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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一、死者死矣生者生(一)

  一住供精彩。

  金陵依舊繁華。

  一輛橡膠輪子的馬車從舊院飛快地奔向金陵西城的巷子里,這里有一幢奇怪的房子,三層的小樓全是紅磚水泥砌成,而且還極為奢侈地用了巨大的玻璃窗。這幢小樓建成之時,幾乎金陵城中社交場上有頭有臉的人都前去看了――才子佳人到高官顯貴,富商巨賈到文壇領袖。

  在某種程度上講,這幢樓乃是金陵城流行的風向標,而住在這幢樓中的兩個女子,也被認為是金陵城里最出色的兩位。

  一位有財,擁“云想衣裳”與“金福南雜”兩家店鋪,分店開到了蘇杭揚,僅僅四年時間,便從一個破落的底層官員遺留孤女,成了金陵城中最富有的女子之一,據說每個月都有一兩萬兩銀子入手!

  一位有才,為名動仕林的《風暴集》、《民生雜紀》、《民生速報》三刊主編,嘻笑怒罵皆成文章,不知多少才子智士都仰賴于她開出的稿酬,而她主持下的輿論,也一直是士林和百姓消息的重要來源和爭論的焦點。

  李廣堰與柳如是!

  她們二人如今掌握的資源,也惹得不少人的覬覦,但坊間明里暗里有傳言,她二人都是南海伯俞國振的外室,只因為正室不容才處于金陵。

  敢向她們伸手的,自然都能打聽到這個消息,這樣一來,就是中山王府、誠意伯府這般金陵顯貴,也不得不三思――金陵人對無為幼虎的戰績可不陌生!

  但今天,她們的這幢屋子前卻聚集了無數的人。

  絕大多數都是神情激動的年輕人,他們表情有些緊張,有些期盼,更多的卻是憤怒。

  這幾年。俞國振控制的三份報刊。始終貫穿著兩個主題:民族主義與實學主義。在最初的時候,這兩個主題還讓某些人不屑,可到了現在。年輕一代學子當中,如果還說民族主義與實學主義并無用處,那是要被周圍之人唾一臉的。

  若無民族主義。何有今日之華夏,華夷之辨從何而來,天朝上國的榮耀又有何必要?若無實學主義,神農何必嘗百草,有巢何必筑屋,而孔孟諸圣又何必奔走求道?

  便是王陽明格物致知也要格竹這物――雖然最后他險些將自己格昏過去。

  馬車前進的道路被擋住了,在這里的年輕人都不愿意讓道,這讓車夫汗都要急出來,而車上一人更是急得伸出頭去:“借光借光。諸位請讓!”

  都是心高氣傲的年輕人,憑什么讓你!

  他的喊話沒有用處,他不得不跳出來。見眾人都盯著小樓。他干脆爬上了馬車車頂。

  “諸位請讓一下,我有要事要見柳先生。”

  “你是什么人。柳先生豈是你想見就能見的,我們都是要見柳先生,都想知道北面戰況如何了!”

  “正是,我們一大早來此,便是等著柳先生的消息,今日又是速報出刊之日,當有消息傳來!”

  被尊稱為柳先生的,乃是柳如是。一介女子,被人尊稱為先生,那是了不得的成就,大伙一來是敬其才華,二來是敬其文章中展示出來的風骨氣節,三則是敬她的眼界與遠見。

  只有柳如是自己明白,她能有這些,全是俞國振栽培出來的結果。

  現在全金陵的人都知道,柳如是的《民生速報》消息最為靈通,天下大事,往往發生后五七天,便能在《民生速報》上看到,比如說北面的大戰,南海伯在山`東每一次大勝,兩日后便會在速報上出現。而且戰況描繪活靈活現,在作者署名上,也有“鄙報隨軍記者”這個讓人一看就懂的稱呼。

  《民生速報》竟然派了人跟隨虎衛,親身參與了這種大戰!

  一想到這個,年輕的書生就不禁熱血沸騰,投筆從戎的事情他們或許不會去做,但親眼目睹一場衛國之戰,卻是人人都樂意的。

  “我便是接到北面戰報的人,大捷,大捷!”站在馬車上的人大聲道:“南海伯領虎衛與登萊總兵孫臨合軍,于天津府外海河之畔大敗建虜。建虜偽王多爾袞傷竄,建虜太子豪格斃命,建虜驍將譚泰、圖賴等以下五十余將被斃,各級官長四百一十七人已死,建虜陣亡總數為三萬七千七百四十三人,救回百姓二十七萬余人!”

  一連串的數字,讓眾人目不暇接,而當聽說有二十七萬百姓被救回之后,更是一片歡呼。

  他們聽到的只是數字罷了,卻不知道,建虜擄獲四十余萬百姓牲畜,至少殺死了兩倍于此數的百姓。山`東、京畿一帶,城垣殘破,幾近崩摧,而百姓也陷入了一場空前的苦難之中。

  “更大的喜事還在后頭――”那車頂上的年輕人說到這,聲嘶力竭地吼了起來:“建虜偽皇黃臺吉,見豪格之尸后,活活氣死!”

  “什么?”原本就是一片喧嘩之中,即使此人聲嘶力竭地喊,也沒有多少人聽清。

  “靜下,靜下,聽他說,還有什么!”

  眾人漸靜下來,車頭上的人振臂道:“黃臺吉死了,是被南海伯氣死的!”

  嘩的一下,他耳畔就是風暴一般的聲音了。

  這聲音掀起的浪潮,穿透了玻璃窗子,進入了小樓中的李廣堰耳中,她看了柳如是一眼,柳如是還是凝神提筆,用著小楷在寫什么東西。

  “如是妹妹倒是靜得下心啊。”李廣堰半是夸耀半是羨慕地道。

  “跟著官人久了,什么大事都見過,就不至于太過大驚小怪。”柳如是笑了笑,雙眉一挑:“其實我很想去當隨軍記者啊,可恨官人不許,否則我如今就在他身邊了。”

  李廣堰淺淺一笑,外頭的傳聞,她當然也聽說過,她甚至知道。俞國振每次來金陵。也確實是宿在柳如是房中。

  只不過她也被卷入傳聞里,實在…有些讓她心情復雜呢。

  望著英姿颯爽的柳如是,她仍然是有一半羨慕地道:“那是南海伯不舍得呢…外頭怎么鬧得這么響?”

  就在這時。門被推開,使女在外道:“兩位姑娘,顧先生來了!”

  “戰報傳來了。請顧先生進來。”

  很快,方才站在車廂之上的顧先生便出現在二人的面前,他一臉興奮,揮舞著手中的紙:“柳先生,大捷,前所未有的大捷,連建虜偽帝黃臺吉都氣死了,南海伯已經救出了百姓!”

  “忠清,你說什么?”

  忠清乃是這位顧先生的字。他名絳,乃是昆山人,也屬復社。只不過如今復社隱隱有分道揚鑣之意。復社如今分為三派。一派是張溥、吳昌其為首,積極于功名。對于新襄提出的民族主義與實學主義兩面大旗不以為然;次派則是以方以智和這顧絳為首,竭力鼓吹民族主義與實學主義,特別是顧絳,原本在復社時便與同鄉歸莊齊名,有歸奇顧怪之稱,在接受民族主義和實學主義后,便找了方以智,毛遂自薦要為柳如是弟子,自制一印“青山門徒”,一時之間也傳為美談;第三派則以陳子龍等為代表,算是中間派,面對復社日益分裂的局面,他們也甚為心痛,卻無可奈何。

  年輕的士子中這種分化就更為明顯,甚至有復社中人為此反目斗毆者。

  “竟然…有這般戰果!”柳如是也不竟訝然。

  旁邊的李廣堰這時忍不住合什,喃喃念道:“無量道尊,阿彌陀佛,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他總算平安!”

  她二人的反應,正合她們的性格,柳如是看上去嬌小,實際上卻剛烈堅毅,對俞國振有一種毫無保留的信任,認定俞國振必然能勝,但勝果還是讓她驚訝。李廣堰雖然也內心堅韌,可她的堅韌是小的方面,而不象柳如是,是在大的方面,因此在聞得俞國振平安后,懸著的心放下來,頓時就露出餡。

  但柳如是自然不會嘲笑她,顧絳不敢嘲笑她。

  “有沒有說何時回來?”柳如是迫切地又問。

  “那倒沒有。”顧絳將手中的稿子擺在了柳如是的桌上,戀戀不舍地看了稿子一眼。

  這是隨軍記者的戰地稿子,還未經過刪改潤色,因此還不足以發表,往常這個活兒,都是柳如是做的,但柳如是今天卻沒有多少興趣了。

  “忠清,今天這稿子你改吧。”柳如是道。

  “我?”

  “你文名卓著,早該獨當一面了。”柳如是抿笑微微一笑:“我終歸是要回新襄的,那邊還有不少事情,我都有…三年沒回去了。”

  顧絳臉頓時漲得通紅,他喃喃說了兩聲什么,然后拱手向柳如是行了一個大禮。

  “柳先生栽培之恩,顧絳沒齒難忘!”

  “非我栽培你,乃是我家官人栽培你。”柳如是淡淡地說道。

  顧絳退出了屋子,他來得快,去得也快,一出門,發覺那些圍著等消息的人還沒有散去,他舉起手中的信報:“都回去等,今日晚六時以前,特刊必出!”

  說完,他就匆匆跑到小樓邊上,那里是編輯部,早有人上來,等著他的吩咐。

  他的背影,落到了張溥的眼中,張溥微微嘆了口氣:“顧忠清自甘下賤,竟然為婦人所驅使,可惜,可惜!”

  說完之后,他就放下了馬車的簾子,敲了敲前面的擋板:“去周閣老公寓!”

  他要面見即將上京的周延儒,要將手中的一份冊子交給他。在他旁邊,吳昌時目光閃動,笑未作聲。

  “知交半散落,舊友多凋零。來之,我們可要努力,必須與俞濟民爭奪士子了,再這樣下去…斯文喪盡,國將不國了!”

  “那是自然,周閣老復位之后便可以了。”吳昌時道。

  緊緊攥著袖中小冊子的張溥眼中閃過一道寒芒,重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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