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夜幕降臨,黃宗羲終于從迷亂的狀態中清醒過來,可以看看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了。
他已經被和那些士子們分開,獨自呆在一間屋子里,他推開門,便看到一個武裝民兵沖著他瞪眼。黃宗羲正要毫不畏懼地瞪回去,但立刻他意識到自己的處境。
他想學著前宋時的太學生領袖陳東,抬著孔子圣像向俞國振施加壓力,結果反而落入俞國振的陷阱之中,不僅沒有能恢復儒家清流在朝廷中的地位與聲望,卻讓俞國振找到了處置這些人的借口!
是他害了大伙!
不,不是他,他乃是東林后裔,清流正宗,哪里會害人,一定是俞國振太狡猾,一定是這華夏朝的體制問題,所以那些百姓在他為民請命時才會麻木不仁!
黃宗羲忘了自己是從哪兒學到的“體制問題”這個詞了,似乎是南都周末上看來的,侯方域當初用這個詞攻擊華夏,如今卻與這個體制同流合污,在黃宗羲看來,敵人尚可恕,叛徒不可原諒!
“黃太沖在不在這里?”這時,他聽到外邊有人出聲。
“我在!”黃宗羲沒有想到竟然會有人來探訪,當下大聲應了一句,然后,他便看到七八個人走了進來。
為首者,正是方以智。
“密之!”黃宗羲見竟然是方以智來看望他,心中一暖。
與侯方域那種作態不同,雖然方以智與他也算是分道揚鑣。可兩人仍是惺惺相惜,各自堅守自己的正道。
“我來看看你,太沖,你…好生糊涂!”方以智本來是要和陳子龍一起來的,但是最近陳子龍一直在忙著什么事情,竟然連登基大典都錯過,沒有趕到金陵來。因此,方以智只能只身前來。
黃宗羲看到方以智,在短暫的激動之后。他便開始埋怨起來:“密之,你來做什么,天下斯文種子。如今就只有你這一脈尚在,你不該來看我,新帝若是因此遷怒于你,哪里還有真正的儒生?”
“俞濟民豈會為這點小事便遷怒?”方以智搖了搖頭。
“他與你關系是不是也有些不睦,否則此次公示之各部尚書侍郎,竟然未有你之名?”黃宗羲心里也一直有個疑問,在他想來,方以智早就表示要與俞國振合作,重新為儒家學說釋義,正本清源。將董仲舒以來所有歪曲儒家典籍尋回真意,那么方以智對新朝政權將有極大的作用,俞國振便是不給個次輔,也應該給個一部之長的職位,可是沒有想到。最終方以智卻并未列名。
就連癸泉子、腐泉子這兩個道人,都得了職位,方以智這個俞國振的大舅哥,卻落得個兩手空空。
“此前濟民便與我說了,華夏選官制度,會與過往有極大不同。未有基層經歷者,一律不得入中樞為中級以上官員。象是舊朝進士外放直接為知縣、知府之事,在華夏朝是不會有的。因此,我若有意為官,就必須先入基層,有三年左右基層經歷,方好拔舉。”方以智解釋道:“而且我自己也更愿意做學問,為官…非我所愿。”
說到這里的時候,方以智的眼睛里閃爍著異樣的光芒:“況且為官一任,不過造福一方,遺澤有十年二十年就不錯了,我現在做的,可是遺澤百世之事,比起為官,那可是要強得多!”
黃宗羲啞然。
若能象董仲舒提出大一統一般,完成一套成系統的理論,正是讀書人立功、立德、立言三大人生價值中的后兩樣,不過黃宗羲還是覺得,立功才是正經出路。
但他知道,至少在華夏朝,他怕是沒有機會了。
“我與黃先生一起出去,你們可以派人盯著,如何?”方以智見黃宗羲那失魂落魄的模樣,便對士兵說道。
“報告方先生,目前黃先生尚未正未逮捕,我們對他的處置是監視居住。”
“那好。”
黃宗羲聽得對自己采取的措施現在只是監視居住,心中不免又訝然,他是這次儒生扛孔像鬧事的帶頭人,不身陷囹圄已經算是俞國振寬厚了,監視居住…也就是說他還擁有一定的人身自由。
跟在方以智身后,兩人走出了小院。這小院子就在碼頭廣場邊上,因此一出來,便可以看到廣場上猶未散去的人群。四處高挑起的燈籠和馬燈,將廣場照得燈火通明,叫賣的小販、往來的行人,讓這里如白天一般熱鬧。
“濟民讓我來對你說一聲,做好去歐羅巴的準備,他說這幾天正好有些歐羅巴那邊的洋和尚來尋他,這幾個洋和尚都精通漢文,你可以向他們學一些歐羅巴那邊的語言和風俗,到時也好發揮所長。”
黃宗羲臉色慘白了一下,俞國振讓方以智帶話,表明他不會再見他,而且所帶內容也很明確,他被發配到歐羅巴去是不可避免的事情了。
“太沖,所以我說你糊涂…”
“不平則鳴,我只是不愿意當犬儒罷了。”
“太沖,我來不是與你爭執的,你就聽一聽我帶來的俞濟民的話。”方以智此時氣度也不再象年輕時,他笑著拍了拍黃宗羲的肩膀:“俞濟民一直說,華夏文明,就在自強不息與厚德載物八字之中。其中厚德載物,便是百家爭鳴兼收并蓄,故此你這次去了歐羅巴,他希望你能精研歐羅巴諸國哲人智者之文,將之譯成漢文,然后在國內發表。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切切不可因為我們此時勝過歐羅巴,便對其有輕視之心…”
“等一下,俞濟民…這是什么意思,他不是將我流放至歐羅巴么?”
方以智笑道:“俞濟民說,流放歸流放。那是因為你屢屢煽動儒生鬧事,更是因為當初史道鄰遇刺之事!”
黃宗羲悚然動容:“他…他…他知道了?”
“如何不知道?”方以智目光中有些悲哀:“太沖,你魔怔了,侯家父子胡來,你也跟著他們胡來,你瞧,侯家父子是聰明人。知道隱忍,知道向俞濟民坦白,倒是你…濟民只是不喜東林魚龍混雜。你便敵視他,可是有侯家父子這等人物在,東林…還是令尊在時的那個東林么?”
黃宗羲咽了一口口水。正要反駁,方以智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我說這個做什么,你啊,在這事上固執己見,勸是沒法勸動的。俞濟民說,你黃太沖有過,須罰,放逐是必然的,但是你終究是我華夏書生中少有的人物,想必不會蹈前輩覆轍。會以華夏長久利益為重,為華夏引入更多賢哲之說。”
“為華夏引入更多的賢哲之說?”黃宗羲喃喃說了一聲。
“另外,俞濟民流放歐羅巴的士子不只你一人,第一批只怕就有千余人,還需要你來帶領。俞濟民說了。這些士子心懷怨憤,少不得有人要投靠歐羅巴人,如寧完我、范文程輩一般引狼入室,如何控制他們,也全在你。”
此語聽入黃宗羲耳中,黃宗羲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因為他從其中聽到了無邊的殺意!
俞國振的想法他大致能懂,若真有士子投靠了歐羅巴人,歐羅巴人自以為明白了華夏虛實,萬里迢迢又跑來尋華夏麻煩,俞國振正好省了遠征的氣力!
而這些士子,都只是些熟讀四書五經會做八股的家伙,他們到歐羅巴去,俞國振不虞會將華夏的技術帶去。
這個布局,是為十年之后下棋,俞濟民所謀,也太過深遠了吧?
就在這時,黃宗羲聽前面傳來嘰哩咕嚕的聲音,緊接著,幾個華夏人帶著兩歐羅巴人過來,其中卜彌格黃宗羲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另一個佩著劍的,他并不認識。
“黃先生,聽說你將隨同達達尼盎先生一起前往歐羅巴,我們特意過來,奉著華夏大皇帝的命令,教會你一般的法語與拉丁語。”
黃宗羲正要回應,突然間,一聲驚天動地的響聲,緊接著,半空中炸開了一朵火花,將天空照得有如白晝一般透亮。
“開始了啊!”黃宗羲雖然不知道,但是方以智卻是明白,他仰首向著空中望去。
火樹銀花,這便是俞國振慶祝登基的焰火晚會了。
“上帝啊,太壯觀了,這位皇帝閣下可真奢侈!”達達尼盎看著天空,一臉震驚。
“他有這個財富去奢侈,歐羅巴所有君主加起來,也抵不上他治下一座城市富裕。”卜彌格嘆息:“要是他能皈依我主,那該多好!”
“窮奢極欲!”旁邊的黃宗羲也喃喃地道。
“錯,錯,這場焰火晚會,卻不需要國庫花一文錢。”方以智道。
“俞濟民內庫之錢就不屬國庫?”
“也不需內庫之錢,這次焰火盡為新襄兩家鞭炮焰火廠所贊助。”方以智笑了起來:“太沖,你當真需要四處去增廣見識了,他們打的可是賺錢的主意。”
黃宗羲初時一愣,旋即明白,這是一個廣告!
有了這個廣告,今后人家的婚喪嫁娶,誰都會挑用那兩家鞭炮焰火廠的物產,而這將是巨大的利潤。
“太…太多錢味兒了。”黃宗羲仍然覺得有些不以為然,眼睛同時亮了起來,他隱約覺得,自己似乎看到了俞國振開創時代的一個巨大弱點。
到處都是金錢味兒,金錢深入到國家的所有層面,到得后來,恐怕金錢將成為一切的主宰――若真如此,這個時代,最需要的正是他們這樣的儒生!
擇善固執死守正道護衛著道德底線的儒生!
當他們對著焰火的時候,俞國振在大會議宮最頂,背著手也同樣看著焰火。這焰火與他記憶中另一個時空的焰火相比還差很遠,但他仍然看得目不轉盯,好一會兒之后,他回過頭,看著自己的兒子俞襄。
“你確定?”
“是,父親浴血而來的江山,兒子若連上前線的膽量都沒有,又如何能守護得住?”俞襄對此自信滿滿。
“那好,你就準備去吧,準備與羅剎人的戰斗,順便將尚不服王化的女真人都打掃干凈。”俞國振象鐵一樣說。
“濟民!”旁邊的方子儀身體猛地震動了一下,瞪著俞國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