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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零七、萬卷經書一羽毛(三)

  一住供精彩。

  經書萬卷不過羽毛一團,是俞國振在介紹伽利略兩個鐵球同時落地時的一句戲言,他說的是在沒有空氣阻力的情形之下,萬卷經書與一團羽毛同時同高落下,最終必然同時落地。

  此時伽利略尚未死,被宗教裁判所軟禁,唯一能照顧他生活的小女兒又已先他而逝。對于這樣的科學家,俞國振并沒有因為他是外國人而輕視,相反,他心懷敬重,也正是因此,他才會大力宣揚伽利略的理論。聽得陳子龍的話,他正色道:“臥子兄,我是聽聞歐羅巴有位名為伽利略之賢哲,證明了一大一小兩個鐵球同高相落,必定同時落地,進而推斷萬卷經書與一團羽毛落下也應同速――自然,在我們實學眼中,經書里圣賢之道,羽毛里也有自然之道。”

  這一句話讓陳子龍眼中現出怒色,這可是將羽毛抬到了經書之上,很明顯,自然之道要比圣賢之道高出一籌!

  不過想到自己此來任務,陳子龍壓住怒火,深吸了口氣,然后道:“濟民,我要和你單獨談談。”

  俞國振與陳子龍的關系一向是不錯的,也知道此人坦誠率直,不象張溥那么多陰謀。因此笑道:“我早聽說了,臥子將為欽`州知州,正盼著你來呢。”

  王傳臚在欽`州知州位置上已經干滿了三年,現在都到了第二任,原本以為至少還可以將這第二任做完。哪知道中途朝廷會換人。換來本在廣`東惠州任職的陳子龍。俞國振知道,這肯定是崇禎的手腕,他通過某種途徑得知王傳臚已經成為了俞國振一黨,便借口升王傳臚之職,想將他調回南`京任個清貴閑職。

  不過陳子龍未到之前,各種東西都未曾交接,因此王傳臚尚未離開。有關他的去向,俞國振也很關注,可是王傳臚與別人不同,他也不好直接過問。

  陳子龍向方家兄弟頷首:“密子。直之,先借濟民一用。”

  他將俞國振拉到一邊,沉默了好一會兒,然后掏出了一封信。交在俞國振手中。

  俞國振看了看這信封,卻是周延儒寄給陳子龍的。他雖然好奇,卻沒有拆,而是將信交還到了陳子龍手中。

  “周閣老說了,天子覺得王公這個知州做得好,有意升職,想要另外務色一人為欽`州知州,周閣老舉薦了愚兄我。”見俞國振不肯看他的私信,陳子龍只能自己將信中的事情說出來:“周閣老說,王公知州做得太好了。我這繼任者想要做好不易。”

  俞國振微微笑了起來。

  周延儒是張溥一力推回首輔寶座的,這一年來他左支右撐,倒是把大明的千瘡百孔遮掩了不少。他既是張溥一手扶起,張溥雖死,可是與東林、復社的關系卻未斷,特別是陳子龍,更是張溥死后復社領袖之一,吳昌時雖然上竄下跳,論影響比起陳子龍卻還差了點。

  但是舉薦陳子龍為欽`州知州,特別是還專門寫信指點陳子龍“為官之道”。這就是在向俞國振示好。陳子龍明白這一點,俞國振也明白這一點,恐怕就是崇禎不明白這一點。

  “濟民,你說實話,我們多年的交情了。我這個欽`州知州能不能當?”陳子龍盯緊了俞國振的眼睛。

  俞國振沉吟了一會兒,陳子龍的坦率。讓他很有好感,因此他不愿意欺瞞,便開口道:“臥子兄,若你能看得慣新襄,那便當得好知州,若你看不慣,或者要生什么事端,實話實說,咱們的朋友就做不成了。”

  “你是視欽`州為己物?”陳子龍眼中閃過一絲怒色。

  “非也,是欽`州百姓視欽`州為己物。”俞國振目光同樣變冷:“你上任之前,進過京,天子有何交待?”

  俞國振很清楚崇禎任命陳子龍的原因,新襄的出現,使得整個欽`州成為富庶繁華之地。原本欽`州的人口不過區區萬余,但在短短的幾年時間里,這個數字增加了二十余倍,欽`州治下的人口,現在不下二十萬!其中新襄城有近十萬人口,住在欽`州城中的又有四五萬人。除了常住人口之外,還有大量的流動人口,往來的商旅不絕。這給欽`州帶來了大量的財富,崇禎十二年時,欽`州上繳國庫的商稅,高達五千七百兩,而在王傳臚之前,只是可憐的二百兩!

  自從對俞國振有了猜忌之心,崇禎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在調查俞國振的家底上,當得知新襄的富庶之后,他便動了心思:國庫內庫,都需要錢,俞國振這么能賺,理當多為國盡力!

  故此,俞國振判斷,陳子龍被任命為欽`州知州前面圣陛辭,崇禎必然有所交待。

  果然,他這樣一問,陳子龍默然不語。

  “天子富有四海,卻覬覦臣民的家財,讓你這個原本該安撫臣民的地方官轉職為收稅的苛吏,臥子,你不覺得很有些不適么?”

  俞國振收起了咄咄逼人的目光,卻調侃起陳子龍來,陳子龍無言以對,唯有長嘆。

  “臥子,我不會讓你難做,但你當真莫要干涉欽`州事務,這樣說可能對你這個知州有些不敬,但無為而治,正合你所學之道。”俞國振又道:“天子現在是撿軟柿子捏,朝廷里富可敵國的高官大員絕對不少,周閣老雖是窮,別的閣老家里哪個不是連阡接陌?便是東林、復社的諸君子,家財萬貫者,有幾個沒有占國家的便宜?”

  “若是濟民你,會如何去做?”

  “第一便是廢儒生特權,秀才不納糧,舉人可蔭戶,這種特權必須廢除。”俞國振毫不猶豫地道:“讀書人原本就頭腦靈活,比起百姓有更多的發家致富門路,結果卻不必交納賦稅,此為滑天下之大稽之事!”

  陳子龍額頭青筋都冒了出來,這可是與天下讀書人為敵的事情,他覺得自己身為俞國振的朋友,不能不勸解。

  “濟民,你這是在與天下斯文為敵,若你真這么想,那你就危險了!”

  他拉著俞國振的胳膊,唉聲嘆氣地道:“朝廷優容讀書種子,故此天下讀書人人心向著朝廷,你這番話和我說無妨,傳到外邊去,便是逼得天下的讀書人都上奏彈劾你啊!”

  “所以呢,對于朝廷來說,這是無解之題啊,哈哈,臥子,我給你透個底,過會兒你可以瞧著一些道路,那都是我用新襄的稅收收的,而在新襄,繳稅最多的便是我。”俞國振得意地道:“我每年收入的百分之四十五,會充為稅收,繳納公庫,用于新襄之建設。”

  陳子龍倒吸了口冷氣。

  他是熟悉俞國振的,俞國振既然這樣說,那就一定是真的,而且這里面透露出來的意思很明顯,就連俞國振這新襄體系下地位最高者都需要向公庫繳稅,那么別人毫無例外都是一樣!

  “這些稅錢便轉化成了道路、學堂、碼頭,轉化成了虎衛身上的裝備和糧餉。”俞國振笑吟吟地又道:“臥子,崇禎十二年,我繳納的個人收入所得稅,若是折算成銀兩,約是四百一十萬兩。”

  這個數字讓陳子龍再度毛骨悚然,按照方才俞國振說的比例,這四百一十萬兩只是他在崇禎十二年的百分之四十五的收入罷了,那么他一年收入,豈不是接近一千萬兩!

  這是難免的事情,如今新襄絕大多數產業都是俞國振的,俞國振一人的收入,幾乎就相當于新襄百分之九十左右的收入。而且俞國振在這里還打了埋伏,實際上,他除去承擔個人收入所得稅外,按照新襄的制度,他所開辦并正式注冊的工坊、商鋪,還要繳獲營業稅、增值稅等稅種,因此,去年整個新襄的稅收收入,實際上約是一千二百萬兩左右。

  “若是我將這筆錢交給朝廷,你覺得朝廷會如何反應?”俞國振看到陳子龍欲言又止,便笑著把他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去年我通過各種渠道,繳納給朝廷的錢財總數,約是六十萬兩,這其中有一半左右,被各級官吏‘漂沒’,其中自稱清流者做這種事倒是輕車熟路,另外一半,要么變成了官俸,要么就進了皇親國戚和太監的腰包,真正到了天子手中的,只有十余萬兩。”

  說到這里,俞國振毫不掩飾自己對崇禎的同情和輕蔑:“天子以為萬事盡在掌握之中,實際上,卻被無形的網套著,根本逃不出來。我就是給他一千萬兩銀子,他能見到其中一二十萬兩就不錯了,故此他自登基即位以來,連件新衣裳都未添置,還是太監們瞧不過意,一起湊錢給他制了新衣。”

  “當今天子之節儉,自古罕見,故此我們才要忠于天子…”

  俞國振直接打斷了他的話:“臥子,這些話就不用說了,我所忠者,唯有華夏。”

  此語一出,幾乎就是將俞國振不臣之心毫不掩飾地露了出來,陳子龍瞪著他好一會兒,然后松開抓著他胳膊的手。

  “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俞國振又說了一句話。

  “濟民,我辯不過你,我如今心中很亂,待我靜下來想想,再來尋你說話…”這句話將陳子龍到嘴的決裂之語堵了回去,他忠于大明,忠于崇禎,但俞國振將孟子之語翻出來,他就不得不思考,究竟是崇禎天子重要,還是整個華夏的社稷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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