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新任區委辦主任李雪燕敲門走進彭遠征的辦公室,恭謹笑道:“彭書記,市委辦通知,謝書記讓您去一趟市里,有個事情需要跟您單獨談一談。”
彭遠征哦了一聲,笑笑:“好,我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李雪燕沒有敢再說廢話,轉身退走。她越在彭遠征身邊工作,就越感覺兩人之間的距離和鴻溝在無形拉大。彭遠征雖然還是區委書記,但真正的身份已經是市委副書記,市里的三把手,而且還都在傳說,他將來有可能要接任市長。
官威如爐,不動如山。權力的威懾力足以讓李雪燕心中的敬畏感越來越濃烈。這是讓她感覺悲哀和無奈的事情。
望著李雪燕誠惶誠恐離去的背影,彭遠征忍不住輕嘆一聲。
他的眸光微微有些閃爍,心頭卻是又想起謝建軍這番與周錫舜截然不同的風格來——如果是周錫舜找他有事,肯定會親自打電話讓他過去,不會多此一舉;但謝建軍就不一樣,一切公事公辦,由市委辦下正式通知,走正規渠道,架子和派頭十足。
不過,也很正常。人和人的風格不一樣,行事的作風也就有差異了。
彭遠征當即就乘車去了市里,上了樓,直奔謝建軍的辦公室。
謝建軍辦公室的門敞開著。彭遠征站在門口輕輕扣了扣門,發出嘟嘟的聲響。謝建軍抬頭看到,朗聲一笑揮揮手。“遠征同志,來,快來!”
彭遠征笑著大步走進去,“謝書記,找我有事?”
“遠征同志啊,是有點火燒眉毛的事情。我剛從省里得到消息,江北大學的報告正在省政府走質詢論證程序,一旦報告通過,江北大學就要從我們市里遷移離開…說實話,我們市如果沒有江北大學來撐門面。文化底蘊就蕩然無存了。江北大學建在新安,是歷史因素造成的,如果現在誰讓江北大學走了,這個歷史責任,我們這一屆班子承擔不起啊!”
謝建軍的聲音有些凝重。
他的話也不夸張,江北大學倘若離開新安,不僅新安市的文化氛圍受到重創,更重要的是,會讓地方黨政領導班子顏面無光——不管謝建軍怎么努力。政績多么突出,一旦出了這檔子事。他都會受到各種牽連。
所以,周錫舜離任謝建軍上任伊始,他馬上就開始與江北大學溝通操作。
彭遠征苦笑:“謝書記,其實他們就是要挾我們,據我所知,他們向省里打報告只是虛晃一槍,要知道,一所綜合重點大學的遷移,方方面面成本高昂代價極大。省財政會這么大方?省里領導會慎重考慮的!”
謝建軍皺了皺眉:“別管他們怎么做,我們需要的是拿出自己的誠意,避免各種不利因素。大學遷移,代價是不小,但人家是省屬重點大學,代表江北省形象的高等學府,省里一聲令下。人家遷走了,我們怎么向全市幾百萬群眾交代?”
彭遠征笑了笑,“領導有啥指示,就直說吧。”
謝建軍笑了:“遠征同志啊。剛才我跟江北大學的有關領導私下溝通了一下,感覺他們還有活口,不是把路和門都封堵死了。這樣,我們市里積極爭取,盡最大努力把江北大學留在我們新安。我想來想去,也只有你能做這項工作,別人去做,我一是不放心,二是感覺結果很難預料。”
“怎么樣,有難度沒有?”
彭遠征眉梢一挑,稍稍沉吟了一下,還是笑著答應下來:“行,謝書記,我就試試,我這兩天去找找張誠寬,做做工作。一有消息,立即向謝書記匯報吧。”
見他答應下來,謝建軍顯然有些高興,他哈哈笑著起身拍了拍彭遠征的肩膀,壓低聲音道:“遠征同志,事關重大,不容有任何閃失喲。他們的要求,我們盡量滿足,當然了,不能違背政策和組織原則。”
“成,謝書記,我明白了。”彭遠征知道談話到此結束,應該離去了,謝建軍剛上任市委書記,諸事雜多,也沒有多少時間跟誰扯閑話。
彭遠征離開市委,沒有回區里。其實這個時候,區辦公所在地與市政務中心已經是相鄰的“鄰居”了。一年前,新安市綜合政務中心建成,市委市政府機關和所屬各部門都搬了過來,實現了新安市政治權力和社會管理中心的北移。由此,建安區才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核心中心區,而原先的中心區新安區,則被邊緣化了。
彭遠征直接去了江北大學。江北大學處在新安區,也就是現在新安市的老城區——新安市政務經濟中心的北移,也是張誠寬想要在建安區選址建設新校區的重要因素。
在江北大學門口,彭遠征讓司機停下了車,自己步行走進去,沿著清幽的江北大學主干道——學府路,向東側的人文學院行去。
他來的時候,已近中午,下課的學生往來如梭。他站在人文學院的辦公樓下被保安攔住了:“你找誰?”
彭遠征笑笑:“我找一下歷史系的馮倩茹老師。”
一聽說是找馮倩茹的,保安的眼睛立即瞪圓了,表情嚴肅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彭遠征,見彭遠征衣著端莊考究,像是領導干部,這才點點頭,“你等等,我打一個電話問問馮教授。”
馮倩茹在江北大學雖然只是一個普通的副教授,但她的出身來歷很不簡單,同時又是本地市委領導彭遠征的夫人,保安當然很關注她。
“呵呵,你告訴她,我姓彭。”彭遠征又溫和地追加了一句。
保安一震,他就是傻子,也馬上反應過來,這一定是馮倩茹的丈夫——市委的彭書記了。
他立即滿臉堆笑地扭頭來恭謹道:“您是彭書記?”
彭遠征哈哈大笑:“我是彭遠征,麻煩你讓我夫人下來一趟。”
保安尷尬地陪笑著,讓過身形:“彭書記,您請進吧,馮教授應該在辦公室,我看到她剛下課回來。”
彭遠征哦了一聲,“那我就上去了?”
“彭書記請!”
馮倩茹的辦公室是一間大辦公室,有三個女教師公用。盡管以她的身份,享受一間個人單獨辦公室沒有問題,但事實上,馮倩茹知道自己代表馮家和彭遠征這個市領導的形象,就堅決拒絕了學院的安排,不搞什么特殊化。
她的性格大度溫婉,也沒有什么世家公主的架子,來學校工作以來,與學校、學院的同事相處得不錯。
彭遠征上了三樓,站在馮倩茹辦公室的門口敲了敲門。
“進來。”里面傳出一個女聲,但不是馮倩茹。
彭遠征就笑著推門進去,馮倩茹在最里面的一張辦公桌后面,她正在整理材料,突然看到彭遠征,有些訝異地起身笑道:“遠征,你怎么來了?”
她只有在家里或者兩人單獨相處時才叫彭遠征“遠征哥”或者“老公”,公開場合,都是以“遠征”稱之。
聽到馮倩茹的稱呼,另外兩個女教師立即意外地站起身來,臉上掛起了恭謹的笑容。
彭遠征笑笑:“我路過這里,想找你一起吃午飯。”
馮倩茹走過來,笑著替丈夫介紹道:“遠征,這是我們學院的李教授和魏老師,都是我的大姐,在工作上很關照我。”
歷史系副教授李秀蘭和講師魏玲玲趕緊上前來跟彭遠征握手,簡單寒暄了兩句。
望著彭遠征和馮倩茹肩并肩下樓而去,魏玲玲站在走廊上嘖嘖輕輕道:“秀蘭姐,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我們市里這位彭書記,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年輕一點喲。”李秀蘭感嘆道。
彭遠征和馮倩茹出了江北大學校門,在校門東側找了家餐廳共進午餐。吃飯的時候,彭遠征把自己被謝建軍“委以重任”,代表市里來跟江北大學領導溝通協調的事兒說了,馮倩茹搖搖頭,覺得他來晚了。
“遠征,據說我們大學遷移的事兒已經報到了教育部,教育部正在研究呢。你們前面不上心,現在想要再做工作,遲了。”
彭遠征淡淡笑著搖搖頭:“倩茹,一點都不晚。要知道,江北大學遷移,這不是幾千萬資金能辦得了的事情,起碼需要幾個億的投入。江北大學是省屬高校,中央財政肯定不管,指望省財政出這么一大筆錢,很不現實。就算是省里同意,到真正落實,也得有幾年時間。”
“張誠寬還能干幾年?他馬上就要到點了…我敢保證,就算是市里撒手不管,在他的任期內,他也完不成這事兒。而至于繼任者,誰又敢說一定不會推倒重來呢?”
“既然這么說,你們又何必著急?”馮倩茹撇了撇嘴道,“你就是嘴硬!”
“我們真正擔心的不是江北大學遷到省里去,而是擔心別的地市會不惜血本橫插一杠子,那么,后果就難以預料了。”彭遠征意味深長地笑著。
馮倩茹一怔,旋即明白了彭遠征的意思。
彭遠征的擔心不是沒來由的。自打江北大學造勢放出要遷移離開新安的消息之后,已經有兩個省內的地級市開始暗中蠢蠢欲動,與江北大學有了初步的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