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們就是實至名歸的貧困縣,那么,我倒是要問問大家,我們為什么就不能申報國家級貧困縣?為什么?”彭遠征猛然揮了揮手。
“沒錯,我們是上了幾個項目,市場前景看好。但是,單憑這幾個項目就能徹底改變鄰縣一窮二白的面貌嗎?我告訴你們,這是非常扯淡的事情,非常扯淡的心態!”
“沾沾自喜了?以為我們就能一躍進入經濟發達縣區行列,打一個翻身仗了?我在這里給你們說句實話,項目是我主導引進的,我比誰都清楚,這還遠遠不夠!差得太遠!”
“有些同志盲目樂觀了,同時也是心態膨脹了。你們沒有搞清楚,鄰縣究竟缺乏什么,究竟該往什么樣的方向發展。鄰縣將來要走一條什么的道路,你們都不清楚!可以說,在座的各位,多數同志都不清楚!都很盲目!”
彭遠征猛然拍了一下桌案,借助于麥克風的擴音,震動全場。
“第二個問題:是形象重要還是發展更重要?是個別人的虛榮心和個人利益重要還是縣里老百姓的實惠更重要?誰能告訴我!”
“國家級貧困縣能獲得國家和省市的扶貧資金和專項優惠政策,有了這些資金和政策扶持,我們可以修路、擴建縣城、可以加強公共事業基礎設施建設,可以興辦教育,可以做很多造福于民的事情!”
“我今天就在這里撂下一句話:如果縣里人民群眾能因此得到實惠,誰的面子都不值一分錢!包括我在內!鄰縣的形象。取決于經濟實力、文化底蘊、人文環境,乃至取決于在座各位的整體素質,不取決于我們是不是戴著一頂貧困縣的帽子!”
“還有第三個問題。誰起來說一說,鄰縣到底有多少人口、農業人口和城區人口更各占多少比例?我們農業人口的人均收入是多少?誰來回答我!”
彭遠征大聲道,用手扣了扣桌子,發出嘟嘟的聲響。
臺下一片死寂,沒有一個人說話。
彭遠征淡淡一笑。“既然沒有主動發言的,那我就點名了。”
彭遠征起身揚手指了指臺下第三排處正低頭不知在搗鼓什么的縣建委主任韋明軒,朗聲道:“韋明軒。你來回答一下!”
韋明軒一怔,旋即起身尷尬地笑了笑,遲疑了一下大聲道:“彭縣長。根據最近一次全國人口普查的數據,我縣戶籍人口大概在31萬人左右,其中縣城人口不足十萬…至于農業人口的人均收入,可能…可能是還不到400元?不好意思,我對具體數據并不是很清楚。”
彭遠征掃了韋明軒一眼,示意他坐下。
“韋明軒的回答,不盡準確。我在這里,給大家說一個精準的數據:截止目前,全縣共有戶籍人口31.85萬,其中。縣城人口9.8萬,也就是說,我們三分之二以上的人口基礎在農村。”彭遠征揮舞著手臂,聲音沉凝:“1993年,全縣農民人均純收入319元。比上年增加26元。全縣還有29個村、1.2萬口人掙扎在溫飽線以下…每年,我們都有大量的勞動力人口流動出去,去南方沿海城市打工。”
“93年,全縣的國民生產總值僅有5.8個億,縣里的財政收入更少得可憐。毫無疑問,隨著項目建設的投入運營并逐步見到效益。隨著招商引資和改革開放的深入,94、95、96這三年,我們的經濟增長率每年不會低于20,這是一個比較可觀的數字,預計并不遙遠的將來,國民生產總值翻一番不會存在太大的問題。”
“但是——即便如此,我們與市里其他區縣還是會有較大的差距。讓大多數的農村人口想要真正脫貧致富,不是我們短期內能做到的。我沒有這個本事,誰有這個本事可以說出來,我的位子讓給他來干!”
“算算這筆賬,誰還說我們不是一個貧困縣?我們戴上這頂帽子,實至名歸!這個問題,我就說到這里,希望大家回去以后好好反思一下!從今天開始,我不希望再聽到那些當面不說、背后亂說的怪話!誰要是再在背后說不負責任的話,甚至是造謠生事,縣里將一查到底,嚴肅追究責任!”
“好了,散會!”
郭偉全沒有參加縣里的作風效能大會,開會的時候,他正與光明城建公司的李龍談判,結果談崩了,兩人甚至拍起了桌子。
郭偉全怒沖沖地返回縣府機關,坐在辦公室里生了半天的氣,定了定神,這才去向彭遠征當面匯報。
彭遠征聽完郭偉全的話,神色不變地淡然道:“老郭,不要上火,沒有必要上火。這樣,你馬上牽頭協調縣工商、稅務、建設、經貿等職能部門,對光明城建公司和飛騰實業公司兩家企業的各項手續和基礎條件進行復查,誰不符合要求和標準,按照規定進行淘汰!”
郭偉全霍然起身,點頭道:“好,我馬上去辦。”
郭偉全走后,彭遠征沉吟了片刻,抓起電話給市長周錫舜打了過去。周錫舜沒有說什么,但是卻也沒有反對縣里的舉措。
一個小時以后,縣政府在副縣長郭偉全的牽頭下,立即成立招商引資資格審查辦公室(虛設),派出由不同職能部門業務科室人員組成的工作組,要求光明城建和飛騰實業兩家企業提供各種手續、證照乃至完稅證明等等。
縣里來勢兇猛、有備而來,李龍見勢不妙,趕緊在電話里通報自己的老爹李霍然。
“爸,他們這是故意在找我們的茬,不行的話,我們直接去市里告!太不像話了!雞蛋里頭挑骨頭,怎么挑都能挑出毛病來!”李龍憤憤地道。
“他們這種做法明擺著是想要把我們擠兌走…看起來,鄰縣這個彭遠征不好對付!你別輕舉妄動,他們要什么材料和手續就先答應著,拖著不辦,我倒是要看看,誰能耗得過誰?!”李霍然冷笑。
“但是,他們只給了我們兩天的期限,到期不提供,就視為我們不合格、不具備投資條件。”李龍咬了咬牙道,“爸,我看還是跟他們豁出去斗一斗吧!大不了,我們不在新安投資就是了,但是這個彭遠征,我一定要搞臭了他!”
“先沉住氣!不要自亂陣腳!看看姓彭的到底要干什么再說!”李霍然皺眉叮囑了兩句,“你別給我鬧騰,萬一控制不住局面,咱們可是在人家的地盤上,公開跟縣政府作對,對我們不利。”
“可是這姓彭的欺人太甚了…”李龍惱火地一把扣了電話。
對于縣里提出的要求,光明城建公司只答應著不動彈,只提供了簡單的手續證明。因為縣里要求提供的手續太全、太細,他們根本就無法完成。
本著拖字訣和觀望的原則,李龍沉住氣等待著。但出乎他意料之外和讓他手忙腳亂的是,在第三天的上午——也就是4月5日上午,彭遠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由縣府辦和經貿委聯合發文,下發了《關于光明城建集團有限公司違規運作的情況說明》、《關于光明城建集團有限公司投資資格復查不合格的情況說明》兩個紅頭通報。
幾乎是與此同時,縣府辦起草了《鄰縣人民政府關于依法終止與光明城建公司合作的決定》。
下午,兩份通報和一份縣政府名義的紅頭文件,就下發到了各部門、各單位和各鄉鎮,同時送達光明城建公司項目組負責人李龍的手上。
這份終止合作的決定文件上,還有彭遠征醒目的批示:請偉全同志協調經貿委和建委辦理,施行末位淘汰。
李龍臉色驟變,旋即變得漲紅起來。
他捏著幾份紅頭文件,怒視著縣經貿委主任馬千軍咆哮道:“馬千軍,你們縣里單方面撕毀合作協議,破壞項目建設,我們要去市里投訴你們!”
“我們前期做了這么多的工作,已經投入了不少資金,你們說終止就終止,誰來賠償我們公司的損失?!”
在來之前,馬千軍已經得到了彭遠征和郭偉全的雙重“指示”,自然也不慌不忙,無視了李龍的惱羞成怒,淡然道:“李總,所謂買賣不成仁義在,我們的合作雖然終止,但以后還有機會,希望李總不要把路全部堵死!”
“請你們注意,我們縣里是嚴格按照法律和協議辦事的,你們違規運作在前,不聽招呼擅自進場施工在后,兼之又不具備各項投資的基本條件,沒有通過縣里的資格審查——既然如此,縣里有權終止與你們公司的合作!”
“你們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姓馬的,你們太過分了,我要去你們市委市政府投訴!就算是告到省里,我們也要一個說法!”李龍的面目猙獰,嘴角都在哆嗦著。
“縣里已經給了你們合情合理合法的說法,你們如果不服氣,可以去市里提起控訴,這沒有問題。”馬千軍揮了揮手,沉聲道:“但是縣里希望你們能在三天之內,把項目組撤離本縣,否則,我們將依法采取強制手段!”
馬千軍說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