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第二卷 “齊牛如今勇猛,已經遠勝于老朽了。”
在稍遠之處,石敬巖跟在俞國振身側,捋須大笑道。對于齊牛,他當然不會有半點嫉妒,相反還覺得十分光彩,因為齊牛實際上就是他的弟子。
“這是個人勇武的最后榮光了,可惜,石翁也瞧著了,火炮、火銃,若是運用得當,遲早會取代長矛大刀,成為戰場中的主要武器。到那個時候,老牛這一身氣力功夫,只能閑時用來玩玩了。”
“老朽倒覺得,能少費些氣力便殺了敵人,才是武道真諦。”石敬巖笑道:“不過小官人說的是,今后象老朽這般靠刀槍棍棒吃飯的粗人,怕是沒了活計,如今乘著還能派上用場,老朽請戰!”
他是個憨實的人,也談不上有多長遠的目光,但即使是這將,只要他用心稍稍公正些,也能判斷出火藥武器對于今后戰爭的用處來,不至于象某些披著“圣君”之皮的韃酋,做出禁止和封存火器的事情。
聽得他請戰,俞國振也笑道:“正要借助石翁之力。”
兩人談笑之間,第二輪火炮轟擊再度開始,這一次是六炮齊發,而且因為南北兩個大火堆照得通明的緣故,所以血肉橫飛的炮擊情形,讓這條街道完全變成了血池地獄。
這一次張可望就沒有那么幸運,一枚彈子插過他的胳膊,他雖然著甲,可那枚彈子還是在他的肩膀上撕扯出血淋淋的口子。
“上啊!”
他環視四周,既是悲憤,又是絕望,對方這一輪炮,便又將他的部下轟殺近百,而且他們再不想出應對辦法,對方還會繼續用火炮與火槍進行收割!
“跟我沖啊!”
這一次,他再也沒有留在后頭,而是當先沖在最前,他看到齊牛的身影,便徑直往這邊沖來。
“噓!”
齊牛將脖子上的哨子含入口中,然后用力吹出三長兩短的聲音,在他身后,數十名教導隊的家衛立刻結陣,擋在了火炮與火槍隊列之前。
十余丈的距離,張可望轉眼沖到,在他背后,流寇也意識到是拼命的時候了,因此紛紛沖來。眼見他們就要逼近,突然間,在火炮之后,又響起了尖銳的鎖吶之聲。
“噠嘀噠,噠嘀噠,噠嘀噠噠噠!”
“殺啊!”
家衛們條件反射一般,向著賊人進行反沖鋒,在鎖吶聲中,他們的反沖鋒顯得極為犀利,齊牛一人當先,只不過在巷子里步戰,他沒有使用馬槊,而是長刀,幾乎半扇門大小的長刀,原先是用來給馬鍘草料的,在他手中,卻成了掠奪人命的利器。
一刀掃出,張可望也是悍勇,豎刃格擋,然后整個人都被擊飛出去,齊牛這一刀刀勢未衰,將他身邊的一賊攔腰斷成兩截,自腹腔里流出的腸子也飛了出來,恰恰砸了另一賊人一臉。
齊牛獰笑著追向張可望,而賊人也沖了上來,將張可望護住,但那柄大刀在齊牛手中象是包拯的狗頭鍘,所到之處賊人都是短了半截,眨眼之間,便是十余名流寇被他砍翻在地。
賊人想繞到側后來襲擊齊牛,可齊牛身側的教導隊,以嚴密的陣型,將他兩翼牢牢護住,任賊人如何突擊,都沒有絲毫動搖。以齊牛為箭頭,教導隊組成了一個錐陣,向著賊人最多處狠狠突了進去。…
狹窄的街道,再次限制了賊人的人數眾多的優勢,而且在他們之南,石敬巖已經上了馬,手中的馬槊在火光中泛著冷芒。
“常熟石電在此,授死吧!”
石敬巖一聲怒喝,縱馬前突,在他背后,同樣是數十名家衛跟著開始突擊!
對于已經到了崩潰邊緣的賊人來說,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們遇到的是一枝懂得密集使用火器的精銳,并且這支精銳還擁有近戰格斗突擊的勇氣與能力。這樣的一枝部隊,在這個時代里幾乎就是最先近的,只靠著個人武勇與人多勢眾的賊人,哪里能夠與之抗衡!
崩潰中的流賊,有的發出絕望的最后吶喊,有的目如死魚束手待斃,也有的扔了武器抱頭下跪。其中跪下者顯然居多,反正這些慣賊,下跪受降的次數沒有七八次也有三五次,在他們看來,暫時受降,然后再反就象家常便飯一樣。
“大柱,武崖,帶著火槍隊上城頭去支援。”俞國振看著身邊躍躍欲試的高大柱下令道。
葉武崖在對面指揮戰斗,因此要用鎖吶向他傳遞命令,高大柱倒是立刻上了城墻。城頭原本有部分家衛,正在與城外試圖攀城的賊人激戰,火槍隊的到來,使得他們得到了強援,一排火槍之后,城外的賊人暫時退下,他們原本是要從城門進城的,如今手中并無乘手的工具攀爬城垣,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們被城樓上落下的巨石隔絕了與張可望的聯系,因此只能回去休整以待組織再戰。
俞國振嘖了一聲,心中有些惋惜,他這個陷阱,原本是準備給張獻忠的。流寇之中,張獻忠與李自成二人,為禍最重。雖然俞國振完全不相信所謂張獻忠屠川之說——在張獻忠死后他的部下還依賴川境與滿清激戰十載,若是真被張獻忠屠盡了哪有這種可能。但是張獻忠所到之處都是殘民害境,幾乎沒有什么建設,這種流寇習性是不容否認的。
不過能抓著張可望也不錯,此人就應該是后來留下大名的孫可望。俞國振想到張獻忠將十歲出頭的孩童收為義子帶著轉戰南北,突然覺得在這一點上他與自己倒是有幾分相似,只不過他收的是義子,而且只教其破壞之策,自己收的是學生,并且在教他們破壞之外,還授之建設之術。
“俞國振,俞國振,誰是俞國振,出來與我一戰!”
張可望帶著人被齊牛步步緊逼,很快就退回到城門口處,這個時候,他才看清楚,堵住城門口的是一個巨大的吊籠,吊籠里裝著數萬斤的巨石,被絞盤絞著掛在了城門內側之上。他們入城之后,雖然也派人去搶城頭,但上城頭的人并不多,而且緊接著發覺了木柵欄,故此忽視了這個大吊籠。
看到這個,他便知道,自己選擇西門突入是個多大的錯誤。此時他已至絕境,也還不思投降,而是想著要與俞國振做最后的決斗。
俞國振聽到他的呼喝,微微笑了一下。
“你們喊,原想捉真獐,誤捕一猢猻。”他向旁邊的護衛道。
“原想捉真獐,誤捕一猢猻!原想捉真獐,誤捕一猢猻!”
周圍的家衛一時不明此言之意,但俞國振有令,自然大喊了起來。張可望聽得此言,一愣之后便明白了意思,“真獐”指的是張獻忠,“猢猻”指的就是原名孫可望的他!
暴怒之中,他向著這邊沖來,可這個時候,城頭又是一陣排槍聲響起,那是上了城頭的火槍隊居高臨下,對著賊人最密集處開始射擊,原本已經失去了戰意的賊人,這個時候連負隅頑抗的意圖都沒有了,幾乎所有人都扔了兵器跪了下來。…
只有張可望,還一個人站著,他環視周圍,心中凄涼,不曾料想自己初次獨當一面,便是兵敗喪命之時。
“俞國振,我就是變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橫刀于頸,猛然一拉,血從刀口狂涌出來,然后尸體仆倒在地。
“這廝倒是性烈,原本還想生俘…不過也是,若換了獻賊這般積年老寇,只怕見勢不妙立刻投降了。”俞國振隨口說道:“好吧,剩余的人,全捆起來,派人去給史參議他們報平安…唔,順便跟他們說,若是想要更大功勞,可以出城擊敵了。”
俞國振無意把一切事情都包下來,此次守城到現在,他想達到的目地幾乎都實現了,練了兵,立了功,還獲得到了足夠的聲望。
而且,此戰只是消滅了張可望,尚未抓住張獻忠。就算是俞國振,對于張獻忠接下來的反應,也是猜測不出。他心中隱約有個想法,張獻忠可能根本沒有將無`為縣當成一回事,他的真正目標并不在無`為縣。
對于張獻忠來說,一城一地的得失,他從來不放在心上。
“是。俘虜如何處置?”
“先押入營中,等待甄別,該殺的殺,該徒的徒。”俞國振嘴角微微彎了彎:“至于張可望的尸體…一起送給史可法,讓他看看如何分潤功勞吧。”
俞國振一點都不怕史可法貪占功勞,史可法能力可能不太行,但這點人品還是有的。他到時候肯定是來尋自己,兩人商議如何決定功勛分配之事。
高大柱應了一聲,然后吩咐一個家衛前往衙門傳信。
這個時候在衙門當中,史可法倒還是保持了鎮定,西城處傳來的炮聲、銃聲和廝殺聲里,他危襟正坐,開始寫遺表。
遺表中他回顧自己與流寇交戰的經歷,總結出數條教訓,然后言辭肯切地提出一大堆建議,第一條還是老一套,一定要任用正人君子,至于誰是正人君子,當然就是東林一脈。為了加強自己建議的說服力,史可法還特意回憶了一下當初與閹黨爭斗時他老師左光斗等人的“功績”,卻全然不提,只是在當今皇帝繼位之后,才一舉擒殺魏忠賢之事。
遺表寫了一半,卻還沒有等到流賊上門,史可法覺得這是老天給他機會。而羅之梅與嚴覺,則坐不穩,已經幾次出門去看,又回到史可法身邊,將掛在屋梁上的白綾拉了又拉,猶豫著是否現在就將自己吊上去。
就在這時,門口終于傳來喧嘩之聲,羅之海與嚴覺以為最后時刻來臨,一個個眼含雙淚,然后互揖告別,將那白綾套在了脖子之上。
然后,他們聽到外頭傳來的大叫聲:“勝了,勝了,俞公子伏擊賊渠張可望得手,我們大勝!”
兩人一激動,不小心便將腳下凳子踢翻,頓時掛在梁上手舞足蹈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