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住供精彩。
建虜入寇京師的消息早就傳來了,到處都是人心惶惶,只要手腳靈便的,就想方設法要躲進城里。圣堂只不過前兩日傳來的消息,躲到城里似乎也不很太平,七月十五日時,建虜便破了寶坻,殺死了知縣趙國鼎,將好好的一座縣城劫掠一空,還將滿城男女盡數驅掠而走。
龐奎聽得這個消息時,很是感慨了一番,寶坻縣,上半年時他還去過,結果卻成了建虜肆虐的腥膻之地!
龐家莊是京畿南郊的一座小莊子,龐奎則是這村子里最窮的佃戶,因為窮,所以沒有成家,三十來歲的人了,卻仍然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只不過他吃飽的次數實在不多,他自己舉起兩手就能算得過來。
平日里他就靠著替人幫傭過活,偶爾也會給人充當腳夫。他自己覺得,在這個隱于原野之中的小村子里,他算是個“見過世面”的人物,但幾天前這支人馬來到村子里后,他還是覺得震驚。
他從來未曾見過這樣的人馬,近兩百騎進了村子,卻既不殺戮也不擄掠,龐家莊是小莊子,他們尋不著住處,就在村頭自己扎營立寨,只是向村子里要了些木料,而且竟然還給錢!
至于米面之類的,更是花了高價向村子里收,收得村中人都有些不好意思,昨夜專門殺了一腔羊給他們送來,結果是他們雖笑納了羊,卻又回贈了禮物。據龐奎估算,這禮物拿到京城里去販賣,價格少說可以抵得三四頭羊!
偶爾還有或鮮衣怒馬或青衣小帽的人來此尋他們,不過這些人身上的錦衣衛番子味道,隔著十里龐奎就能嗅出來。
和錦衣衛相干的人,卻這般和氣…這里面,總讓龐奎覺得有陰謀。
他的生活經歷讓他習慣了從陰謀的角度去思考問題,隔壁的張大腳早上沖他罵了兩聲,那定是知道他昨夜里偷聽他們夫妻床上的動靜了,前莊的胡拐子對他吹胡子瞪眼,那定是盤算著要驅使他去免費放羊了,而若是誰對他好一點,他便懷疑對方是不是看上了他的家當想要謀財害命――雖然他全部家當也就只張老羊皮可以換幾分銀錢。《》
龐奎小心而好奇地看著這些總是帶著笑的人,他最奇怪的事情是,這些二十左右的家伙每天都充滿了笑容。此時天下板蕩,即使是在京師附近,百姓也是生計艱難,實在難以笑出聲來。
“你要不要也來一點?”
他正在想著的時候,突然聽到這聲音在耳畔響起。他側臉望去,看到了霍彥的笑容。霍彥手里拿著一個古怪的琉璃罐子,向著自己伸過來。罐子口是打開著的,里面傳出一股肉香味,讓龐奎垂涎欲滴。
見他尚有些遲疑,霍彥笑道:“這幾日打撓你們,就算是聊表歉意。”
無論有多少懷疑,龐奎都無法抗拒食物的誘惑,他咽了咽口水,將自己滿肚子的陰謀論都扔到一邊,半接半搶地拿過了那琉璃罐子。
他認為是琉璃罐的,實際上是新襄產的玻璃罐。自從玻璃的冶煉方法問世之后,就被新襄那些放開想象力的工匠們用在任何他們能想到的地方,其中就包括取代以前的陶罐制做罐頭。而且同過去制做的單純是腌漬保存的咸魚塊不同,現在新襄產的罐頭品種很多,從肉類到蔬菜再到水果。
比如說霍彥遞給龐奎的這個香菇雞肉罐頭,便是其中之一。它的制造方法非常簡單,煮好的香菇雞肉裝好后放在蒸汽環境下進行高溫殺菌,然后再用軟木塞住,邊緣用蠟封死。它的保質期可以長達半年,因此極適合作為行軍肉食來使用。
俞國振同時也推多種類繁多的水果罐頭,同時還在研究馬口鐵,準備進一步推出馬口鐵罐頭。目前來看,他的水果罐頭在南直隸賣得相當不錯,特別是南方特有的水果,象是荔枝、波蘿之類,被他以“妃子笑”為商標,在金陵、揚州和蘇杭熱賣。《》
一個肉罐頭賣三十文錢,一個果罐頭賣四十文錢,對于愿意用十兩銀子聽一場說書的人來說,根本算不得什么價錢。而且罐頭既然可以當即享用,又可以充為禮品,便是那玻璃罐子,留著今后也可以派上新用場,因此當五月第一批罐頭開始銷售后,短短一月間便賣出了六萬罐,休看這數字背后代表的只是一千二百兩左右的利潤,那只是因為新襄的產能不足罷了。到了六月,這個數字至少可以翻一翻,俞國振請金陵城秦淮河上的姑娘們做了調查,僅金陵城一地,每個月的飽和銷量,應該就有十萬罐左右。
將南直隸總市場加起來,每個月至少要三十萬個罐頭,若是新襄能將這個市場完全戰下來,那就是每個月六千兩的純利,一年足有七萬余兩!
再將之擴大到其余城市,俞國振可以肯定,罐頭工坊一年能給他帶來十萬兩以上的收入。而他造一枝虎衛乙型火槍的成本,也不過是二兩左右的銀子!
如此大的利潤,在流水作業的安排下,卻只需要他三十個左右的勞動力,而且這其中絕大多數還只用女子就可以。
更何況罐頭工坊還能帶來巨大的軍事價值,至少就極大減少了大型部隊運輸時的損耗,也節約了就地購買水果、肉禽的成本。
龐奎見過家衛吃這罐頭,他沒有勺子,便用了筷子將內里的雞肉與香菇夾出來,看到他狼吞虎咽的吃相,霍彥在笑的同時,心里不免生出些自豪感。
他是家衛第三期的,崇禎六年便跟隨在俞國振身邊。與田伯光、紀燕一樣,他的家鄉也在登萊,因此就在三年多前,他十五歲時,與眼前這個麻木、猥瑣的漢子沒有什么區別。
“但現在不一樣了,我和他徹底不一樣了。他依舊是麻木的、不知道這世界有多大的佃戶,我卻是…我卻是新襄虎衛中的一名官長!”
他心中正想著,身后卻傳來了鎖吶聲,這節奏是在吹緊急集合令,霍彥微微一變臉色,轉身便向著營寨奔了回去。
“開拔開拔,總算有消息了,一隊韃子出來了!”才回到營中,他的上司面對著他喊道:“將你的隊列整好!”
雖然隨著閹黨的倒臺,廠衛已經不如當初犀利,不過在就畿附近,他們還是擁有一定的控制力。因此,傳遞給俞國振的消息里,這隊正自寶坻向西逼近順義的,乃是投靠建虜的科爾沁蒙古一支,其首領乃是正白旗蒙古固山額真伊拜。
此人在破昌平、寶坻的戰斗中,都相當活躍,每每為先哨。他的部隊也最為兇殘,毫無軍紀,便是以貪殘殺擄為職的建虜當中,他也屢因軍紀不整而被罰銀。
正是因此,當他奉命回師西進時,他將阿濟各要求他只是虛張聲勢的命令拋在腦后,沿途劫掠村落屠殺老弱,殺得性起了,連自己這一支部隊離阿濟各距離超過了六十里都沒有注意。
三遍緊急集號哨響之后,田伯光來到俞國振面前:“稟官人,勤王義勇全員一百七十一人,實到一百七十一人,請下令!”
俞國振微微閉了一下眼睛,然后指著東北方向:“目標,伊拜所部,出發!”
這一次他選擇的打擊對象,仍然還不是建虜本部,而是投靠建虜的科爾沁蒙古。雖然伊拜本人是正藍旗,但他所統率的卻是科爾沁蒙古人。
他們出了營寨,霍彥看著龐奎呆呆地站在營寨口,手里還拿著空了的罐頭瓶子,傻乎乎地看著他們。
霍彥向他揮了揮手,表示道別,而龐奎卻象是發現了什么一般,飛快地跑了過來,將手中的瓶子要遞回給他:“軍爺,你的琉璃瓶兒!”
“我不是軍爺,這罐頭送你了。”霍彥很是大氣地拍了拍自己身后的背包:“我這還有,說實話,天天吃這個,吃得都有些厭了。”
“天…天天吃這個?”龐奎的舌頭打起了卷兒。
他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的美味,可在這些怪模怪樣的勤王義勇眼里,這些卻是天天吃厭了的東西!
為了解決肉類和蔬菜罐頭的口感問題,俞國振又動了一番心思,比如說,利用海帶提取味精。味精極大改善了罐頭食物的味道,也養叼了諸如霍彥這樣人的胃口,不過,熱帶海域海帶類水藻的產量近于無,因此新襄如今所需要的海帶,都是來自于進口,那些從倭國來的朱印船和走私船,除了過去的產品之外,干海帶也是在會安容易出手的貨物。
這樣的來源就決定了味精的產量很有限,目前只是優先保證家衛的供應,極少數流入到新襄與會安的市場上去,價格也貴得驚人,遠超過同等重要的白糖。不過現在俞國振在即墨青島口有了一塊據點,他準備利用這里為基地,采割、收購海帶,用于熬制味精。到那個時候,為他賺錢的物產里,又將多出一項來。
“我們走了,老兄,保重。”霍彥笑著道。
龐奎看著這支隊伍在面前經過,馬沒有跑起來,因此速度并不快。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后咬緊牙關。
這還有什么好想的,村子里便是老財,也不可能頓頓吃那鮮美無比的雞肉,為著一口肉吃,給人賣命算得了什么?
想到這里,他快步追了上去。他這幾天一直在虎衛營寨外轉悠,因此也知道,俞國振才是這支隊伍的決定者,他毫不猶豫地跑到俞國振身前攔住了馬。
然后,他雙膝落地,跪了下去:“公子,我要跟你去,我不要別的,只求能吃上那個…罐頭!”
他嘴里發出“罐頭”這個詞時很拗口,但是,卻發出了這被后來歷史愛好者們稱為“罐頭手雷人口掠奪戰術”的第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