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山心滿意足的躺在干草堆里,舒展四肢,不知不覺間,昏昏睡去。
這一夜,他沒有再夢到前世。
而在離牛棚不遠的茅屋里,李大夫婦,則被這肉香味折騰的輾轉反側,也是直到大半夜才睡去。
第二天清晨,雞剛鳴過三聲,一個穿著翠綠綢衫的矮胖子,來到田間地頭,他不是旁人,正是這小小臥牛村中的最大地主劉老爺,也就是李大夫婦口中的劉管事,只因他在城里給大戶人家當過管事,年紀大了便得主家恩賜,衣錦還鄉。
但他仍要人稱他劉管事,以彰顯自己和這幫泥腿子截然不同的身份地位,并與尋常的土包子地主區分開來。又因村里的大半土地都被他使各種手段吞并,所以又有個雅號名為“劉半村”。
若說劉半村有什么志向的話,那自然就是變成劉全村,不過這不能著急,用他在城里先生口中聽來的話來說,就是徐徐圖之。他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定能實現這個愿望,到時候這村里的人都是他的長工,他就是這臥牛村里的土皇帝,要怎樣便怎樣。
但劉管事現在心中卻有些不喜,只見自家的土地上,沒幾個長工在干活,招招胖手:“怎么才這幾個人?其他人呢?”
一個長工陪著笑臉道:“劉管事,都去幫李二蓋房子。”
“李二,哪個李二?”
“就是那個放牛郎啊!”
“老子當然知道,他哪來的錢?”
“那小子走了狗屎運,白撿了一頭大野豬,村里只要愿意去幫他蓋房子的,就送一大塊豬肉,就在臥牛崗底下,現在熱火的很。”
“那你怎么不去?”
“我跟他翻過面皮。”長工訕訕說著,心中萬分不舍,那可是肉啊,尋常哪里吃的上。
劉管事拈拈八字須:“走,咱們也去看看。”
一覺醒來,李青山就開始著手分家之事,當務之急,就是給自己造一座像樣的屋子,不能再寄人籬下。
以前的他是沒這樣的能力,但有了這頭大野豬,許多事情都迎刃而解,稍一招呼,就有許多人來幫工,他也算是見識了豬肉在這個世界的魔力。
臥牛崗下,柳暗花明,風景秀麗,若擱在前世,這樣的地方,不是旅游景點,便是富人別墅區,哪輪得到他來占據,而且此地遠離村落,也方便他保守秘密,可以放心同青牛交流。
李青山便站在眾人之間,往來指揮,心情說不出的舒暢,些許有些明白了青牛所說的吃肉的含義,不止是強化身體而已。
若是衣食無著之人,為了果腹整日營營茍茍,哪還有心思做別的事情,更談不上什么見心明性。
劉管事站在遠處遙遙的瞥了一眼,自言自語道:“這么說,他們兄弟是要分家了。”卻剛巧看見,李大夫婦,也在遠遠的觀望,見自家兄弟起了新居,不但不高興,反而是恨得咬牙切齒,心中便有了算計,笑著走上前去。
不過十余日功夫,一座新居落成,眾人領了豬肉散去。
李青山滿意的望著新居,雖然只是尋常的土坯房,上面蓋著茅草,他就站在籬笆圍成的小院里。但這即是他的新家,是他在這個世界安身立命的第一步。
這些天來,他每日肉食不斷,臉色恢復紅潤,站在那里也多了幾分底氣,雖只是十幾日功夫,身材卻似憑空長了幾寸。
正在李青山高興的時候,一個鶴發雞皮的老太婆踱進院子里,嚇了一跳似的:“李二郎,你這屋子蓋的不好啊,大兇啊!”
李青山一皺眉頭,這就是小時候灌他符水的神婆,整天神神道道裝神弄鬼,糊弄這些愚昧落后的村民,他向來對她沒什么好感,不過她在村里威望甚重,村里有什么婚喪嫁娶全都要向她問卜,當然在問卜的時候,當然少不了敬神的祭品。
李青山也不敢怠慢,行了個禮道:“您怎么來了?”
神婆看也不看他,在屋子里左顧右盼道:“這里有陰氣,有邪祟,還好我有準備。”她一手持著瓦罐,一手持著柳枝,用柳枝沾了瓦罐里的水,在屋里院里隨意揮灑,口中亂七八糟的吆喝:“快走啊,快走啊…”
李青山阻攔不得,只得任憑她胡鬧,他雖然已經信了鬼神之說,但才不信這里有什么陰氣邪祟,他身邊就跟著個實實在在的精怪,若真有什么不對勁,青牛自然會告訴他,哪輪得到她。
神婆灑完水之后,仿佛幫了李青山大忙一樣,又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無非是李青山能有這個運氣,都是全憑神賜,現在到了還神的時候了。敬神的最好東西,自然就是野豬剩下來的大豬頭。
李青山才算是明白了她的來意道:“恐怕不是神要吃,是你要吃吧?”
對于李青山的小小無禮,神婆勃然大怒,挺著身子用另一種聲音道:“李青山,你不聽本神的勸告,是要有禍患的。”
李青山知道這是她請神附體的把戲,尋常村人見了這一招,就是那膽大也嚇得面無人色,跪下來叩頭,就是原本的李青山也不敢完全不當回事,但今時不同往日,他抱著手臂看笑話似的:“福禍無門,惟人自召,與神何關,您請吧!”
神婆見這一招竟然沒有用處,訕訕恢復原狀,陰森森的道:“你等著!”
神婆走后不久,禍患果然來了。
一個村人來請李青山到祠堂里去一趟,村子雖小,規矩甚多,他同哥哥分家的事,理應是要到祠堂里,當著村中長者的面分割清楚,不過也得他先提出才是,難道他那哥哥竟搶了個先。
李青山隱隱覺得有些不安,青牛卻又不知到哪里去了,只得硬著頭皮。
所謂祠堂,不過是一個門洞很深的小屋子,但卻是村里少有的磚石建筑,里面供奉著李劉兩家先人的牌位。
黑漆漆的屋子里,幾位老人分列左右,當首的便是臥牛村的村長,年過六旬,身子佝僂的不成樣子,也是李家的人,照輩分李青山還要叫他一聲爺爺。
李大夫婦已經等在哪里,看見李青山就狠狠的瞪過來,倒似李青山怎么害了他們,隱隱的帶有幾分報復的快意。
李青山不理會他們,只向眾位老人行了禮,便在村長的主持下開始分家。
原本李青山想著,他的東西也就那一頭青牛,與幾畝田地,沒料到實際上卻比他想象的要復雜的多。
村長一臉公正嚴肅,亂七八糟的雜物,分給了李青山許多,精細到了一支勺子,一雙筷子。
每說出一樣東西,李大嫂就肉痛的抽搐一下,看李青山的目光越發的惡毒。
李青山不為所動,泰然自若,而且那些生活雜物,也都是用得上的,免得他去重新置辦。
足足分了大半個時辰,村長方才停下,用渾濁的雙眼環顧左右:“你們可有什么不服?”
李大夫婦都道服氣,李青山卻覺得不對:“爺爺,還有那幾畝田地?”
“什么田地?”
李青山愕然,當初爹娘離世的時候,可也是當著這位的面,說的清清楚楚的,就是怕大哥欺負了他,要這位村中德高望重的老人主持公道。
李大嫂已經說開了:“你年紀小不曉事,那兩個老東西借人家的銀子的不還,早已經抵償給人家了。”
李青山勃然大怒:“你叫我爹娘什么,你再說一遍?”雖然沒有特別深的感情,但那也是他在這一世的生身父母,怎能容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肆意侮辱。
李大哥卻已擋在李大嫂面前,幾個漢子也從祠堂外走進來,顯然是早有準備。
李青山且注意到,這幾個都是村里的潑皮無賴,平日里就是偷雞摸狗,欺男霸女,不會講什么同村人的情誼,下起手來絕不會留情。
村長暗罵了一聲蠢婆娘,嘆息道:“字據我都查驗過了。”
“字據在哪里?”
李大哥道:“我們拿回來已經燒了。”
“不知是欠了哪一位的銀子?”
李大嫂得意的道:“村里的劉管事,你有膽就上去去要,看劉管事不剝了你的皮,怎么著,老娘就是欺負你個忘恩負義的小畜生。”那幾畝地都是良田,很是賣了些銀子,算是彌補了沒吃上豬肉的虧欠,她下定決心,一回家就去買只雞來吃。
李青山直氣的渾身發抖,指甲刺進手心里。
憑他兩世為人的經歷,如何不知就里,莊稼人視土地為命根子,怎么會隨便抵償給人家,他那爹娘也是在土里刨了一輩子食,又怎么會借人銀子。
這分明是合起火來欺負他,失卻了土地,他若是想吃上飯活下去,就只能去劉管事莊子里當長工,縱是有天大的氣也得受下來,真是好算計。
李青山在家中被哥哥嫂嫂冷眼相待,無非就是吃穿的差些,尚且能夠接受,但哪像這樣顛倒黑白。他前世混跡網絡,自以為什么社會黑暗面都見過了,并為之憤怒喝罵。但當這種事落在自家頭上,才發覺是如此的難忍。
他若是應了,就算是服了村里的分配,再無申訴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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