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南海伯那日…是不是太急切了?”
章篪跟在俞國振的身后,低聲向他問道。
“時不我待,這些時日里,混入新襄的各方人士太多了,廠衛不說,就連建虜都派了人來…當然不是建虜本身,而是輾轉來的漢奸,他們倒曉得我對張家口的那商心懷警惕,故此派來的人與張家口毫無干系,只說是來這里買我們的酒。接下來,我幾乎可以想到他們會做什么了。”
章篪有些莫名其妙,建虜又能做什么,隔著一個大明,難道他們還能派那點可憐的水師來攻打新襄?且不說海上艱難遠非建虜那點水師能夠承受,就是龍門島上的大炮,就足以摧毀任何一支敢于前來冒犯的艦隊!
“新襄的富庶,瞞不住有心人。朝廷沒有錢,天子遲早會把主意打到新襄,朝中的大佬們同樣垂涎三尺,想要在此分一杯羹,而建虜在軍事上不能奈何我,必然會采用反間。我如今立下的功勛,能保住新襄多久呢?”
俞國振說到這里,恰好農田中有人向他行禮招呼,他笑著點頭回禮:“老雷,種田種得如何?”
此老雷非是賣襄安鹵煮的彼老雷,他從水田里淌了過來,也不顧腳上的泥,笑嘻嘻地向俞國振道:“那還用說,當初俺向小官人拍過胸脯,論及種田,俺定是第一流的,這田耕了三年,已經是熟田,今年少說也得…收這個數!”
老雷兩根食指叉在一起,比了一個十字,也就意味著畝產達到十石,當然。這是兩季半的產量。所謂兩季半,是新襄的氣候使然。可以種兩季水稻,再加上一季雜糧。在新襄,俞國振的田地并不算多,因此這里的畝產上去,也只是夠新襄本地使用。
新襄的大糧倉,還是在會安。
“我上回跟你說的選種雜交之事,開始做了么?”俞國振沒有個形象,和老雷一般蹲在了田埂上,看到溝渠里正有一只螃蟹在張牙舞爪,他童心大起。伸手去捉了過來。
章篪跟在身邊。只得也蹲下,看他一邊逗著那螃蟹一邊與老雷說話。
“小官人交待的事情,誰敢怠慢,小人將最好的把式都召來了,一共是一百畝地。全按小官人的章程,做試驗田。”老雷道:“小官人只管放心,到時一粒都不會掉,小人也想知道,這雜交增產之事,是不是當真。”
“老雷你這話不對,小官人說的,還有不真的?”旁邊一個年輕的農夫嚷了起來:“小官人說沼氣能生火,便果然能生火。若不是小官人,誰知道那股臭腌氣竟然也能生火?”
老雷笑笑沒說,但顯然,他對于種田上的事情,還是極有自信的。章篪仔細打量著他們,都是些地道的農夫。但他們在俞國振面前說話很是坦然,沒有那種三言兩語便往地上跪的怯懦,顯然是沒少與俞國振說話的。
“民以食為天,糧食問題不解決,大明的問題就永遠解決不了。”俞國振向著章篪一笑,然后指著老雷:“故此,華夏的將來情形,不在京城中那些腦滿腸肥的大官身上,而是在老雷等身上。”
章篪注意到,俞國振說這話時,那些農夫都是連連點頭,臉上有的是自信。顯然,這話俞國振不是第一次對他們說了。
新襄的思想工作,俞國振從來沒有放松過,他的重點在于二,一是培養苦難意識,二是培養自信意識。苦難意識乃是回顧過去,遷到新襄來的百姓,無論從事的是工農,還是在市署注冊辦個小鋪子,都是從南直隸或者山`東一帶遷來的百姓,絕大多數原本生計極是困難。進行苦難意識教育,既可以讓他們明白自己所有的不幸來源于社會的不公正,又能讓他們明白,現在生活離不開俞國振和新襄,從而有歸屬心和感恩心。自信意識則是面向未來了,讓他們意識到自己的力量,對整個華夏產生認同感和責任感,對自己的工作有足夠的事業心。
“今夜橫波社有一場新戲,名為鬼女記,晚上你們可記得帶上家人去看,票都發到了么?”俞國振又向老雷等問道。
“發到了,發到了,一早就發下去了。”老雷連連點頭,神情里便現出憧憬:“往年里只有社戲時才能遠遠瞅上幾眼,哪里比得上咱們新襄,每周都有大戲!”
章篪知道這出《鬼女記》,因為前兩日這戲剛排好,顧眉便請了俞國振等人前去觀賞,據說此戲乃是根據真事所改,大致內容是說,崇禎三年建虜入關,在京畿大肆殺掠,十二歲的少女倩兮為建虜所獲,家人盡被殺害,她為全貞節,劃破了自己的臉,逃入了長城一帶深山之中艱難求生,而被左右山民稱為“鬼女”。崇禎九年建虜再度入關,京畿板蕩,倩兮欲尋機殺建虜為家人復仇,不意卻救下與建虜激戰中受傷的虎衛張鴻漸,張鴻漸替倩兮手刃全家仇敵,二人相攜南下回歸新襄。
此戲為俞國振所擬故事,王月、馬婉容執筆改編,再由顧眉排出。原本顧眉唱慣了才子佳人的戲兒,對這出戲并不是十分重視,在得了俞國振的允諾,若是反應好便為她建一所玻璃門窗的大戲社之后,她便也專心于其中。王月與馬婉容都是南曲大家,而顧眉也是其中翹楚,可以說是三位大師聯手,這戲自然是極好的,前幾天剛唱第一幕“離亂”時,底下便是哭聲一片:那些觀眾,便是沒有受過建虜禍害,也是受了流寇踐踏的,一看便有了極深的共鳴。
“小官人,這《鬼女記》聽聞極是好看,首演當夜,據說橫波社里便積了水,全是看戲者流的淚,不知是真是假啊?”
眼見眾人的話題從耕種岔到了戲里,俞國振哈哈一笑:“自己去看就知道。你們先忙,我可要走了!”
他起身之后。那些農夫便又回到田里,章篪依舊跟著他。俞國振望著生機勃勃的田園,終于開始繼續回答章篪方才的問題:“不急不行,時不我待,在那些人伸手來之前,我就得做好準備。但我如今手中的人,打仗是不成問題了,可勾心斗角…”
“老朽明白了,南海伯只管放心。”章篪總算明白了俞國振的意思。
這位俞公子,雖然擁有虎賁數千。家財千萬。卻還擁有更大的危機感。而且確實如他所說,他越是家大業大,那么貪圖他家財的人就越多。雖然他是新出爐的南海伯,可大明還是有些人,不會把這個爵位放在眼中!
俞國振引領著他到了新碼頭外。指著海灘上的一塊地方,和他商量了一下如果從中原又招來大量百姓后該如何安置的問題。章篪如同俞國威一般,是一個出色的執行者,俞國振問了他一連串的問題,他的回答都是中規中矩,俞國振對此相當滿意。
回來途中,望著軌車從身邊經過,俞國振道:“章先生,若是我們將軌車鋪到欽`州去…”
他的意思是為軌車積累更多的經驗。特別是修建橋梁的經驗,但話說在這的時候,他的前方突然傳來沙啞的歌聲:“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欄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隨著這歌聲,只見遠處躑躇行來一個矮小的道人,道人手把拂塵,身背酒葫,身材短小,滿臉麻子,原本是其貌不揚,卻偏偏一副世外高人模樣。見他這個樣子,俞國振不禁微微一笑。
章篪在旁卻是目光凝結:“公子,這個道人,怕是有不尋常之處。”
“哦,為何如此說?”
“他方才唱的是柳詠的鳳棲梧,有覓求明主之意。昔日徐庶見劉先主,便佯為道人,當道歌‘鳳兮鳳兮’…”
俞國振啞然失笑,此時道人走得近了,看他長得模樣實在不敢恭維,俞國振低聲道:“只怕來的不是徐元直,而是龐士元。”
“哈哈!”章篪也禁不住為俞國振的調侃而笑了起來。
“讓他過去,咱們不睬他。”俞國振又道。
雖然不明白俞國振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可是他既然如此吩咐,章篪便照做了。俞國振催馬向著地矮道人行去,遠遠的就下來,仿佛要上前見禮的模樣。那矮道人心中得意,便停住腳步,只等俞國振先開口。
結果俞國振牽著馬就從他身邊走過去,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哈哈…”俞國振的笑聲在身后響了起來。
矮道人情知被耍了,他眼睛轉了轉,大聲喝道:“南海伯這等輕浮,豈是對天下英雄之道?”
“天下英雄?”俞國振正準備重新上馬,聞言回過頭,與矮道人目光相對:“我手中有的是英雄好漢,天下自命為英雄者,有幾人比得過我手中的虎衛?”
不等那矮道人說什么,跟在俞國振后面的齊牛凌厲的目光就瞪了過去,讓那矮道人吃了一驚,不覺退了一步。
矮道人自知自己這次出場怕是不象想象的那樣閃亮了,他同樣也明白,為何會如此。
他原是想到俞國振這里尋求類似于諸葛亮的地位,這才裝腔作勢擺弄出這樣的模樣,可俞國振豈是那個演義里只知道哭的劉玄德!
“南海伯帳下雖然有的是沖鋒陷陣的勇士,這位大力牛魔王更是不遜于關張趙的大將,但卻沒有一個諸葛孔明!”他還想做最后努力。
“我自己就不遜于諸葛孔明了。”他傲,俞國振就比他還更傲。
此語一出,矮道人啞口無言,他在新襄已經呆了五天,有癸泉子的幫助,到處都看了,故此不得不承認,俞國振至少在治政之上,似乎不遜于諸葛亮了。
(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