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開盡綠柳漸蔭,轉眼已是四月的天,曾家老爺和曾家大爺收到消息后一路急趕慢趕終于再三月中旬的時候趕回了京城。
那時曾家府院已經開始了重新修葺,殘垣斷壁的都拆扒干凈,曾家老爺就算悲傷,但至少免了觸目傷情,再加上路途遙遠耗費了時間和心力,最終也就是對著欣欣向榮的繁忙場面,掉了幾滴眼淚,哽咽了兩個時辰。
謝家這次出了大力氣,從安撫到修葺,全然包干到底,當然對曾家老爺言語的實情,略有更改,乃是:太后安插了下人,挑唆了心灰意冷又內心悲憤的林嵐沖動而行,最后落得家毀人亡后,林嵐羞愧,自盡相陪,昏迷多日的曾徐氏則熬了過來。如此版本讓曾家無奈,他是可以惱恨謝家牽連,但現在謝家不但什么都包了,謝家當家奶奶更許諾會把弘哥兒和盼兒日后之路也包了,曾家老爺還能不知足嗎?
人都已經死了,你再哭也沒用啊,在外做地方官更加明白有了世家依仗的好,立刻就敗給了實際利益,和和氣氣的把這事兒給抹了過去,只說小兒子命苦,死于了大火。
雖然曾家還有兒女,不耽誤香火繼承,但曾徐氏卻是最疼著這個小的,老爺子沒怪罪她,她卻有些過不得心里的坎兒,知道內情后,每每看到林熙,就會想起那天差地差的林嵐來,最終房子才修葺一半,便做了決定,舍了這處宅,同曾家老爺一道去地方上過,曾家大爺也表示這樣好,他也能就近照顧。
謝徐氏知道后,極為不舍,但離開傷心地無疑是最好的選擇,于是拿了私房錢出來貼補了大半給了曾徐氏。又叫安三爺寫了七八封拖事的帖子,叫他們日后好請那邊有名的先生給孩子蒙學,等到日后七八歲上再上京城來,謝家為他辦進小學里正經看護著。
于是這件事就這么揭過了。曾家離開后,林熙想了想還是說著宅府照修,日后等弘哥兒來,再交于他手,至少在京城這也是個產業,更是謝家以及林家給他的一份補償。
四月,已經徹底斷了寒氣。處處暖融融的,偶然的天還能熱的你額頭上沁汗,府中上下更是都換上了春衫,就連小寶也換上林熙親手做的小夾衣。
小家伙已經會爬了,成日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四處的瞅,忽而不知看到什么咧嘴一樂,便是一通手腳亂爬,口中還跟給自己使勁加油一般的嗯嗯個不停。
林熙捧著手里的賬冊歪在榻上。眼睛略有些往一處黏糊,她擋住了最外的一個口,乳母姚氏擋住了另一側。便由著小寶在內爬個不停。
此時門簾一挑,五福走了進來,輕聲言語:“奶奶,娘家太太和大奶奶過來了。”
“哦,快請!”林熙的瞌睡蟲被驚走,叫著游紅給她伺候了帕子擦了一把臉,才抹了點面脂勻開,她們便進了屋。
“娘,大嫂!”林熙忙著招呼,陳氏卻是一進來就直沖著小寶去了。洪氏伸手扯了林熙沖她笑:“你快別招呼了,婆母這一路都念叨著他呢,你且等她把心里那口子癢肉熨貼了著吧!”
林熙聞言撲哧一笑,看著母親逗弄著小寶,便伸手把洪氏直接拉到了一旁的椅子上:“怎么就你一個跟著我娘過來,也不帶著你那兩個!”
“帶不出來。大的那個跟著你大哥的恩師墨先生已經開了蒙,終日要忙著讀書,小的那個二月上已經學會了走路,如今天好,成日的拉著人到處在府院里轉,看到什么都新鮮,你若不如他意,就知道扯著嗓門哭,混的厲害,我才懶得帶他出來,省的鬧得你府上不安寧,咱們也說不了事。”洪氏說著從五福手上接過茶潤了一口,便同林熙問道:“誒,渝哥兒那邊的事怎樣了?老太太板著指頭數了這些日子,叫這我來問清楚,她也好早點給葉嬤嬤那邊傳過信兒去。”
“我還當就我一個要惦記著,感情老太太也念著。”林熙說著看了一眼還在逗弄小寶的陳氏。
“能不念著嘛,自打六姑娘去了后不久,她便身子不大爽利起來,前些日子聽莊子上傳來信兒說葉嬤嬤前些日子摔了一跤,傷了骨頭,她就記掛上了,最近時常念叨著‘恩怨兩消’的半截話就催問著渝哥兒的親事呢!”
“你說葉嬤嬤摔傷了骨頭?”林熙立時關注起來:“怎么也沒人知會我一聲?”
“怎么好知會,你這邊事情那樣多,老太太生怕你應付不完,怎好擾你心呢!”
林熙聞言嘆了一口氣:“祖母疼我,就想叫我少掛心,只是葉嬤嬤不同,我到底受了她太多恩惠。我看我還是揀個日子過去一趟瞧瞧她,順便把渝哥兒的事也給她仔細說說。”
“應該的,只是這事兒,不會有變數吧?”
“放心吧,渝哥兒考也考過了,還有三日便會放榜,只要中了進士,他朱家閨女便是娶定了,倘若渝哥兒時運不濟,慎嚴也幫著給物色了鐘家的,那可是書香門第的大戶之家,也虧不著他!”林熙正說著,小寶突然哇的哭了起來,林熙立時起身過去抱了抱,只是片刻的功夫,小家伙就安靜下來,再瞧他,竟是閉著眼睛開始呼呼的睡了。
半盞茶后,林熙便把他交給了姚氏,由她抱著去了隔壁休息:“這才多大點兒,就學會吵瞌睡了,一要睡便先哭兩嗓子。”
“你還說他,你小時候還不是一樣!”陳氏當即剜了一眼林熙,老人家疼孫子,橫豎是你不能在她面前念一點不是。
“是!”林熙忙笑著扶了陳氏的胳膊,拉著她在榻上坐下,洪氏也湊到了跟前:“怎么是你哄著,沒叫乳母安撫?”
林熙臉上一紅:“我喂了他吃了些我的奶,小家伙就親上我了,如今就算不吃我的,也喜歡叫我抱上一抱。”
“兒子親娘,好著呢!”陳氏眉眼里透著笑,打量著林熙:“胖了。我這姑爺還成,沒餓著你!”
林熙立時哭笑不得:“娘,好歹我也是謝家主母,您這話說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謝家沒糧了呢!”
陳氏聞言笑了起來,卻又忽然眉眼有了一絲傷寒,林熙一愣忙知自己話語有欠,果然陳氏嘆了一口氣:“我看著你便總是心生感慨,三個女兒,老大就那么去了,老二看著嫁了個富貴人家。到頭來日子卻也過得緊巴巴的,唯獨你好著,卻偏偏還得隔著門,連面都見不得。”
林熙低了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在謝家,四姐在莊家,這有什么辦法?若是四姐夫是個圓滑通透的人,也不至于如今我們還隔著門。”
陳氏搖了搖腦袋。似還郁悶,倒是洪氏伸手搖了她的胳膊:“婆母還是想開些好,雖說四姑姑。現如今的日子是緊巴,但到底四姑父還是待她極好的,你看三姑姑,縱然衣食無憂,卻整個人消瘦清冷不說,看著更像個老婦人一般,這哀莫大于心死,四姑姑和三姑姑比起來好太多了。”
陳氏聞言點點頭:“也是,人得知足。”
林熙看著洪氏哄住了陳氏,未免她還在這里繞著。便問到:“娘今日過來,是不是有什么事和女兒說哦?”
陳氏點了頭,伸手從袖袋里抽出一封信來:“上次你和我說了那事,我便回去翻了契書,抄了她當初的名字和人伢子的行號,寫了封信回娘家。叫著幫查她出身,今個早上這信兒就到了,我一看,嚇了一跳,這秀萍原本竟然是罪臣家的女兒,罰到官家為奴后,才一個月就給發賣了出來,后來在人伢子手上過了三道才入了我府。”
“罪臣之后?”林熙口中念著取了信瓤細細讀了一番。
陳氏把所求發了回去,娘家人便拖銀子去了官府找了師爺,師爺幫著又尋了這人販子出來,這人販子已經老了,本說自己過手那么多人,根本記不住誰,但后來看到王云兒這個名字,卻一下來了精神,說著這個孩子她有印象,因為這孩子到自己手里后,就不像別的人哭啊嚎的,一直都很安靜,以至于她太過安靜,到了幾處人家,都被人家嫌棄性子孤僻給退了出來,幾經轉手進了陳府后,倒沒再見退出來。
“你外祖父寬厚,見她不愛言語便叫她跟著我,說我們一般大,她應是流離失所太久,習慣了一個人,所以不大會與人相處,后來我什么都分她一些,包括我的首飾,日子久了,倒也和我親近,慢慢也對了,因此我把她做了心腹,帶到了這邊,后面又給她開了臉,幫我理著帳,可誰曾想,我那般暖都暖不熟她,末了竟是心向外了,我就不懂,到底是為這什么呀!”
林熙沒有言語,她盯著信瓤上罪臣家眷四個字看了許久,忽而一拍腦門:“哎呀我怎么就忘了呢,珍姨娘也是罪臣家眷啊!”
陳氏聞言一愣:“她是罪臣家眷,你提起她做啥?”
林熙急忙拉了母親的手:“娘,你可記得珍姨娘的出身?她是哪個罪臣家罰出來的?”
陳氏立時愣住,她呆了好半天還是搖了腦袋:“最初你父親說過一次,我那時也沒太留意,后來她人都沒了,我也早把和她相關的都丟了,免得自己不痛快,你這么一問的,我哪里記得起?”
“那娘最好還是從祖母那里打聽一下吧。”
“哦,可你問這個是什么意思?”
“我要找萍姨娘的離心根由,就得查出個眉目了,如今看著這上,忽然想起珍姨娘也是罪臣家眷,這是她們兩個唯一相似的地方,我只希望是自己一是想多了,但有任何一點可能,我們也還是得查清楚,畢竟這么不清不楚的,我可不想夜長夢多。”
陳氏點了頭:“好,我知道了,我會回去問問你祖母的,只不過我倒覺得應是沒什么關系的,畢竟她那會子跟著我,可也沒少和香珍對著干過。”
“可是娘,六姐出事的時候,她卻很反常嗎?所以她和六姐,和珍姨娘之間有沒有瓜葛,還有待咱們去查證。”
“我知道了,我肯定會…”陳氏正說著,外面院里有了下人招呼的聲音,隨即游紅走了進來:“奶奶,林府上的管家來了,說有急事。”
“快叫著進來!”林熙立時發話,陳氏則和洪氏直接對視,洪氏一臉莫名不解,此時管家也進了屋:“太太,大奶奶,不好了,二爺和二奶奶又打起來了,二奶奶這會子鬧著要回娘家去,老太太身子又不大好,我們不敢叨擾…”
陳氏聞言立時蹙眉:“這個長佩,定然又是去沾花惹草!”
“什么?”林熙撇了嘴:“年前不是還說著他長進了的嘛,怎么…”
“年前是長進,那是他媳婦盯著他讀書,幾乎夜夜陪著讀,如今才考完,他就在,在勾欄那種地方過了一夜,回來后被你爹罰著去祠堂歸了一宿,他媳婦見狀又心疼著,求著我們算了,彼時你祖母動怒,親自持著家法打了他三下,他還許諾再不去那種地方,如今竟又鬧起來,定是又沾花惹草去了。”陳氏說著蹙了眉:“你沒叫萍姨娘去勸著?”
“叫了,可萍姨娘也勸不住啊,二奶奶那性子太太您還不知道嗎?”管家為難言語,陳氏一聽嘆了口氣:“罷罷罷,我這就和你回去,洪氏,你同熙兒把我帶來的那些東西交代一下吧。”
陳氏言罷急急帶著管家去了,洪氏便把兩人帶來的小娃衣裳鞋帽的拿了出來,分別說著,這是三姑姑做的,這是四姑姑做的之類,林熙看著那些小衣服小鞋子的,心中熨著暖,細細的一件件叫著收好,而后又扯了洪氏問她:“二嫂子不是說大家閨秀的嘛,她脾性難道很強?”
“強的厲害。”洪氏說著搖搖頭:“你不知道,她在府上對著你那二哥,就跟母老虎似的,我估摸著你二哥定然是覺得這會考的好,心里有了底氣,便同她爭嘴了。”
林熙聞言無語:“還沒放榜呢!”
洪氏撲哧一笑:“那你就祝你二哥高中吧,要不然定然被二弟妹好好收拾一番!”
林熙卻嘆了一口氣:“我倒希望他別中,別中他縱然被二嫂子收拾,但家還是家,倘若他高中了,只怕兩個人就過不下去了。”
洪氏一愣點了頭:“是啊,女人太強也得藏著掖著,那能和她那樣鎮日兇悍,不然老爺們一個不樂意,女人便是要啞巴吃黃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