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俞蓮端著茶,悄悄地放在了俞國振的手邊。
雖然她現在身份完全不同,但是二十多年來養成的習慣,只要在俞國振身邊,那么端茶送水的事情,她絕對不會允許別人來做,甚至連方子儀都搶不走她的活兒。
這可不太象新襄初等學堂那個莊嚴慈愛的校長。
俞國振端起茶輕輕啜了一口,略帶苦澀的味道在舌尖上翻滾了一圈,然后變成絲絲的甜意。華夏先輩發明飲茶,乃是對人生的至高感悟,吃苦、努力之后,才有甘甜,這甘甜可能并不來自于成功本身,而是來自于追尋成功的過程。
跪在地上的納蘭明珠頭也不敢抬,他還不到二十歲,只是因為風霜侵蝕顯得老了,從他懂事起,便聽著坐在上面的那個人的名聲,在他開始學習的時候,他們這些女真人便被坐在上面的那個人驅趕得東躲。
以前他是非常憎恨坐在上面的那個人的,因為他不但毀了女真人入主中原的美好前景,還將女真人從遼東之地趕走。這種恨,又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恐懼,現在女真人當中已經沒有什么“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說法了,取而代之的是用“俞老虎來了”來嚇唬小孩。
俞老虎這個詞,可以止小孩夜哭。
至少他納蘭明珠是被這個名字嚇住了,雖然那位看上去很有些老態的漢人幫他們通報之后不久,俞國振便讓他這個為首者來此。可是才到門前,納蘭明珠就跪下,是用雙膝蹭行,進入俞國振的屋子的。
進來之后,他仍然戰戰兢兢,不敢抬頭,只能用手撐著手軀。低頭看著地面。
漢人的地面,是用瓷片鋪成的,甚為光潔。也極為堅硬,硌得他雙膝疼痛,但納蘭明珠也不敢稍稍放松。
“你叫納蘭明珠?”
擺足了譜之后。俞國振終于開口。
坐在旁邊的夏允彝與侍立一側的夏完淳都覺得解氣,他們見俞國振的次數可不只一次兩次,自然知道俞國振不是那種喜歡擺架子的人,很少人讓人等,而且喜歡開門見山直入主題。或許只有象女真人或歐洲人來求見時,他才會擺足了架子,讓對方多等一會兒。
這既是消磨對方的意志,也是給對方更大的壓力,畢竟無論是女真人還是歐洲人,來見俞國振都是有求于俞國振。
“奴才就是葉赫納蘭氏明珠。不過從今日起,就沒有女真人的葉赫納蘭氏,只有漢人的牧奴納蘭家了。”
納蘭明珠雖然緊張,汗水爬上了他的額頭,但是他說話還是很順暢。而且他能說一口非常流俐的漢話。
“你的漢話不錯,是跟誰學的?”俞國振放下茶杯,慢慢地問道。
“是…是范文程與寧完我。”
“哦,原來是他們…他們現在情形如何,還活著么?”
范文程與寧完我是上了華夏軍漢奸名單的,因此他們死心塌地跟隨著建虜。即使是在多爾袞敗亡之后,他們便又跟了多鐸,而多鐸緊接著被刺死之后,他們又轉投了代善――反正對他們來說,只是換了個主子罷了。
就象是現在,代善老病而死,建虜內部再次內亂,于是他們便又為代善之孫常阿岱出謀劃策,只不過這一次他們未能成功,被紛亂的諸部所敗,范文程與寧完我都被殺死,而常阿岱則遠遁,前去投靠了羅剎人。
這些事情俞國振都接到了秘報,但是比起納蘭明珠親口所說,就要簡約得多。特別是羅剎人的那些消息,這些狗熊般吃苦耐寒的人,在冬季少糧的情況下,甚至以人為食,這可比建虜更為兇殘了。
對于俞國振來說,羅剎人絕對不是什么意外之敵。
他知道,北極熊對于溫暖土地的貪婪是根植在他們骨子里的,他們做夢都想在溫暖的南方海灘上洗自己的靴子。如果說盎格魯薩克遜人是陰險的毒蛇,乃是很長一段時間人類諸多禍亂之源,那么羅剎就是一頭闖入主人菜園里的野豬,貪婪地吞噬著一切。
如果他猜的不差,那么女真人在黑水以北遇到的羅剎人,只是一些被雇用來的流氓和無賴,受過一定的軍事訓練,其中可能還有一些哥薩克。
不過,羅剎人推進的速度還是讓他吃驚。
從納蘭明珠口中得到的確切情報,羅剎人已經在北海(貝加爾湖)東部建立起了三個據點,并且以這三個據點為跳板,向著東南迅速侵擾,沿河建立起了十幾個堡壘和據點,夏天利用河道,冬天則利用冰面進行運輸。而且羅剎人推進的意志非常堅決,目標也極為明確,就是華夏的東北。
俞國振并不知道,這也是他的到來給歷史帶來的改變之一,華夏的富庶,早就在歐洲傳播,對于無法從海上來華夏發財的羅剎人來說,向東,越過寒帶苔原,向著傳說中太陽升起日光萬丈的中國進發,就成了他們唯一的選擇。
于是他們提前來到了東方,提前與建虜相遇。而且這一次是羅剎沙皇的意志,因此來到遠東的人比起歷史上要多。
“羅剎人真的吃了人?”俞國振又問了一句。
“是…是!”納蘭明珠身體顫抖了一下。
俞國振點了點頭,看著這個歷史上原本為兔子天敵玄燁宰相的女真人,過了一會兒,淡淡地道:“這事情我知道了。”
“還請陛下為奴才…”
“等一下,我并沒有說要幫你們。”俞國振打斷了他的話:“五年前,多爾袞入寇覆滅之后,我就遣使傳檄于女真諸部,要你們棄械內遷,降伏于華夏軍旗之下。可是你們拒絕了。這五年來,我也不只一次收容投降來的女真諸部,而你們不僅不降,反而屢屢試圖給我制造麻煩。現在被羅剎人逼得受不住了,便來投降――你以為我們華夏是什么地方,要來就來要走就走的旅舍么?”
俞國振的斥責,讓納蘭明珠大氣都不敢喘。
若是一般人這樣說。只證明此人器量不夠,但俞國振這樣說,卻帶著一股霸氣。而且俞國振接下來一句話,更是顯得霸氣無雙:“華夏之民,中國之壤。凡有圖謀不軌,必應付出代價!”
“是,奴才明白,奴才全族,愿意付出代價。”猶豫了一下,納蘭明珠終于堅定地道。
“可不是福臨母子二人…僅有這點代價是不夠的。”
“奴才知道,奴才來時,一族公議,要給主子爺當三百年牧奴,主子爺只管驅使就是!”
俞國振微微一笑。
“你們部族還剩余多少人?”
“三…三萬…”
“是青壯還是全部男女老少?”
“全部。”
夏允彝聽得這個數字。微微吸了口冷氣。
這才是五年過去,逃到黑水以北的女真人就只剩余三萬了,當初他們可是裹挾了十余萬人去的。
他看著俞國振的目光,帶著更重的欽佩,當初俞國振沒有揮大軍直接進剿。在民間頗有不滿之聲,包括夏允彝也覺得,俞國振有放縱之嫌。但現在想來,俞國振是兵不血刃,就解決了這困擾著大明多年的邊患!
“三萬多人…我知道了,你們當中要抽一千五百人為死士。充作華夏軍向導,其余人,因為各部女真曾犯的罪,必須受到懲處――任何懲處,你們都接受?”
俞國振的這個要求,讓夏允彝再次將復雜的目光投向他。
看起來俞國振是答應了納蘭明珠的請求,但實際上,俞國振卻做了一件最為殘酷的事情:逼迫納蘭明珠答應,將女真部族最后的力量拿出來充當死士。
所謂死士,就是隨時都有可能派去執行必死任務之人。而女真只剩余三萬余人,那么他們當中勇猛善戰之士,最多也就是兩到三千之數。抽出一千五百,女真人的余部幾乎完全失去了自保之力。
納蘭明珠也明白這一點,不過,只要部族中的老幼能生存下去,這樣的犧牲是必須的。
“多謝主子爺的寬厚,奴才等終于…終于能沐浴在主子爺的陽光之下…”
建虜拍馬屁的功夫也是相當不錯,而納蘭明珠原本就是能言善道,又跟著范文程、寧完我這兩個拍慣了建虜馬屁的漢奸身邊學了不短時間,因此至少拍馬屁的水準是接近于漢人中儒生的一流水平了。俞國振當然不吃這一套,他看了夏允彝一眼:“夏先生,覺得如此處置女真諸部如何?”
“女真必須重新劃分各部,不得令其再一統。”夏允彝建議道:“其號令一統,必再生異心。”
俞國振笑吟吟點了點頭,他倒不怕女真人再生異心,只剩余三萬人的女真,就算想要再發展,也要有合適的環境,而俞國振對他們的處置可不是他現在說的那么簡單,他要釜底抽薪,將女真諸部徹底從能讓他們發展壯大的白山黑水之間帶走。
既然他們愿意當牧奴,那么就讓他們給華夏充當牧奴,供給華夏工業所需要的羊毛和皮革吧。
納蘭明珠聽得這樣說,卻一句反對的話都不敢講,他們這些女真人若不是到了窮途沒路,怎么會把頭發剃光了來求俞國振?
不過,他還是想盡可能為自己的部族爭取一些,因此稍一頓之后,他低聲道:“奴才此行,還帶了一些薄禮,都與福臨母子在一起,料想這幾日就能到,等主子爺登基那一天,奴才將之獻上,聊表寸心。”
“呵呵,倒都會湊熱鬧,昨天有個來自歐羅巴的人,自稱是法蘭西國國君之使,恰好遇上華夏建國之事,便要來道賀。”俞國振說起這個,突然想到一事:“對了,陳臥子和他們是一起來的,夏先生,許久未曾見到過陳臥子吧?”
夏允彝聽說陳子龍竟然也來了,心中一喜:“萬邦來朝,正是華夏之喜,夏某在此向…陛下賀!”
他第一次稱呼俞國振為“陛下”,雖然有些緩慢猶豫,卻是誠心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