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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1章贊歌與質疑

  下午,省級媒體采訪團的人又在鎮里轉了一圈,才坐車離開。送行的時候,彭遠征再次出現,帶著鎮黨委政府的大多數班子成員,一直將所有記者送上車。

  李雪燕本來想給這群記者送點小紀念品啥的,但彭遠征沒有同意。

  不管彭遠征是不是偽裝、是不是故作姿態,他的身份都擺在這里。一個區委常委在省城或許不算什么,但在新安區和云水鎮,那就是實權派的大人物。

  彭遠征能有這種姿態和熱情的態度,兼之中午的殷切招待,總是讓這群記者感覺心里很舒服。

  所謂心態決定行動——這群記者白天的舒服勁頭,直接決定著他們晚上寫的稿子思路。

  4月16日見報的媒體報道中,對云水鎮幾乎是一片贊歌——

  江北日報在頭版左側下放的位置上刊登通訊《政府大院之“破”與中小學校之“新”》,報道中配發了兩張圖片,一張是云水鎮政府大院和辦公樓的一角,一張是云水中學漂亮整潔堪稱現代化的校園全景,同時報道以此作為類比,對云水鎮最近幾年加大教育投入,進行了充分肯定。

  報道中有這樣一段話:“新安市新安區云水鎮政府大院是由五十年代修建鎮中學教學樓簡單改造而成,一用就是40多年。記者采訪時得知,在云水鎮流傳著一句話:最好的房子是學校,最高的大樓是鎮中心醫院,最破的房子是鎮政府大院。”

  其他報紙的報道也基本雷同。唯有北方晚報與眾不同,選擇了云水鎮最近推進的鄉村小學校整合改建工程作為切入點。整個報道中規中矩,雖然談不上負面,但在報道的最后提出了尖銳的質疑,認為云水鎮轟轟烈類大興教育有政績工程的嫌疑,同時這種社會捐款的辦學模式具有行政攤派的可能性。

  果然不出彭遠征的預料之外。這則報道的署名正是“記者江寧貞”。

  李雪燕和褚亮帶著幾份報紙走進來,有些不高興地將報紙放在彭遠征的案頭上,沉聲道,“彭書記,北方晚報的稿子太不負責任。又是那個江寧貞!她是誠心跟我們鎮里搗亂是不是?”

  褚亮也煩氣道,“就是啊,彭書記,這女人太惡劣了!看看她這個稿子,立場就有問題!”

  彭遠征默然翻看著報紙,挨個掃了一眼,抬頭來望著李雪燕兩人淡淡道。“多數媒體都在表揚我們吶,呵呵,也不能都讓人家唱贊歌——有批評,有質疑是正常的!”

  “江寧貞這個稿子基本,前面的敘述還算正常。沒有夸大其詞、也沒有數據造假,最后的批評和質疑,也在新聞報道允許的范圍之內。”

  彭遠征笑了笑,“不必太當真,這么多省級媒體,多數表揚、個別提出質疑。這說明大多數媒體對我們的工作還是認可的!”

  李雪燕兩人見彭遠征這么說,也就不再說什么了。等兩人一走,彭遠征臉上的笑容就收斂起來。眉頭緊蹙,盯著江寧貞的新聞稿,從頭至尾仔細看了兩遍。

  批評報道其實并不稀罕,問題的關鍵在于:這個江寧貞很有幾分心機,她將批評的重點放在了云水鎮吸納社會捐款辦學和鎮里鄉鎮企業長期支持教育、還為云水中學教師提供獎金和補貼上,同樣的文字敘述。很容易讓人產生誤解,第一感覺就是云水鎮推進行政攤派辦教育。

  云水鎮鄉鎮企業熱心教育淵源已環境,但外界并不知情,也很難用常規價值觀來理解。

  彭遠征思量再三,決定撇開不管。這種報道具有一定的時效性,今天的報紙發行完畢,或許引起一些議論,但過幾天就消停了。

  彭遠征剛剛走進他在區委辦公樓上的辦公室,電話鈴聲就驟然響起,彭遠征走過去抓起電話,剛喂了一聲,就聽電話那頭傳來秦鳳有些憂心忡忡地聲音,“省里領導有批示,質疑你們鎮里的辦學模式,要求省教育廳和市教育局組成聯合調查組,下來展開調查。”

  彭遠征吃了一驚:“哪個省領導?不會吧?這點屁事還驚動省領導了?”

  “分管教育的祝副省長,他看了北方晚報的報道,當場就給教育宋廳長打了電話,認為你們的辦學模式有問題,要求查一查。”

  “祝副省長發話,省教育廳的人怎么敢怠慢?我剛接到市委通知,明天上午,省教育廳的副廳長紀亮要帶工作組下來,市教育局的人正在準備迎接。”

  彭遠征哦了一聲,默然下去。

  他心里當然對此不以為然,但嘴上卻不能說什么,事關省政府領導,任何的“不敬之詞”都是不妥當的。

  “遠征,你給我說實話,你那里到底有沒有行政攤派現象?如果有,你趕緊去把屁股擦干凈,別讓省教育廳的人查出問題來,另外我會跟市局的人溝通一下,讓他們配合著把這事兒拖過去。”秦鳳的聲音有些急切,壓低聲音道。

  彭遠征眉梢一挑,他一聽秦鳳這話,就知道秦鳳實際上也在懷疑鎮里鄉鎮企業捐款助學的熱情有些太高漲。秦鳳這個區委書記都這么想,何況是省里領導了。

  彭遠征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我可以保證,行政攤派行為絕對沒有!當然,至于我的前任、在過去的幾年中有沒有行政攤派亂收錢,我無法保證。”

  “我早就說過,云水鎮的教育環境比較特殊,外人是很難理解的。省廳的人下來看看也好,我正大光明問心無愧,也不怕什么!”

  聽彭遠征的聲音如此堅定不移,秦鳳這才松了口氣道,“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但是,省里領導也在質疑你們這種辦學模式本身,我看你還是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實在不行的話,就廢止了吧。”

  “企業長期助學,也是一個不小的負擔,你能保證這些暴發戶們沒有一點怨言?萬一有人在背后捅你的簍子,就會成為大問題,得不償失!”

  秦鳳柔聲低低道,“你聽我一句勸,趁著這個機會,把那個鄉村小學校整合擴建的工程停了吧,別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他們完全是自愿,鎮里沒有半點強迫。他們自己的孩子都在學校里上學,他們企業工人的孩子也在鎮里上學,他們支持教育實際上就是給自己解除后顧之憂…”彭遠征知道秦鳳是擔心自己,就耐著性子小聲解釋著。

  秦鳳知道他倔強而且堅持己見,不禁幽幽一嘆,就不再勸。

  臨掛電話的時候,彭遠征猶豫了一下,突然輕輕道,“我想今晚過去找你談個事兒,成嗎?”

  兩人捅破了最后一層窗戶紙,關系原本應該更密切。但出于某種微妙的心態,兩人都有些刻意回避著對方。

  秦鳳顯然會錯了意,聽了彭遠征的話立即霞飛雙頰臉色發燒,緊握著電話聽筒的手都微微有些顫抖。

  她良久沒有吭聲,而電話那頭,彭遠征也沒有掛電話,兩人明顯都能聽到對方急促的呼吸聲。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他是真心有事想要找秦鳳談工作,但很顯然,秦鳳并不這樣認為。

  “你還是上我辦公室來吧…”秦鳳覺得很難再跟彭遠征說下去,就匆忙掛了電話。

  她有心答應、事實上心里也隱隱有一絲期盼——她就像是久旱的田野,迫切需要滋潤的雨露,但她又擔心因此讓兩人在工作上無法相處,畢竟是上下級的關系——一夜情過去或許也就過去了,但如果這種關系深入下去,她徹底淪陷為彭遠征的女人,又將情何以堪、如何再擺正自己這個區委書記的位置?

  此時此刻,在秦鳳心里一直糾纏著兩種聲音:對于感情的渴求和對于權力的堅守,前者固然濃烈,但后者也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她很煎熬,也很矛盾。

  彭遠征怔怔地掛了電話,不禁苦笑了一聲。

  沈玉蘭捏著幾份材料敲門進了彭遠征的辦公室,恭謹地笑道,“彭書記,這是您要的十四大報告全文和今年2月份剛頒布的國家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

  彭遠征笑了笑,“謝謝,還麻煩沈主任親自送過來。”

  沈玉蘭一怔,她突然感覺最近兩天,彭遠征對她似乎特別客氣,有些超乎尋常的客氣,讓她摸不著頭腦。

  “區委辦就是給領導服務的,領導快別這么客氣。”沈玉蘭輕輕笑著,“彭書記要是沒事,我就先回去了。”

  “好的,謝謝。”彭遠征起身將沈玉蘭送到了辦公室門口,沈玉蘭有些受寵若驚地懷著狐疑詫異的心態慢慢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突然嫵媚的臉蛋一紅:自己過去找彭遠征本來是有事的,卻白跑了一趟,什么都沒說就又回來了!

  沈玉蘭猶豫了一下,還是又扭頭回去準備再找彭遠征談談,她有個個人的私事找彭遠征幫忙。

  她還沒走幾步,就聽身后秦鳳的辦公室門開了,秦鳳站在門口淡然道,“玉蘭,你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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