著往旁邊讓了一讓,對著夏大奶奶又福了一福,“大都督來了,小欣就不打擾了。”想告辭離去。
夏大奶奶愣了愣,收回視線,仰頭看了齊意欣一眼。依然是那樣黑沉沉的眼眸,似乎藏了許多心事在里面,如泣如訴。
齊意欣別過頭,含笑道:“讓大都督等著不好吧?――到底是大奶奶的長輩。”
夏大奶奶懶洋洋地起身,對著旁邊的小丫鬟招呼了一聲:“把楚老板送來的外洋口脂拿一盒過來送給欣姑娘。”已經把齊意欣當做了顧遠東的通房丫鬟一樣稱呼。
小丫鬟咚咚地跑到旁邊的梳妝臺上翻檢了一會兒,取了一個小小巧巧的紅木匣子過來,遞到齊意欣手里,道:“給你。還不謝謝我們大奶奶?”
齊意欣笑著接過,看也不看就隨手塞到自己的袖袋里,兜著手給夏大奶奶福了一福。
夏大奶奶見齊意欣似乎并不在意,點頭笑道:“可見你們少都督是寵你的。這些東西,你們江東不知有多少。――是我露怯了,還望姑娘不要笑話。”說著,往門口走去。她很瘦削。跟她的丈夫夏大公子瘦得有一拼,腰肢更是細得不可思議,風擺楊柳似地出了屋子。
齊意欣松了一口氣,對著那愣頭愣腦的小丫鬟悄聲道:“姑娘不跟出去嗎?”
那小丫鬟狐疑地盯了齊意欣一眼,依然很不客氣。“你先走。”
齊意欣就等著這句話,提步就出去了。
從里面掀了簾子出來,就看見屋里烏鴉鴉地站了一地的丫鬟婆子。
蒙頂正站在內室月洞門邊上。躲在夏家那些丫鬟婆子身后的陰影里著急。
看見齊意欣終于出來了,蒙頂放了心,拉著她一起垂手侍立。
屋里上首的位置上。正坐著一身長袍的夏大都督。手里捧著一個茶碗。
夏大奶奶坐在他下首第一個位置,眼角眉梢都是淡淡地。無論夏大都督說什么,她唯有點頭而已。
“今天大夫又給你開了藥,要好生吃。再有四天,就是清宏的生日,你不出來主持大局可不行。”夏大都督緩緩地道,順手就把手里的茶碗放到了桌上。
夏大奶奶起身應了,道:“昨兒睡得晚。早上走了困,不好出去見貴客。不過老爺放心,我今兒已經叫了顧少都督身邊第一得意的丫鬟過來。讓她幫媳婦說說好話,顧少都督必不會怪責媳婦失禮的。”說著。轉身往人群那邊看了一眼。
齊意欣和蒙頂的身材比夏家的丫鬟婆子都要高挑一些,雖是躲在人群之后,夏大奶奶還是一眼就看見了齊意欣頭上的黑色貝雷帽,笑著招手讓她過來。
齊意欣對著蒙頂苦笑了一下,便分開人群,走到堂屋中央,對著夏大奶奶和夏大都督分別行了禮。
夏大都督晤了一聲,點點頭,道:“回去幫我給你們少都督致歉,就說,今兒怠慢了。改日再彌補。”
齊意欣笑著點頭,正要應承兩句,夏大奶奶突然一手拉脫了齊意欣身上的披肩。
屋里的煤氣燈白光爍爍,映著齊意欣一身紫紅色的緊身洋裝曲線畢露。
齊意欣大怒,蒙頂也大怒。
分開人群走了出來,蒙頂從夏大奶奶手里奪過披肩,圍在齊意欣身上,回頭冷冷地對夏大奶奶道:“大奶奶,別太過份了。我們顧家不是送上門給你欺辱的!”
蒙頂的力氣本來就不小,一奪之下,夏大奶奶有些站不穩了,在堂屋中央搖搖晃晃起來。
夏大都督手里捏著拳頭緊了緊,卻沒有上前,只是眉頭深皺,揮手道:“送顧家的婢女回去。”
夏大奶奶咬了咬唇,待要說什么,又沒有說,眼睜睜地看著顧家的兩個婢女轉身離開了堂屋。
齊意欣和蒙頂繃著臉,走下臺階的時候,看見夏大少爺被兩個丫鬟扶著,氣喘吁吁地過來了。
齊意欣和蒙頂趕緊躬身行禮。
夏大少爺停下腳步,彬彬有禮地道:“兩位受委屈了。先回去吧,改日我再親自給顧少都督親自陪不是。”
齊意欣和蒙頂面面相覷,回頭看見夏大少爺已經扶著丫鬟的肩膀,一徑往堂屋的臺階上去了。
齊意欣湊在蒙頂耳邊悄聲道:“…他們是夫妻啊,怎么沒有住在一個院子里?”
蒙頂搖搖頭,示意齊意欣不要再說話,便聽見那邊的堂屋里,已經傳來了夏大奶奶的哭聲,和夏大少爺的斥責聲,似乎已經亂成一團。蒙頂拉著齊意欣連忙離開了夏家的內院,回外院的客房去了。
自齊意欣和蒙頂去后,顧遠東一直在屋里心不在焉地拿著一本書看。
眉尖安排好熱水,催了顧遠東好幾次,他才進去沐浴。
齊意欣和蒙頂回來的時候,顧遠東剛剛從凈房里面出來,穿了一身湖色紡綢中衣,拿著毛巾擦拭額頭上的汗珠和水珠。
“回來了?夏大奶奶沒有為難你們吧?”顧遠東看見齊意欣也進來了,連忙放下毛巾,閃身走到屏風后面,對蒙頂道:“給我拿件袍子過來。”
蒙頂看著齊意欣笑道:“你去那邊的包袱里面給二少把那件秋香色的湖綢外袍拿過來。”
齊意欣笑得怪怪的,低著頭過去取了外袍,隔著屏風給顧遠東遞了過去,心里只暗自嘀咕。就算是中衣,也是嚴嚴實實地,姐以前什么樣的奇裝異服沒有見過…
顧遠東探頭出來,正好看見齊意欣臉上奇怪的笑容,忍不住手指曲起。在她頭上輕輕敲了一下,輕斥道:“…吃個虧也學不來乖。”
齊意欣揉了揉被顧遠東敲的地方,嘟噥道:“你不出來。我怎么換衣裳?――我也要洗澡…”
顧遠東披了外袍出來,讓齊意欣進去換衣裳,又叫了眉尖給齊意欣抬熱水過來。這才來到外面。問蒙頂剛才在夏家大奶奶那邊的事。
聽蒙頂說完,顧遠東臉上已經隱隱有了怒氣。
“少都督,這是別人家的家事,我們…”蒙頂待要勸,又覺得今日夏大奶奶實是太過份了,不給她點兒厲害瞧瞧,還以為她就是皇后娘娘呢。
顧遠東點頭,含了一口茶水漱口。冷冷地道:“這筆帳,暫且記下。”又命蒙頂去將康有才叫來,先前他還有些話沒有問完。
蒙頂領了康有才過來。顧遠東帶他去了對面的西次間里單獨說話。
齊意欣在夏大奶奶的內室熱得出了一身的汗,足足換了兩桶熱水。才洗得干干凈凈。
蒙頂在凈房幫著齊意欣收拾,悄悄問她:“小欣,你說那夏大奶奶到底是怎么回事?”
齊意欣穿了一身粉藍的寬身綢衫,淡藍的寬腿褲,撒著褲腳就從凈房里面出來了,一邊走,一邊擦著頭發,對后面的蒙頂笑語:“…我覺得她是欲求不滿…”
蒙頂唬了一跳,趕緊走到前面四處看了看,見沒有別人在內室,才轉身叮囑齊意欣:“這種話有關人的名節,可不能亂說。”
齊意欣笑著點頭,坐在了梳妝臺前,“我就是跟你隨便說說。――蒙頂姐姐,你如今也很八卦。”
蒙頂笑著啐了齊意欣一口,“都是被你帶壞了。”順手從齊意欣手里接過毛巾,幫她擦著頭發。
齊意欣的頭發既厚又黑,費了蒙頂好多功夫,才擦的半干。
“小欣,頭發不干透不能睡覺。”蒙頂繼續用力給齊意欣擦頭發。
齊意欣方才想起晚上睡覺的事情,支支吾吾半天,方問道:“今兒怎么睡?”
蒙頂眼角一跳,側頭在鏡子里看著齊意欣的臉,似乎有些紅暈上了臉,偷笑道:“怎么睡?――丫鬟怎么睡,你就怎么睡唄!”
“丫鬟怎么睡?”齊意欣一本正經地回問。
“睡在少都督床旁邊…的地上。”蒙頂笑得前仰后合,故意逗齊意欣。
齊意欣站起來,拿著梳子跟蒙頂追打起來。
顧遠東在西次間跟康有才說完話,出來聽見對面屋里傳來女子嬉笑打鬧的聲音,嘴角噙笑,走了進去:“做什么呢?這么高興?”
蒙頂咳嗽一聲,就要開口。
齊意欣慌慌張張地把她推了出去,對顧遠東道:“沒事!沒事!”又悄聲求蒙頂:“我餓了,剛才沒有吃飽,姐姐再給我做一碗小餛飩吧。”
蒙頂笑著應了,出去小廚房做小餛飩。
顧遠東看見齊意欣穿著寬身衣褲,頭上濕發半干,雙頰緋紅地從屋外走了進來,心里也是一緊,出了半回神,才對齊意欣招手:“坐過來,我給你擦頭發。”
齊意欣紅著臉走過去,坐在梳妝臺前面,任顧遠東拿了一塊干毛巾過來,將她的頭發包得嚴嚴實實地,或輕或重的擦起來。
“今天在夏大奶奶那里怎么樣?她有沒有故意為難你?”顧遠東不動聲色地問道。
齊意欣手里把玩著夏大奶奶送她的紅木小匣子,耳邊聽著顧遠東的話,輕輕搖搖頭,并沒有告狀,而是將那小匣子打開,給顧遠東看,“夏大奶奶送我的外洋口脂。”只見里面一排五支圓管狀的東西,原來就是口紅,上面還寫著英文字“maxfacto”。
“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密斯佛陀!”齊意欣笑著拿出來一支口紅,仔細瞧了瞧,“外洋口脂原來是這個樣子的。”說著,旋開了上面的蓋子,緩緩地要往唇上抹去。
顧遠東在后面看見。伸出手來,啪地一聲打掉了她手里的口紅,厲聲道:“別人給你的東西,你就隨便往嘴上抹,你不要命了嗎?!”
齊意欣呆了一呆。不要這樣草木皆兵吧?
“夏大奶奶謀害我一個丫鬟。對她有什么好處?”齊意欣不以為意。再說,她旋開那管口紅之前仔細瞧過,還封著口呢。
顧遠東窒了窒。沒有再說話,手里加快了動作,將齊意欣的頭發擦干了。隨手扔掉毛巾。頭也不回地道:“我有事要去康先生那里,今天不回來了。”說著,轉身離開內室,和康有才一起出了上房,往旁邊的廂房走去。
康有才稟承著緹騎行事的習慣,每到一處,都要準備一個以上的住處。今兒在外頭的時候,已經在阿呆住過的客棧里也租了一間房。
江南當年是緹騎的重地。康有才想出去碰碰運氣,在緹騎熟悉的地方留下了暗號,看看有沒有以前的同僚過來相會。
康有才既然要出去。顧遠東就不客氣地住了他的屋子。
為了行動方便,康有才一早就借口自己是記者。找夏家的管事要了令牌,可以宵禁之后也在外行走,不用擔心被官差騷擾。
“少都督,我今兒先出去探探路。明天去李家巷附近的茶樓坐一坐,看看那劉媽會不會過來。”康有才對顧遠東交待行蹤。
顧遠東點點頭,囑咐康有才一切小心,便在康有才的屋子里歇下了。
齊意欣知道顧遠東已經睡了,才放心跟蒙頂和眉尖一起睡在了顧遠東的屋子里。
蒙頂和齊意欣就睡了內室的大床,眉尖睡在外面暖閣里頭。一夜無話。
康有才在客棧等到天亮,也沒有熟悉的人過來說熟悉的話,不由有幾分黯然。――安郡王一走,他們緹騎就真的再也不能回復到當初了嗎?
天剛蒙蒙亮,康有才就從客棧出來,繞了好幾個大圈,又在東市買了個鳥籠拎著,一邊逗著鳥,一邊晃晃悠悠地來到李家巷附近。
剛拐進李家巷附近的大街,康有才便看見一股股濃煙正騰空而起,心里猛地一沉。
而以前安靜有序的大街上,已經擠滿了一層又一層看熱鬧的人群。后面的人看不見前面的情形,有掂著腳的,也有找路邊的店家搬了板凳過來,站在上面的。還有的索性爬到了路邊的大樹上,騎在樹枝椏上往前面看過去。
他們看的方向,正好是李家巷所在的地方。
康有才只覺得心里如同擂鼓一樣,愣愣地架著鳥在路旁站了一會兒,才拉住一個看上去比較厚道的老漢,低聲問道:“這位老爺,請問前面的人都在看什么啊?”
那老漢往冒黑煙的方向一指,唾沫橫飛地道:“你沒長眼睛啊?――那不是李家巷?那個慘哦,昨兒無緣無故著了大火,整個巷子的人,都被燒死在里面了,一個都沒有跑出來。諾,官府的人正在里面收尸呢。唉,真是慘啊,燒得都成灰了,還收什么尸啊。我早就說過,李家巷那地兒福薄,承不了貴人啊…”嘮嘮叨叨地給康有才說起了風水命理。
康有才只聽見“整個巷子的人,都被燒死在里面”這句話,急得身上的汗一陣陣冒了出來,拉著那老漢問道:“怎么可能一個人都沒有跑出來?怎么可能呢?”
那老漢兩眼一瞪,“怎么不可能?我跟你說,李家巷這個格局,就是個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格局。如今鳳凰已經一飛沖天,帶走了所有的生氣和龍運,剩下的,自然都給人祭了旗…”
康有才聽到這里,心頭頓時豁亮,拎著鳥籠站在路邊,冷笑兩聲,便擠到前面人群中去了。
那老漢在地上畫了個八卦陣,正要開講,發現剛才問他話的漢子已經擠到前面的人群中去,等他再掂腳看時,那人已經左一彎,右一拐,在人群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康有才擠到前面,終于看見了李家巷里面的慘狀。果然一把火將這個巷子燒得精光,觸目只見斷瓦殘垣,還有一陣陣皮肉燒焦的臭味,令人作嘔。
康有才呆立了一會兒,擠出了人群,也不上茶樓上坐著,自己拎著鳥籠走到拐角處,拉開籠子,將里面的鳥兒放了出來。
那鳥初得自由,歡叫兩聲,便盤旋著沖入了云層里面。
康有才默默地念了幾句地藏往生經,才袖著手,慢慢地回到了自己在客棧那邊的住處。
此時客棧的堂下正是吃早飯的時候,空氣里彌漫著食物的芳香,沖淡了康有才心頭的煩悶作嘔。
他一大早就趕著出去,連早飯都沒有吃。此時也沒有胃口,可是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好找跑堂的要了兩個小菜,一壺清酒,自斟自飲,排解一下煩憂。
過了大半個時辰,康有才喝光了所有的酒,正要開口讓小二再拿一壺酒過來,就看見柜臺那邊有一男一女在跟掌柜的說話。那掌柜的指了指康有才的桌子,那一男一女就對著他這邊的桌子看了過來。
康有才凝神看過去。只見那個男人,似乎跟自己差不多年紀,穿著一身淡灰色外袍,腰帶上掛著一個三角形的玉佩。那女人卻是看上去有些年歲了,梳著抓髻,一臉惶恐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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