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亮不知道彭遠征此刻的心潮起伏。(nilongdao)他猶自慢慢跟彭遠征說著這個產業園區的立項和建設經過,口中自是一番抱怨。
“彭鎮長,郝書記這人專權霸道,眼里不能容人。但這不是他最大的缺點,他最大的缺點是剛愎自用,不懂經濟。老是自己認為怎么樣就怎么樣,根本就聽不進不同意見。就像這個產業園區吧,建設的時候他喊得口號很響亮,但到現在呢?只字不提了。”
“拋開這些不說,其實這人還是不錯的。比如咱們鎮里的教育投入,給學生的午餐補助,給70歲以上老人的老齡補貼,號召企業給衛生院捐資,修建鎮里的休閑廣場,這都是郝書記親自推動的。”
“所以,總體而言,郝書記在鎮上還是做了很多實事的,群眾的口碑也很好。但實事求是地講,對于云水鎮的整體發展,發揮的作用不大。他這些年一直在吃老本,好在鎮里工業基礎厚,就算是原地踏步走,也比其他鄉鎮強出一大截。”
“說句不該說的話,郝書記格局太小…”賈亮這番話說得很真誠,對郝建年的評價也極公允,沒有摻雜太多的個人情緒。
他跟彭遠征走在一起,已經成為郝建年的眼中釘,矛盾幾乎公開化,所以有些話也就不避諱什么了。
其實賈亮的話還沒有說完。他的意思是說,郝建年的格局太小,目光太狹隘,當個鎮委書記也就罷了,如果是干了更高的區縣級干部,以他的思路,肯定是要“禍害”一方的。
不是說貪腐和屁股決定腦袋才是“禍害”,在很多時候,在其位不謀其政——不能推動轄區經濟向好的方向發展,保持一定的增長速度,反而因為一些錯誤決策拉了經濟發展的后腿,這同樣也可以稱之為“禍害”。
舉例來說,如果換一個人在云水鎮干一把展要比現在更快、走得更遠。當然,也不能排除有人比郝建年更差。
彭遠征默默地聽著,卻沒有說什么。涉及郝建年的話題,他可以聽、可以默認,但不宜表態。nilongdao//下載雖然兩人的斗爭漸趨白熱化,但斗歸斗,一些明面上的東西還是不要輕易觸碰。
他可以反擊郝建年的打壓,可以以牙還牙,甚至可以采取一些非常手段。但對于郝建年的執政水平,他不做評價。如果非要做評價,也只會往好處說。現在這樣,將來也是如此。
賈亮當然可以說,因為賈亮的身份不同。而且,賈亮說這種話的目的,無非還是反復證明自己的態度。而且,也是私下里的場合說,公開的場合,自當別論。
兩人并肩行走了一陣,彭遠征見李雪燕帶著車過來,就向賈亮笑笑道,“老賈,這兩天我和雪燕同志還是要跑手續,家里的工作就全靠你了。”
“好的,你去忙,我明白。”賈亮點點頭。
黑色的桑塔納飛馳過來,李雪燕搖下車窗玻璃笑道,“彭鎮長,老賈,我就知道你們來產業園區了!怎么樣,看了之后,有什么想法沒有?若是能盤活這個項目,咱們鎮里今年的年終總結就會很漂亮!”
賈亮笑了,“李書記,我就是陪彭鎮長看了幾家企業,到這里來就是順道。”
彭遠征向賈亮揮揮手,然后就拉開車門上了車。
李雪燕是市里老領導的女兒,駱家在市里樹大根深,自然有些關系。李雪燕自告奮勇要去幫著跑,彭遠征當然樂得其成。
兩人趕去市里,建委那頭跑了一遭,又跑去規劃局和市府辦,幾個部門走了一圈,收獲卻不是很大。
這種項目手續的審批,尤其是區里已經走完了基礎性的程序,在市里的審批說快也快,無非是蓋幾個公章而已;但說慢也會很慢,七八個環節,每一個環節都可以耽擱上數日乃至更久。
四點多鐘,李雪燕站在市府大院門口向彭遠征笑道,“遠征,你也別太著急了,這種事情急也急不來,必須要等!我看得等幾天!反正上上下下的關系也都找了,他們也給了承諾,不如就先耐心等等!”
彭遠征長出了一口氣,無奈地聳聳肩,“也只能這樣了。該做的都做了,就先等著吧!”
彭遠征看了看表,“雪燕,你回家?我今晚還有點事,如果你回家的話,讓車先送你,完了再跟我跑一趟。”
李雪燕本來想跟彭遠征一起吃晚飯,但她的話抻著還沒有說出口,彭遠征就說了自己有事,李雪燕只得暗暗幽幽一嘆,默然點頭,“行,我回家。你先把我送下!”
兩人上了車,彭遠征先讓司機老黃把李雪燕送回家,然后就讓老黃拉著他去大農貿市場那邊買了些紙錢貢品之類,直奔市郊的公墓。
今天是孟霖父親孟慶濤——也就是彭遠征外公的忌日。雖然這些年來,孟家與孟霖斷絕往來,但每到今天,孟霖還是要給父親上上墳,寄托哀思。
孟霖現在遠在京城,趕不過來,昨天晚上就給彭遠征打了電話,千叮嚀萬囑咐要求彭遠征替自己給外公上上墳。
對于這個勢利頑固的外公,彭遠征沒有一點好印象,他甚至根本就記不清他的模樣。因為孟慶濤在世的時候,彭遠征還小,見面又少,自然既無感情也無印象。
但不論如何,這終歸是母親的父親。彭遠征不忍心讓母親傷心,就勉強答應下來。
按照新安市的民俗,給長輩上墳一般是下午太陽落山之前,不能太早,也不宜太晚。這其中究竟是個怎樣的講頭,彭遠征并不清楚,也懶得去尋根究底。
他有意拖延到接近五點才去,是為了避開孟家的人。
但不成想,越是要避開,反而更容易碰上。
彭遠征提著自己買的一些紙錢和貢品走進了公墓大門,讓司機老黃等候在門口。
他順著公墓陰森寂靜的墓道大步前行,走到孟慶濤的墓前發現,孟家人一個不少正圍在墓前祭奠。
孟軍夫妻,孟強夫妻,孟軍的女兒孟潔,孟強的女兒孟曉娟,兒子孟小剛,孟家七人全部在場。
彭遠征皺了皺眉,剛要避開去,孟強無意中回頭來看見彭遠征,眼眸中閃過一絲復雜,卻是嘴角立即浮起一抹微笑,熱情地招呼了一聲,“遠征!你來了!”
“快來給你外公燒燒紙。”孟軍也笑著招呼道。
孟強的老婆張美琪尷尬地笑了笑,主動走過來笑道,“遠征啊,你能來,你外公肯定會很高興的。”
孟小剛和孟曉娟詫異于自己父母對彭遠征的態度: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之間,就變得這般親近?
關于彭遠征的身世,孟強和孟軍夫妻沒有告訴自己的孩子,因為怕他們年輕人嘴巴不嚴實,泄露了出去,給彭遠征引來麻煩,從而讓京城的馮家不滿。
彭遠征避開了張美琪拉扯他胳膊的手,神色漠然地大步前行,張美琪難堪地縮回手來,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
孟家人分開,彭遠征默然走過去,將自己買的貢品擺放在墓桌上,又將紙錢撒入火坑,然后向墓碑鞠了一躬,轉身就走。
他不愿意繼續跟孟家保持著難解的“仇恨”,但他實在是無法忘卻,昔日孟家對他和他們一家的羞辱和踐踏。他無法做到心平氣和地與孟家人相處,更無法做到胸懷大度地與孟家人一笑泯恩仇,因為他無法回避自己的內心。
孟強暗嘆一口氣,想要說幾句什么,卻是說不出口。他讓開身去,眼睜睜地看著彭遠征臉色淡漠地離開。
孟強的兒子孟小剛終于還是忍不住了,他在一旁冷笑道,“沒教養!你來干嘛?來給我們添堵!以后你記住,這是孟家的墓地,不歡迎你來!”
彭遠征猛然回頭來緊盯著孟小剛,眸光中閃爍著冷漠的光彩,他突然揚手指著孟小剛冷冷道,“你以為我很愿意來嗎?你很有教養?”
“不愿意來你來干嘛?快走!別在這里討人嫌!”孟小剛呸了一聲。
孟強勃然大怒,沖上去揚手就扇了孟小剛一個巴掌,怒吼道,“給我閉嘴!”
這個巴掌又狠又響亮,直接把孟小剛給打愣了。他沒有想到,自己父親竟然會為了彭遠征打他!這是為什么?到底是為什么?
張美琪雖然心疼兒子,但她更擔心孟小剛惹怒了彭遠征。現在的彭遠征在她的心里可是一個高高在上的主兒,誰也惹不起。
孟家夫妻早就商量過了,就算是不能跟彭遠征母子重塑兄妹親戚關系,也不能再加深“怨憤”導致關系繼續惡化。
“遠征,你弟弟小剛不懂事,你別跟他一般見識,回去我會狠狠地教訓他!”張美琪陪笑道,“小剛,還不趕緊過來向你遠征哥賠禮道歉?”
彭遠征冰冷的目光從韋小剛身上收了回來,轉身就走,他的步伐很快,等孟家人反應過來,他早已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