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熙也是官家的女兒,縱然林昌在官學一路上沒什么造詣,但林家的老太爺和大房林盛還是多多少少展現過他們的才華,作為當年的林可又跟在康正隆身邊看過他家那些講究的為官之道,多少也算了解些,此刻聽到謝慎嚴這般直言不諱的點出皇后的手段來,登時心中一突,扭頭直直的看著他。
“怎么?”謝慎嚴挑了眉。
林熙的嘴角抽了抽:“你可以如此的風淡云清,大約早習以為常了吧?”
天下烏鴉一般黑,他大約也是一樣,那和…
“夫人是在夸我嗎?”謝慎嚴的嘴角勾起,臉上的笑色有一點嘲諷的意味:“我不但習以為常還深以為然,且我這幅皮囊下的心,可是黑色的。”
林熙一愣,隨即笑了,心里那點生起的不安立時就散了:他不是康正隆,那家伙從頭到腳都是虛偽的,對我都是假面一場,而他,卻在我的面前真實不假。
謝慎嚴看著林熙的笑容,眨眨眼:“為政者,利益為上,國之利,圈之利,族之利,小家之利等等,同那商者比,更加的無往不利。商賈,你可以稱奸,但實際上他往往還有些底線,有些臉皮,而為政者,追名逐利,稱的不是奸而是…黑!為著利益,可以不要臉皮,不要底線,最后的得利者便是贏家,至于你怎么贏的,誰在乎?成王敗寇,看的不過結果耳!所以這里沒有什么道義可言,良心可談的!然而那些美好的辭藻,華美的贊譽卻都包裹在為政者的身上,使其華美,使其道貌岸然,裝點標榜著如此俊美的好皮囊只為掩蓋這里的黑心一顆!”
謝慎嚴說著點了自己的臉皮和胸膛,林熙望著他,笑也不是。說也不是,然而謝慎嚴卻又沖她言道:“你的夫君我,就是這樣一個黑心人,為這我所追逐的利益。道貌岸然而心安理得,明白了嗎?”
林熙心中再度升起不安,這一次她是怕謝慎嚴同她生氣分心,當下伸手抓了謝慎嚴的衣袖:“你是在惱我嗎?我只是…”
“不是惱,而是說給你聽,我們兩個要過一輩子的話,無非是兩條路。一個是瞞著你一輩子,給你我最華美的一面,讓我在你心中如琉璃明瓦璀璨光耀;還有一個便是告訴你實話,讓你知道我這皮囊下的心,這樣你不用期望美好,只需知道我的黑暗,我的秘密。”
林熙望著他,他眼中充滿著柔色。真的不見半點陰與惱。
“為什么會是第二種呢?是因為我們第一次的相識嗎?”林熙昂著頭瞧望著他的雙眼不挪一息:“如果我們的第一次相識就是在洞房花燭之夜,你還會告訴我這些嗎?”
“會!”他說著伸手摸上她的臉:“我告訴你這些不是因為我們第一次相見你遇見的是我的所藏,更不是在船上你撞破我的陰謀計策。而是因為,我想讓你和我,心貼著心。所以唯有最真實的坦誠,才有可能心貼著心,因為只有把我最不愿暴漏的秘密同你分享,你才會知道,我和你一路,才不會懷疑我,不信我!”
林熙搖搖頭:“我沒有不信你,我只是不想你在夾縫里為難而已。我娘說過,兩個人在一起,本就是一個成全一個的,你身背家族大業,我怎敢讓你為我…”
手指按在她的唇上,謝慎嚴眉眼彎彎的沖她輕搖了腦袋:“你錯了!不是你讓我。而是我要如何,身為一個男人,若是連自己的妻子,連自己心愛的人都護衛不住,那還有什么資格做家長,又還有什么能力守住家業?就算守得一時,心也被擾,那固存的缺失會放大,終究有一天會吞噬了自己和家業,到時還不是什么都失了?”
林熙的眼淚霎時充盈了眼眶:“為什么,為什么你會對我如此,如此好,如此的死心塌地,我,我實在不知自己有什么值得你這般?”
她是學了禮儀,是看起來舉止有度,但永遠離不開那小心翼翼;論家世,她積弱;論相貌身姿,也非傾城;而論才華學識,她不敢和他比,她就不明白了,自己到底因為什么得他這般推心置腹?是那一段被定下的婚約?是自己一時的撞破?還是別的什么?
“你真想知道?”謝慎嚴挑著眉,眼里閃著不明的華彩。
“在杜家,就是我給你那方印的那天,我給了之后本已離開,豈料回去路上遇上尋我的杜家人,我怕撞上后,讓他們閑話我和你們女孩子一起,纏上誰的名頭對我來說都是麻煩,我索性退回去,躲在角上避諱,豈料倒聽到了你同你四姐姐的話。”
林熙眨眨眼,她完全記不得她同四姐姐當時說了什么。
大約不是什么好話吧…她才閃過這個年頭,就聽到謝慎嚴一句話:“四姐姐,你心里當真就沒一個怕字嗎?”
林熙愣住。
“你那時才幾歲,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就算是葉嬤嬤下本事教你,我卻也不覺得這是你那年歲能言語的話,何況,你明明沖著我是一副小丫頭的模樣,轉頭說話卻又如此的深醒,我又焉能不上心?畢竟物以類聚不是?何況我歸家時,又得知了我祖父和你祖父其實早有約,便對你多多留意,想來若是一樣真假兩面的人湊在一起,倒也有趣,當然幸得你也沒叫我失望,在我母親相看時,順當的過了她的眼。”謝慎嚴說著手指滑倒林熙的下巴上,捏了一下后,輕輕的蹭著:“我說過,我娶妻求強,你能有那份認識,就斷不會是個扶不起的,所以我娶了你,哪怕要花心思提攜教導也無所謂,畢竟能一心相扶走到一起,就得共同擔負著一切,不知夫人對這個答案可滿意?”
林熙垂了眼皮,謝慎嚴的坦白讓她從期許變成了無力:這個答案很真實,明顯的不帶一點虛假,但是她真的不快。
實話果然都是傷人的。
她想著。眼看著他的衣衽,小聲說到:“謝謝夫君的實話。”
謝慎嚴望著她,忽而呵呵的笑了起來,在林熙不悅挑眉的那一瞬間。他的唇在她的眉間一點:“不滿也沒法子,這就是起初,好了,不早了,快歇著吧,現在你可是兩個人呢!”
新皇登基后,自然改號新元。只是還在喪期里,這一年都不可能會出現什么喜慶之事,因此就算是新的規章制度一天頒布三個,又大赦天下,又減免賦稅的,依然聽聞不到爆竹之聲,也看不到什么歡喜慶典,只有一隊隊的人馬拖著安靜的儀仗在那里走馬上任或是遷搬。
這個時候就是這樣。百官忙著調配換任,朝臣忙著調整出新的節奏,反正都是忙。還得哭著臉懷舊帝,堆著笑贊新皇。
謝慎嚴這個幕僚換了新主,一樣兒的跟著轉,至于林熙因著懷孕,自是以將養的姿態窩在謝家的主房大院里,時而繡花時而歇息,但才三天的工夫過去,她的舒坦就黃了,她開始嘔吐了—林熙的孕期反應有些強大,別人隔三差五的嘔吐個早晚就是了。她卻是一會兒一陣子的向上反,說吃的,吐,聞到點味,還是吐,不說了成吧。灶房都停了火也成了吧,可四姑娘照樣吐,急得花媽媽是掛著個拉長的臉在屋外不停的轉圈子:“這可怎么辦,這樣下去,姑娘不得餓成空谷子癟皮糠?”
四喜聞言咧了嘴:“有那么嚴重嗎?”
花媽媽瞪她一眼:“你一頓不吃都喊著餓,姑娘這兩天里吃過些什么?你這沒心肝的小蹄子!”
四喜縮了脖子,一言不發:花媽媽這種抓狂的狀態,惹不起總躲的起,何必送上去當她出氣的靶子呢?
林熙在里面干嘔的聲聲響,花媽媽的心跟著一陣陣抽,最后終于是捏了拳頭,奔出了院子,她打算去找徐氏說說,想謝家這么大門大戶定然有法子解脫了林熙的苦,就算真沒法子了,至少也得弄個太醫來瞧瞧不是?
可是等到她氣喘吁吁的奔到太太的院落里時,太太卻不在院里,落了空的花媽媽當即扯了徐氏院子的丫頭雨燕言語:“太太是去哪里了?謹四奶奶害喜太過嚴重,我得跟她討個法子!”
雨燕瞧著花媽媽那急切的樣子,忙是言語:“花媽媽您別急,這會子太太在老太太跟前伺候呢,要不您先回去,等太太回來了,我再傳話…”
“哎呦,我的雨燕姑娘,還等什么呀,你快陪著我去找太太和老太太吧,我家姑娘肚子里的可是謝家的子嗣,她吐成那樣,兩天都沒吃下東西去,哪里還耽擱的起!”花媽媽一臉焦急,雨燕一聽還真不敢耽誤了—她雖是一等丫頭知道輕重緩急,但這些日子,太太是何等的關心在意,她是全全看在眼里的,耳聽著謹四奶奶都兩天沒吃東西下去,她也急了,哪里還敢耽擱,生怕太太回來知道了,數落她的不是,畢竟謝家的子嗣,從老太太到太太哪個又能不上心了?
于是她立刻帶著花媽媽就往侯爺夫人那邊奔了過去。
而此時侯爺夫人的院落里,這婆媳兩個臉色卻不大好看,因為莊家太太嚴氏來了,而她的身邊還跟著一個她們并不陌生的嬤嬤。
自莊貴妃成了淑貴太妃,三皇子成了安南王起,莊家的失敗眾人皆知,雖然因著還是太妃與王爺的名頭,而沒有被痛打落水狗,但自古都是錦上添花者易,雪中送炭者難,莊家立時就跟剃了毛的雄獅一般,再無半點威風。
自新皇登基到今日五天里,莊家可謂是門可羅雀,而景陽侯府散出去的上門帖子都石沉大海,即沒人敢推,但也沒人敢理,生生的晾著玩起了不知情,那昔日里過壽時權貴上門的熱鬧就如同十年前的光景似的,相去太遠。
你不能嘆這世道炎涼,因為這才是真實的人性,尤其在權貴們的眼里,趨炎附勢是必須的,趨利避害更是生存之道,包括他莊家自己也是如此的—所以到了這種地步,他們也沒見咒罵什么,而是關了府門。停了散帖,儼然一副偃旗息鼓等著熬的架勢,徐氏當時知道莊家是如此動作時,還輕嘆過一聲景陽侯不算太糊涂。畢竟懂得審時度勢,伏低做小這才是最基本的政家態度。
但是…誰曾想,她循例到侯爺夫人跟前走過場的簡敘這一時期家中開銷走向時,莊家竟差人又來叩門,而且還是后門。
徐氏其實是現在謝家的掌家主母,但長者在,她又不可能真就無視了她的婆母。所以當下人來報莊家來人叩叫后門時,她不能想往常那樣直接一句知道了,就不言語的由著下人們也晾著莊家,而是只能先掃看了老太太一眼,十分走形式的讓她老人家發個話,自己再表態。
但結果她沒料想到的是,平時這個和她一直保持走形式的婆母,卻抽了風。挑了眉眼的直接問起下人來:“叩后門?他莊家這是想什么呢?去問問,這種時候他們還跑來做什么,不知避諱的嗎?”
下人聞聲立刻答應。退出去時還特意偷眼瞟了一眼徐氏,就看到徐氏對她微微晃動的食指,自是明白主母的意思,只是老太太卻忽而立了起來,瞪著眼地言語:“擺什么手呢?縱然是你管家,我也是這府里的侯府夫人,更是你的婆母,如今你這般眼里沒我,合著你的禮數?規矩?”末了沖著那下人就是一句吼:“照著我的話去言語去問,敢有一絲怠慢。我就發賣了你!”
到底是侯爺夫人,再不啃聲,這會兒兇吧起來也很是嚇人,徐氏只能咬著牙低頭認錯,那下人則忙不迭的跑了出去問話,一時間平日慈祥寡言的婆母變成了頤使氣指的老佛爺。而徐氏一面隱忍不發的低頭立身認錯,一面卻腹誹不斷:今個這是怎么了?難不成老太太以為我不如大嫂壓不住家了嗎?可她是要給我擺譜那只管沖著我來立規矩啊,怎么能接莊家的話茬說事呢?就算她那話口氣不善,大有諷刺之意,可莊家現在是半點沾不得啊!她這是發的什么瘋啊!
侯爺夫人昂著下巴,冷著臉的坐了回去,她不說半點寬慰的話,徐氏就只能欠身站在那里,她倒并不覺得委屈:老人家嘛,橫豎都是長輩的,立規矩就立規矩,撒撒氣也沒什么,反正她知道婆母老人家這輩子就沒掌過家,大嫂進門第一天就接了鑰匙,如今鑰匙更落到自己手上,婆母要耍脾氣那就耍吧—她現在唯一擔心的是,莊家要是順竿子爬進來,使性子的婆母知道擋著的嗎?
一時間她立在那里做足了規矩,心中卻已有決定,要是莊家還敢不安分,她拼著挨罵也不能叫耍性子的婆母胡應承了什么。
可誰曾想,下人再轉來時,手里卻捧了一個細細窄窄十分不起眼的長匣子,一臉怯懦的言語著:“回老夫人的話,莊家那婆子遞過來一個匣子,說她來此是歸還物件的。”
“物件?歸還?”侯爺夫人挑了眉:“就這東西?”
下人點頭。
“拿來我瞧瞧!”侯爺夫人立刻勾手,徐氏覺得不妥,想要阻攔,畢竟她能料想到莊家人沒那么閑,可才上前一步,話都沒說出來,老夫人就瞪上了她:“怎么,我要看個東西,你還攔著不成?”
徐氏咬了下牙,依舊上前,兩步擋在了下人前言語到:“婆母容稟,您要看什么東西,做兒媳的可不敢攔著,只是眼下莊家是非不斷正在左右掃雪之時,大家都避諱不及,她卻硬湊上我們家來說什么歸還物件,我只怕其中有詐,萬一是個什么圈套,訛上我們,彼時又說不清楚可就麻煩了。”
侯爺夫人冷哼一聲:“就憑他莊家?那也得訛得上!”當下她起身一撥手推開了徐氏,直接抓了那匣子一把打開,立時一直鳳頭釵就在匣子內顯現出來,那徐氏一掃,臉色大變:“斷的?該不會是什么賞賜之物吧?”
她生怕莊家下著什么套,一眼瞧見一支斷的鳳頭釵,便自是想到了是不是什么皇家賞賜之品,如果是,那莊家豈不是要誣他們大不敬,而就在她的變臉時,侯爺夫人也變臉了,但她的變臉與徐氏的驚色不同,她的變臉是發陰,透著濃濃的抑郁之色盯著那支鳳頭釵而后一把抓起:“去,是誰送來的此物,把她給我帶進來!”
“等一下,婆母,您這…”徐氏又想攔。
“這的確是我們謝府之物!”侯爺夫人黑氣漲滿的臉上有種恨懨懨的感覺:“這東西回來了,就是你公爹在,也必然會召見持物之人。”
這話都出來了,徐氏還能怎辦?她能感覺到這里面有什么牽連,因而只能在下人應答出去后,急急問著為何,可惜老夫人卻玩起了輕車熟路的事,立時裝聾作啞起來。
于是徐氏頭疼的立在跟前等著來人,結果當兩個身影出現在廳堂口上時,她覺得自己沒能死心去攔著婆母就是一個大錯,因為她看到了莊家太太嚴氏。而侯爺夫人也是臉色急劇如墨,因為她看見了嚴氏身邊的嬤嬤,那唇角上鮮紅似血的痣讓她挑眉而言:“是你!”
昨天抱歉了哈,太累了,回家說睡一會兒起來寫,等我一睜眼半夜三點…果斷繼續昏迷了…捂臉,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