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一線之間
危機與機會，有的時候就是一線之間，向左，就是萬丈深淵；向右，就是光明前程。能不能化危機為轉機，能不能把握住稍縱即逝的機會或者叫機遇，在很多人來看，都是非常困難的。想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三國時候，有一個叫袁紹的人，兵強馬壯，謀士如云，朝廷里反曹操的力量也在暗中支持，可以講曹操是一片危機，袁紹是機遇正當時，但袁紹不是一個關于把握住機遇的人，官渡一戰，原是危機的，成了統治北方的機會；原是機會的，卻葬送了大好前景。
現在，擺在方圓面前的，恰恰就在這一線間。是機會，還是陷井？方圓也有些判斷不清。但是根據他對丁曉華兩天來的了解，和對“天上掉餡餅”的強烈不信任，方圓在一瞬間做出了選擇。
“丁董事長，我可以先講兩句嗎？”方圓神色中有著恭敬，但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出來。
丁曉華笑吟吟地看著方圓：“好啊。小方為納斯集團提了幾條非常好的建議，現在都已經轉化為公司的決策。我希望能夠聽到更讓我愛聽的，更有利于納斯集團發展的意見和建議。”方圓說：“《公務員法》和《教師法》都有明確規定，像我這樣的情況，是不允許在企業兼職的，哪怕連顧問都不能當，更不用說是當董事了。說實話，我連董事是干什么都不太清楚，只知道董事長是大老板。雖然我不能做納斯集團的董事，但是如果需要我方圓為納斯集團出出主意什么的，我一定會盡力。”
丁曉華的臉色陰沉了下來。
全場都安靜，都看著丁曉華。丁曉華目不轉睛地盯著方圓，妄圖用眼神讓方圓屈服，但方圓的目光并不回避，很純凈很坦然地看著丁曉華。以往，丁曉華用這一招，不但是征服女性的有用手段，也是征服下屬的有用手段，但今天，這個手段失靈了。
過了好久，丁曉華才悠悠地說：“小方，在座的各位董事可都是跟了我至少十幾年的老兄弟，老伙伴。我讓小珂當董事，是因為我是控股，將來我的股份會轉移到小珂的名下；我讓你當董事，是因為你確實是一個經商的天才，我希望你將來能成為管理團隊的重要成員。我掌握納斯集團十幾年了，你是第一個敢這樣違背我意愿的人。”
方圓說：“丁董事長，我不是納斯集團的人，既不是你的上級，也不是你的下屬。你欣賞我，看重我，我很感激。但是我志不在商界，所以對經商并不是特別有感興趣。”丁曉華說：“不管是不是我的下屬，頂撞我就是讓我難以接受的。”丁楚珂忽然開口：“爸，你這樣可不好。在英國，你這樣會被視為獨裁者，成為西方老百姓心目中的薩達姆、卡扎菲一樣的人。方圓目前確實不是納斯集團的人，但是將來會不會成為納斯集團的人，你又何必急在一時？”
“哈哈哈哈！”丁曉華忽然大笑起來：“還是我家小珂聰明。好，今天就不討論增補方圓為非執行董事這件事。但現在不討論，不意味著將來不討論。各位，現在表決，增補丁楚珂為執行董事。舉手表決吧？”
毫無疑問，所有的人都舉起了手。丁曉華是控股股東，占股超過一半，人家把女兒放進來，誰也不能說個一二三。方圓沒有動，丁曉華似乎是不想放過他：“方圓，你沒有舉手。”方圓說：“董事長開玩笑吧，我可不是董事會成員。”丁曉華嘿嘿笑著：“好，好，我真痛快。終于有一個敢頂撞我的人了。你膽子真不小！”方圓說：“我是客觀陳述，怎么叫頂撞呢？”丁曉華不理方圓，對全場說：“我作三點要求：一、小方今天提的5點建議，各部門負責落實，各分管副總負責督促，確保盡快見到成效。每周各部門要向我匯報這5項工作進展情況，我相信，有這5條建議，再加上我們以前所做的努力，應當很快就見到成效。二、我的女兒丁楚珂從今天起參與納斯集團管理。因為是生手，也不具體分管什么，就先跟著你盛叔叔學吧。把你盛叔叔的本事學到手，再安排副總裁或其他職務。三、小方雖然暫時沒有成為納斯集團的董事，但仍然是納斯的貴賓，大家在心里把他當作副總裁就可以。如果有誰心里想不通，什么時候都可以找我談談心，我們溝通溝通。散會！方圓留下來，老盛你也留一留。”
帶著無數的疑問，副總們、部長們、中層的處長、經理們離開了會議室。許多人都有意無意地看看方圓，再看看丁楚珂。大家或許想得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極其相似：這個方圓與董事長的女兒之間，肯定有故事。
方圓想走，但不敢走。不是怕丁曉華，而是不想撕破臉。他現在對丁曉華佩服得很，丁曉華對人性了解得太透徹了，甚至已經能夠把握到人的心理。每一次把話說到你勉強能夠接受的底線，每一次都把事情做到讓你翻臉還差一點點火候的狀態，每一句話都有著深深的長遠的布局和考慮，與這樣的人在一起，無異于伴君伴虎，但同樣也能更好地鍛煉自己，在保證自己不死或不被作賤掉的前提下。
丁曉華似乎忽視了方圓的存在，對副總裁盛啟明說：“啟明，咱們是幾十年的老朋友了。你是納斯集團的頂梁柱，管理經驗、管理水平，都夠小珂學一輩子的。今天我就把小珂交給你了，你這個當叔叔的，可要盡心哪！”
話是親切的話，但方圓現在越來越了解丁曉華的為人，知道這幾句話遠遠沒有那么簡單。反正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自己在旁邊看戲也挺好。
盛啟明說：“小珂跟著我，我是無比歡迎。可以說，我是看著小珂從梳小辮兒的小丫頭，出落成今天的大姑娘了。只是我整天忙得腳不離地，有的時候真地顧不上我的小侄女，我害怕耽誤了她呀！”
有意思了。盛啟明這哪里是“無比歡迎”，分明是“無比不歡迎”啊！這總裁與常務副總裁之間，這這樣一件小事，爭個啥意思？難道納斯集團也像著市委書記和市長之間那樣，明和暗不和嗎？方圓喝著茶水，安靜地看著丁曉華和盛啟明。哪里都有故事啊！有的時候，看故事的過程也是一種學習。俗話不是這么說嗎？一個人想殺豬，別人問他殺沒殺過豬，他說，以前沒殺過，但看別人殺過。后來就引申成，沒殺過豬，還沒看過豬跑嗎？這也是一種學習，一種非常特殊的學習啊！
忽然鼻息間有縷淡淡的清香。回過頭，是丁楚珂端著茶壺，站在了方圓的身邊。方圓看看茶杯，果然是沒有多少水了。伸出杯，沖著丁楚珂微微一笑：“謝謝。”丁楚珂接過杯，給方圓倒上水，輕輕放下，露出潔白的牙齒：“不客氣。你剛才安然靜坐的模樣，非常有男人的魅力，會讓少女的心萌動的。”方圓說：“我在學習。”
丁楚珂有些驚訝：“學習？”方圓點點頭：“是學習。三人行，必有我師。丁董事長和盛總裁，都是我要學習的前輩。”丁楚珂有些嫩，還不能完全理解方圓話里的意思。丁曉華說：“小珂，你怎么這么偏心眼兒？還沒跟小方怎么樣呢，就開始向著他了？你看看，我杯子里都見底了，也不見你來倒杯水；還有，你盛叔叔的杯里也沒有水了，你怎么也不趕緊倒上？”
方圓苦笑，這丁曉華，話面上看，是說自己跟丁楚珂之間沒什么，但似乎是在往自己跟丁楚珂之間有什么上面引呢！唉，老奸巨滑的家伙，在這個方面，確實要向丁曉華學習，自己還是太嫩。想不出合適的回應的話語，方圓就干脆不回答，坐在那里，如老僧入定。
丁楚珂說：“爸，你剛才不是說了嗎？方圓是咱納斯集團的貴賓。貴賓，那是一定要招待好的，否則就是怠慢了人家。”丁曉華說：“呵，我閨女把爸爸的話來抵擋爸爸的問題啊！好，好，很好。”丁楚珂說：“我是爸的女兒嘛。”丁曉華哈哈大笑起來：“啟明，怎么樣？我這女兒可真是孺子可教啊！”盛啟明說：“我覺得我這點墨水，可真教不了我的寶貝侄女。董事長，我覺得你親自來培養，更好。”丁曉華說：“我什么都不會，我只會睡漂亮女秘書。納斯集團的日常運轉，功勞在誰的身上，我心中有數。啟明，這件事你就不要再客氣了。小珂能把你治理公司的本領學個三分五分，我就知足了。”盛啟明說：“好吧，既然董事長這么信任我，我就勉為其難。小珂侄女在英國學工商管理，是真正的海歸，到時候可別笑話我這個土孢子。”丁楚珂給盛啟明倒上水，很尊敬地說：“盛叔叔寶貴的經驗，是我寶貴的財富。我的那一套，比趙括紙上談兵，強不到哪里去。”盛啟明笑了：“只要能吃苦就好。”丁楚珂說：“這個沒問題。我在英國生活了9年，自理能力還是很強的。我到時候就當盛叔叔的小跟屁蟲兒，好不好？”盛啟明點了點頭。
丁曉華臉上的笑容更燦爛：“啟明，中午有沒有時間？我們一起吃個飯，我好好敬你幾杯。”丁楚珂說：“我也敬盛叔叔幾杯。”盛啟明站了起來：“不了，我還要召集幾個部門開個小會，把方局長的建議、董事會的決策，研究怎么落實，怎么結合納斯的實際，推動產生實際效益。”丁曉華站了起來：“好，啟明，我們好兄弟，就不說那么多客氣話了。小珂，送送你盛叔叔。”丁楚珂說：“好的。”
丁楚珂和盛啟明出了門。丁曉華又坐下了，看著方圓：“看出什么門道沒有？”方圓說：“丁叔是下棋的高手，能看七步遠。我只能看出一點點，哪能看得清丁叔的棋怎么下呢？”丁曉華說：“說說看。”方圓說：“我看盛總并不想帶丁楚珂。”丁曉華說：“不錯。他為什么不想帶？”方圓說：“不知道。”丁曉華說：“盛啟明是納斯集團的三股東，占股9％，當時是改制前納斯的副廠長。這個人管理能力比較強的，至少比我強。我不太精通具體的管理，我的強項在掌握全局，在溝通協調，在爭取各級領導和各兄弟單位的支持方面。你說，我讓小珂跟著他來學企業管理，是不是正確的決定？”方圓點點頭：“是，這一棋步，影響長遠啊！”丁曉華說：“未來納斯集團一定要交到小珂手里。小珂的思想太西化，高中、大學、碩士都是在英國讀的，又講究什么紳士風度，那玩意兒出席個酒會還行，但到了真刀實槍的商場上，半點都不實用。中國文化、中國官場、中國商場，都不是靠紳士風度能取得勝利的。什么叫臉上笑得燦爛，暗地里捅刀子下絆子？如果應付不了這個，就沒辦法立足和生存？小珂太嫩，如果她能有你現在的三分之一，我就敢直接任命她擔任副總裁，直接著手管理公司事務。”
“爸，看你又在說我壞話！”丁楚珂嘟著小嘴，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丁曉華說：“坐下吧，小珂。”丁楚珂坐下后，丁曉華這個時候，眼神里全是慈父的摯愛。虎毒不食子，在丁曉華的身上體現得非常充分。丁曉華說：“小珂，你來說說，盛叔叔為什么不想讓你跟著他？”丁楚珂說：“覺得我是個累贅？”丁曉華說：“小方，你來說。”方圓說：“我也不知道。”丁曉華說：“你肯定有想法，怕說錯是不是？”
方圓嘆了一口氣：“丁叔，跟你在一起，我真地很有壓力。”丁曉華哈哈大笑：“你都叫我叔叔了，我還能害你？昨天你的表現不錯，見到女色不動心，見到金錢不動心。我是真動了心思，想挖你過來，直接擔任副總裁和非執行董事。”丁曉華看了一眼愛女，繼續說，“如果條件成熟，再改任執行董事兼副總裁。”方圓說：“我根本不懂企業管理的。”丁曉華說：“能管好一個學校，能管好一個部門，管一個企業稀松平常。關鍵的是，你對中國特色的官場文化、商場文化，認識程度超過了我所見過的所有30歲左右的年輕人。”方圓說：“丁叔過獎了。”丁曉華說：“不扯遠了。就說我剛才的這個問題。”方圓說：“丁叔，盛總裁不想收小珂，我覺得他似乎有一種提防之心。”
丁曉華一巴掌拍到會議桌上，說：“小方，果然是人才啊！不錯，我現在在董事長的位置上，他怕我，他服從我，但提防之心從來都沒有消除過。你繼續說。”方圓說：“我能看到的，就是這些。畢竟我不了解丁叔和盛總裁之間的事情。”丁曉華說：“不錯，我用盛啟明，但也得防盛啟明。盛啟明有個兒子，他做夢都想把兒子送到納斯集團里來，我一直沒同意。我的女兒在接手納斯集團的管理權之前，他的兒子是不能進來的。等小珂出手了，成熟了，他的兒子也肯定得放進來，畢竟盛啟明占了9％的股份。不過，那個時候，小珂也能獨當一面了，我也沒有什么好擔心的。小方，如果你肯幫小珂，我就是現在放盛啟明的兒子進納斯集團，我也不怕。可惜了，唉，要是幾年前我知道有你這么一個人才，絕不會讓你娶孔子田的閨女！我他媽的真難過！”
方圓的心很震撼：敢情又一個想讓自己當正牌女婿的父親。丁曉華說：“盛啟明為什么不讓小珂跟著他，一是不想把他企業管理幾十年的經驗教給小珂，他要教的是他的兒子。二是不想讓小珂監督他日常工作中的一舉一動。他在納斯集團，是常務副總裁，什么都管，也有很多的利益在里面。如果有小珂在監督著、旁邊看著，他的很多勾當不方便來做；三是小珂在他身邊呆個一兩年，公司日常的事務都熟悉了，那么他也擔心我把他架空，讓小珂擔任常務副總裁，他成了邊緣人。哼，他越是不想讓小珂呆在他身邊，我就一定要讓小珂呆在他身邊！納斯集團是我控股的公司，將來也是我女兒來繼承的，怎么著也不能讓一個外人長期占據著常務副總裁的位置！”
丁曉華的面容顯得有些猙獰，言語中有著一些憤恨與無奈！剛才沖著盛啟明態度之友好，語氣之親善，原來都是偽裝出來的。在丁曉華的心里，對盛啟明簡直就是如梗在喉、如芒在背呢！
丁曉華似乎意猶未盡：“盛啟明那個兒子，簡直就是個人渣。我也有不少女人，但是我從來不是濫玩，玩就玩我能掌控的、不會出事的。盛啟明那個兒子，正事不干，天天混夜總會，好幾次如果不是我打電話找王楚尹，那個混蛋就得進監獄呆著了。盛啟明還妄想讓他兒子娶我家小珂，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看看他配得上我家小珂嗎？他的如意算盤打得好啊！娶了我家小珂，小珂如果有了孩子，將來我的股份，他的股份，都是他老盛家的孫子的股份！也就是他們老盛家的股份！我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竟然要為他們老盛家鋪路，他想得美！”
這可真是丁曉華內心最最隱私的秘密啊！今天竟然當著方圓這個外人的面講出來，讓方圓大吃一驚，也倍感壓力！方圓說：“丁叔，這些事其實你不應該跟我說的，只跟小珂說就好。”丁曉華說：“不錯，這些話我從來沒有講過，一直壓在我的心里。我今天既是講給小珂聽的，也是講給你聽的。你現在是不是知道我特別不容易？是不是知道商場的勾心斗角，一點也不比官場遜色？”方圓點點頭：“是。”丁曉華說：“小方，我莫名其妙地就是信任你，以后你就幫我，也幫小珂，好不好？即便你和小珂不能做夫妻，那就做好朋友。幫助好朋友，是不是也在情理之中？”
方圓抬眼看了看丁楚珂，丁楚珂的眼睛里竟然全是期待之色。方圓內心猶豫了。宋思思之后，方圓不想再接觸其他女人，更不想與其他女人產生任何交集，但是為什么冥冥之中，又來了一個女人？而且這個女人的爸爸，手腕不是一般地強，自己能撕破臉皮，徹底地拒絕丁曉華這個人精兼人渣嗎？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