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凱銘見彭遠征對江北大學的事兒避而不談,心里奇怪,卻也不能再說什么,只得順著彭遠征的話茬談起新建醫院的工作。DukeBa
“彭書記,我們區里的籌建工作已經基本就緒,土地、資金和相關醫療資源的整合配置,都進入了正常的軌道,只是手續上,還有一定的問題——市衛生局對我們的思路有些異議。”
彭遠征皺了皺眉,沉聲道:“我們新建醫院,這是本著增強公共意醫療體系覆蓋面的原則,又不需要讓市里出一分錢,他們異議什么?”
“衛生局認為我們區里已經有三家醫院,與其投入巨資新建醫院,不如給三家醫院撥款,優化現有醫院的醫療水平,擴大規模,更能見到成效。”顧凱銘嘆了口氣輕輕道,“而且,他們認為我們區建設三甲醫院有些貪大求洋了,用雷小富的話說,市里才不過三甲醫院兩家,你們一個區就要建三甲醫院,這不是跟市里搶風頭?”
彭遠征冷笑一聲:“真是扯淡的話!什么叫貪大求洋?現在看病難、看病貴問題凸顯,一個重要因素就是醫療資源尤其是優質的醫療資源稀缺,我們的財政有能力,建設上規模高檔次的醫院,這是為社會造福、體現政府責任,怎么能叫貪大求洋!三甲醫院是醫院規模和水準的一個界定,又不是醫院的行政級別,區里為什么就不能建?混蛋邏輯!”
目前建安區一共有三所醫院。一所是區人民醫院即之前的鄰縣人民醫院,一所是區中醫院即之前的鄰縣中醫院,還有一所是區傳染病醫院即原鄰縣傳染病醫院。這三家醫院都不是三甲醫院,老百姓有病還是往市里奔。
自打建安區的財政實力越來越強,彭遠征在加大教育投入和公共建設投入的同時,心里頭就滋生了新建一所堪比市屬醫院的規模檔次醫院——這不存在與市里醫院爭鋒的考量,而是為了緩解優質醫療資源緊缺的現狀。
但是按照慣例,三家醫院都是市屬醫院,這是一種墨守陳規。彭遠征就想打破這種慣例。
官場上的、體制內的東西不能輕易打破,但涉及公共醫療。試試水又何妨?!
見彭遠征非常不滿,顧凱銘苦笑起來:“彭書記,要不然您跟雷小富通個電話?”
顧凱銘說的雷小富是市衛生局的黨委書記、局長,在新安市也算是一號人物,是市委書記謝建軍在市長任上提拔起來的縣處級實職干部,正得勢之時。
彭遠征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老顧。DukeBa我看市衛生局是想要把我們的新建醫院放在市里?”
顧凱銘無奈點頭。
其實醫院叫什么名字——比如“建安區中心醫院”還是“新安市中心醫院”都無關緊要的。關鍵在于醫院的管理權限。放在市里,就說明市衛生局是醫院的上級主管部門和業務指導部門。
這是一點私心。
“得,我抽空找找這廝。”彭遠征揮揮手。
顧凱銘見如此,就起身告辭。
顧凱銘剛走。彭遠征就一個電話打給了市衛生局的雷小富。
電話通了沒有人接,彭遠征又打手機,還是沒有人接。彭遠征皺著眉頭直接把電話打給了市衛生局辦公室。接電話的是一個矜持的男聲,聽起來也不年輕了。
市衛生局辦公室的副主任董大光正在把玩剛買的模擬手機,新鮮勁兒還沒過去——在2000年初的這個時候,數字手機在新安還沒有上網,正在熱銷的還是模擬信號手機,相對還是比較笨重的。
電話鈴聲響起。董大光沒有接。但電話歇斯底里地響著。董大光就有些煩了,一把抓起電話冷冷生硬道:“哪里?”
彭遠征沒有計較董大光聲音的不遜。而是淡淡道:“雷小富在不在?”
按說彭遠征對雷小富直呼其名,董大光應該有所警惕才是,但他正處在心不在焉的階段,忙著玩手機,非但沒有從中有所“察覺”,反而簡單地不高興地回了一句:“你誰啊?”
彭遠征沉默了瞬間,輕輕道:“你們雷局長在不在家?”
董大光曬然:“不知道。要找雷局長,請打雷局長的電話。”
“他的電話沒有人接,我找他有點事情,你見到他讓他給我回個電話…”彭遠征聲音不疾不徐,補充解釋了一句:“我是彭遠征。”
董大光聽到“彭遠征”這三個字,腦子里立即嗡地一聲,他一下子站起身來,有些尷尬地顫聲道:“您是彭書記?啊,領導,不好意思啊,沒有聽出是您!您找雷局長是?雷局長現在會議室開辦公會,我馬上讓他給您回電話!”
董大光的前倨后恭,彭遠征笑了笑,沒有放在心上,就掛了電話。
掛電話沒有多久,就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彭遠征淡淡道:“進來。”
門被推開,江北大學黨委副書記焦年科出現在門口,他的身后是表情尷尬的區委辦主任李雪燕。焦年科是廳級干部,身份級別擺在這里,他親自登門,區委辦的人不敢阻攔,李雪燕只得陪著過來。
彭遠征雖然有些意外,卻也在意料之中。他心說:張誠寬終于熬不住了?肯降尊紆貴了?
他之所以一直避而不見,拖著江北大學建設新校區的事兒不辦,不是耍官威,而是敲打敲打江北大學的張誠寬,你們固然是建在市里的大學,行政級別也壓市里一頭,但說到底,大學跟地方黨委政府是合作關系而不是上下級關系,新安市委市政府和400萬新安人民,不是你江北大學想怎么使喚就怎么使喚的奴才。
同時,也是為了給張誠寬潑潑冷水。他一直在擔心張誠寬這人好大喜功,一個搞不好,所謂江北大學的新校區建設就會成為政績形象工程,無謂浪費很多錢。
建還是支持他們建的,但錢不能給太多,不能沒有原則。在這一點上,有了宋炳南的撐腰之后,謝建軍和彭遠征達成了共識。否則。謝建軍未必能抗住張誠寬的壓力。
“焦書記,您怎么來了?稀客,快請坐。雪燕同志,給焦書記泡茶。”出于禮貌,彭遠征不得不起身相迎。
焦年科有些不太高興得酸溜溜道:“遠征書記真是很難見啊,見你一面比見省委書記還難。我前前后后跑了三趟,竟然都撲了空!”
彭遠征哈哈大笑起來:“焦書記的批評我虛心接受喲,不過。我們做基層工作的到處跑。很少有安安靜靜坐在辦公室的時候,如果怠慢了焦書記,還請領導見諒喲!”
兩人坐定,開始談事。
一個是放低了身段。一個是早有準備和原則。
彭遠征的態度很堅決也很有原則,他提出市里可以為江北大學新校區建設提供成本極低的行政劃撥土地,在各種政策上進行傾斜。同時市財政可以在明年的預算中增加對該項目建設的支出額度。但數額不會太大,時間不能太急——最起碼今年(2000年)列支,是不太現實的。
焦年科耐著性子強調大學的難處,而彭遠征也在不厭其煩地解釋市里的苦衷,兩人一番交鋒下來,見始終不能說服彭遠征。焦年科無奈地長出一口氣。決定不再談了,回去直接向張誠寬匯報。
焦年科離開。彭遠征一路將他送出了辦公樓外,笑吟吟地送他上了車。副書記歐陽勇從外邊進來見到這番情景,就笑著停下了腳步,“彭書記,江北大學的人又來找你?”
“是啊,不過,他們的胃口太大,我們市里恐怕是管不飽喲。”彭遠征嘴角浮起了一絲古怪的笑容。
歐陽勇沒有再往下談,因為這事兒比較敏感了。彭遠征可以談,怎么談都可以,因為他的身份擺在這里,是代表市委說話;而歐陽勇就不一樣了,他只是副縣級干部,盡管是彭遠征的副手,但級別卻差得遠了。
市衛生局那頭。
雷小富正在召集班子成員開辦公會,董大光悄然進去伏在他的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雷小富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去給彭遠征回電話。
彭遠征固然是市委副書記,暫時排在第三把手的位置,位高權重,但雷小富自認是市委書記的心腹,彭遠征又分管不到他,因此對彭遠征,他心里其實缺乏真正的敬畏。
雷小富的電話打了過去,雖然口氣貌似很恭敬,其實話里另藏機鋒。打著堅持原則和全市衛生系統資源調控一盤棋的大旗,他不卑不亢地應對著彭遠征的“詰難”。
當然,他的態度也與最近的局勢有關。去年年末的時候,彭遠征被任命為市委副書記,當市長的呼聲很高,但過了春節,省里空降市長的消息越來越板上釘釘,有鼻子有眼兒。
這種消息具有無形中讓官場局勢發生變化的巨大能量。別看彭遠征距離市長之位只有一步之遙,但差別其實大了。
能當上新安市的市長,從此意味著彭遠征成為行政一把手,跟市委書記處在了相對平等的層面上,可以擁有屬于自己體系的政治話語權和話事權。但如果不能,就始終只是一個“副職”,看上去風光,實則對一些實權部門的干部構不成真正的威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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