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院落里仰頭看著灰蒙蒙的天色,林熙覺得眼角發疼老侯爺言有深意的教訓之后,便抬手叫婦人們都離開,留下了爺們兒在廳中。
林熙這一路昂頭前行而回,她明明感覺到背后的涼意,卻也努力的抬頭,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的軟弱。
手中的信箋此刻被她揉成了團,此刻她覺得這封信完全沒有轉交給大伯的必要了,因為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是罪證,是可以關系到一個家族興亡的東西。
從那邊回來,心中悲涼的她就從籠箱底下翻出了這封信來,她顧不上忌諱,便將信拆了,結果她看到的是讓她心如墜深淵的字句。
“爹,娘,你們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女兒我應該已經是另一幅光景了。此刻執筆之時,人人羨慕道賀著我的留中,在她們描繪的日后風光里,我卻心在滴血。女兒的錯,就是沉浸在父親言語的風花雪夜中不能自拔,縱然傷心踏上這宮闈之路,也希冀著能活出一份驕傲來,可是,當我見到皇后,知道我會留中后,我才知道,一旦走錯一步,就無力回頭,就是拼勁所有的力氣掩埋著,也沒用,終到底是掩耳盜鈴罷了。葉嬤嬤對我說過,宮闈是吃人的地方,每個人的笑容里都有一把刀,那時我聽不進去,可等我想聽時,她卻已經不與我言。爹,你要女兒盡孝,你要女兒成為你扶搖直上的青云,可是你一定不會想到我不是青云,我是棋子,不單單是你的,還是皇后的。我此時才知道,再是母儀天下的女人,再是端莊高貴,她們的心也可以毒辣到比獸不如······而我明明不愿,卻無力反抗,因為我反抗不起。爹娘,女兒為自己的錯將付出的是生命,在你們痛罵我時,請想想我含淚臨死的心,便省了那些口舌吧。這一世,我只能用命糾錯,不讓爹娘受累,盡了我最好的孝,而下一世,我唯愿活在農田鄉舍間再不知風花雪月情深意濃,再不入宮門半步讓自己滴血而行。不孝女,佳兒留筆。”
林佳的這封信箋里已經將皇后的算計隱約提及,而依著時間來看,皇后這番謀劃竟在三年前,想這樣深的潛藏,這樣的布局,怎能不叫人膽顫心寒?
她嘆了一口氣,把揉成團的信箋塞進了袖袋里,她決定這封信要找個安全的地方藏好如果真有一日皇后要把林家逼在絕路上,她至少也能憑借此物讓大家明白誰才是始作俑者。
她轉了頭,準備回屋藏信可是她卻看到了謝慎嚴的身影。
他捧著狐皮斗篷站在那里望著她,看那樣子,似乎站在那里也有些時候了。
林熙的唇動了動,不知該說什么,而謝慎嚴終于走到她身前,將斗篷罩住了她:“別怕,不論發生什么事,我都不會丟下你的。”
林熙聞言扭了頭:“是嗎?你不必這樣安慰我······”
“不是安慰是承諾。”他的聲音柔中帶剛用最平淡的句子和情緒表達著他的堅持。
林熙詫異的望向他:“承諾?你瘋了?你的祖母已有嫌隙之心,你的祖父更讓我明白他日的可能你卻敢和我承諾這個?你是想不孝還是大逆不道?你可是未來的世子爺,是謝家的支撐你與我承諾的起嗎?”
謝慎嚴盯著她,雙眼不挪,兩息之后,他忽而抬手撩起了衣衫,扯下了內袍之上的布片,而后直接咬破手指再上其書。
林熙呆滯的望著他的舉動,直到他把手中的血書塞進自己的手中。
“這是我的承諾。”他說著轉了身,大步離開,林熙低頭看向手里的布片,其上鮮紅的字只有四個:“不離不棄。”
這一刻林熙覺得那涼透了的身子,終于有了暖意。
“我與你洞房之時交代你的三句話是什么?”主院的后堂內,老侯爺陰著一張臉坐在大椅上,他的面前側立著侯爺夫人,而房中無有一個伺候的人。
“你說這個做什么?我還不是…”
“回答!”老侯爺的聲音陡然拔高,侯爺夫人當即哆嗦了一下,抽了抽嘴角,低頭言語:“少言,少事,不掌家。”
“你做到了嗎?”
侯爺夫人扯了扯手中的帕子:“老爺何必這么噎我?我跟著你幾十年,可做了半輩子的啞巴,咱們憑心而問,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我開過口嗎?別說兒子討媳婦,就是孫子討孫媳婦,我都沒參合上一句!今個我是發了話,多了嘴,可那也是我看著咱們被這么牽連進去,惱那林家竟出這么一個禍害而已!我氣不過才說了兩句罷了,體也與我算賬?試問有哪個侯爺夫人會同我這般,是個泥菩!”
侯爺夫人說著捏著帕子抹著眼角,十足的委屈樣兒,只是她這樣子卻讓老侯爺的眼里閃過一抹厭惡:“她們是不會似你這般做個擺設,成了泥菩薩,更新可是她們也不會像你一樣,鼠目寸光,村婦行徑!”
侯爺夫人聞言立時抬頭,人跟被針扎了一般尖著嗓子盯著老侯爺質問:“你,你怎么能這么說我?”
老侯爺挑了眉:“怎么不能?何況我說錯你了嗎?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做下的事?”
“我,我做什么了?”侯爺夫人仰著腦袋,十足的斗雞架勢。
“做什么了?你依著我的話,老實了二十年,眼看著兒子娶妻生子,便開始坐不住想過威風的婆婆癮,只可惜進門的兒媳婦,個個名門貴女,你斗心眼斗不過,你玩手段也壓不住,只得老實著當你的和善婆婆,如今瞧著孫媳婦們一個個的進了門,老毛病又犯了不是?”
“你胡說,我可是什么都沒做!”
“沒做?沒做,翟媽媽帶人在林家陪莊上晃悠了兩年是個什么意思?”
侯爺夫人低了頭:“那不是看她小,怕她不知如何經營,想叫人帶帶她嘛!”
“大言不慚,你是想到人家莊子上撈些進項補貼你那不成器的弟弟吧!”
侯爺夫人立時梗了脖子:“沒有的事!你不能埋汰我!”
“我埋汰你?哼,竹哥兒媳婦鄭氏陪嫁來的一百畝上等水田那一年稻米,魚貨的能進項多少你盯了很久吧,閉著眼叫著翟媽媽在人家莊田上晃蕩了一年,把莊頭拉攏著挖田變塘,養出的魚貨全送到你弟弟處賤賣,一轉手這就分撥了多少?”
侯爺夫人變了臉:“你知道?”
“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是想給你留點臉!那鄭氏嫁妝雄厚,明知你那心思,也樂得拿出一百畝地給你由著你折騰,不與你費勁,你卻得了好處上了癮,連林家那點田地也盤算上了,本來我想說你,可林氏還算聰明,什么都叫你的那些人簽字畫押的,日后算起賬來,你的人全都跑不掉,我見你下不了手,也就沒吭聲,想著都這把年紀了,得過且過吧,你卻今日又站出來多嘴,你應承我的三件事,全都破了,你是要我弄碗啞藥給你不成?”
侯爺夫人晃蕩了身子:“我好歹和你夫妻一場,你怎能對我說這樣的話?你可別忘了,我是你八抬大轎抬進門的妻子,是你當年上門求著娶我的!”
老侯爺盯著侯爺夫人大笑,那笑聲讓侯爺夫人昂起的腦袋漸漸收斂,讓她的脖子縮了起來。
“沒錯,是我上門求娶的你,可是為什么娶你,洞房那晚我沒說清楚嗎?論你家的家世,也算高門,但你卻沒你姐姐一半的能耐和智慧,你會的除了和那些名媛比吃比穿比戴外,又會什么?我娶你,是因為你姐姐要我娶你,我娶你,是因為你姐姐為了我,踏入了宮門!在我娶你之前,我就知道你諸多不配,更知道你那弟弟是個扶不起的貨!但是為了你姐,我娶了你,洞房更與你約定三言,只要你少言,少事,不掌家,我就終生不納妾,讓你無憂無慮的做侯爺夫人,做個富貴閑人,圓了你姐姐的交待,你難道要和我說,你不知道嗎?”
侯爺夫人捏著拳頭淌著眼淚:“是,我知道,可我多么想不知道!我能嫁給你,是因為姐姐,我能得到別人的羨艷做著侯爺夫人也是因為姐姐,這我知道,可是,可是我活的這么憋屈也還是因為姐姐,是她讓我一輩子都活在她的陰影里,一輩子都不是一個堂堂正正的侯爺夫人!”
“堂堂正正?”老侯爺瞇縫了眼睛:“在你眼里是不是要掌著家業,才叫堂堂正正?難道你沒誥命?你沒金冠霞帔?”
“我有,可我要實實在在的感受到我是侯爺夫人,而不是穿著那些坐在那里成天閉嘴的傻笑!”
“你沒可能的!”老侯爺的眼里閃過一抹冷色:“你要是掌家,我謝家大業三代之內必亡!”
“你瞧不起我?”
“不是瞧不起,而是我了解你,就看你把你那嗜賭如命的弟弟撇不下,還費勁心計想拉巴著他,我就知道你沒這個能力!”老侯爺說著站起身來:“你聽著,把那三樣做好,我給足你臉,但是你若不知好歹,還鎮日的尋思,哼,我不介意早點做個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