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妙菡瞧見他一會兒喜一會兒憂,傻呆呆站在那不說話,怕他又犯傻病了,忙捅了他一下:“喂!發什么呆?趕緊治病啊!”
葉知秋只好點點頭,對林億苦著臉道:“還是用…”
“用什么賢侄自己寫方好了。”林億捻著胡須微笑道,“這個病人,你還是一治到底。”
葉知秋明白了,林億想把這份功勞完全給自己,他其實已經知道自己找到了正確的治療方案了,所以很放心地交給自己。
葉知秋勉強一笑,走到桌前寫方子。
胖女一見,眉開眼笑,連連福禮道:“多謝小太醫!多謝了!這下婆婆可有的救了!”
葉知秋苦笑,低著頭寫好方子,遞給了林億。
林億接過來掃了一眼,對那老者道:“尊夫人的病很嚴重,最好能留在這服藥,以防萬一。”
老者忙躬身道:“這樣再好不過了。”
林億將藥方遞給了揀藥的師傅:“趕緊按孫少爺的方子抓藥,就在這煎藥,給老人家服下!”
揀藥師父趕緊接過藥方抓藥煎熬去了。
林億對葉知秋道:“賢侄晚上沒事吧?”
葉知秋搖搖頭。
“那好,病患病情危重,煩勞賢侄留在這觀察病人,如有不妥,好隨時處理。如何?”
葉知秋點點頭:“好的。”
林億坐下,開始接著看病。
葉知秋躬身道:“伯父,我想這工夫跟你抄方學醫,行嗎?”
“行啊!”林億微笑,示意他坐在旁邊。
林恒不知從什么地方又冒了出來:“父親,他就會搗亂,肯定是存心的,怎么還讓他抄方!”
林億臉沉了下來:“不得無禮!”
那胖女一聽他又在針對葉知秋,頓時火冒三丈,在她心目中,葉知秋年紀小,看著就讓人心疼,偏偏醫術這么高明,太醫都治不好他婆婆的病,葉知秋這半大孩子一劑藥就好了大半,所以加倍喜歡,容不得人家對他不好,這林恒雖然是林太醫的人,可是胖女發起狠來,誰也不怕的,見他又這么說葉知秋,二話不說,揮著拳頭沖過來就要揪他的衣領,嚇得林恒冒頭鼠竄,又逃進了后院去了,胖女追到后門門口,叉著腰指手畫腳便是一通亂罵。把林恒堵在后面不敢出來。
這時,藥已經煎好,拿出來,用鶴嘴壺強行灌了一大碗下去,然后靜等了。
看著老婦服藥之后,葉知秋和范妙菡兩人坐在林億的桌邊,跟著學看病。
林億還是讓葉知秋先學著四診,然后自己點評他判斷的結果,葉知秋也是不像數天前那樣傻乎乎的連脈都不會摸了。林億見他已經能準確辯證,很是高興,捻著胡須笑道:“你已經摸到了門路,在后面,就是積累經驗的問題了。”
得到太醫的夸贊,葉知秋自然很是高興。可是,看了一個來時辰的病之后,葉知秋又跟林億爭辯起來了。
這又是一個溫病病人。主訴惡寒發熱十天,腹痛,腹脹,大便不通,胸悶不饑,微有咳嗽,疲倦,口不渴,苔膩,脈緩。林億辯證為大承氣湯證。讓葉知秋寫大承氣湯方加減。
葉知秋急了,道:“伯父,這人不是大承氣湯證,而是溫病里的濕溫!不是傷寒,不能攻下,否則會壞證的!”
林億疑惑地瞧著他,慢慢道:“難經·五十八難有云:‘傷寒有五:有中風,有傷寒,有濕溫,有熱病,有溫病。’這里已經說的很清楚,濕溫就是傷寒,你如何說不是?”
葉知秋道:“濕溫是外感濕熱病邪導致的,主要癥狀是惡寒少寒,身熱不揚,頭重如裹,身重倦怠,胸悶脘痞,苔膩脈緩。而大承氣湯證,是陽明實熱內結,癥狀雖然也有腹滿便秘,但是,它的癥狀還有發熱汗自出,不惡寒,反惡熱,這一點跟病人不一樣,病人是惡寒的!最主要的,還是舌象脈象,大承氣湯證是舌紅苔焦黃甚至還有芒刺,脈是沉遲有力的。病人呢,舌苔是膩的,脈是緩,舌象脈象都不同,如何能按大承氣湯證論治!”
其實,林億也發現了這些不一樣的地方,但是,北宋對溫病研究很粗淺,遠沒有那么深入透徹,對濕溫病這種溫病,是當作傷寒來治療的,所以只是歸類于傷寒中相近似的病癥進行論治,而傷寒論中跟它相近似的,便是陽明腑實證中的大承氣湯證,所以就按這個辯證論治了。
林億知道葉知秋說的沒錯,病人的病癥的確跟大承氣湯證有些區別,但是,病癥都是千變萬化的,完全按照醫書上的病癥生病的病例,非常少見,很多都是有各種兼證,或者只具有其中幾個病癥的有的主要癥狀相同,但是脈象或者舌象不一樣,又或者相反的,種種情況都很常見,所以中醫更講究臨床經驗就是這個道理,因為證是死的,而病情卻是千變萬化的,關鍵就看你能不能抓住關鍵病證了。
所以,林億并不認為病人有些癥狀不一樣,就說明自己辯證錯了,他只是根深蒂固地認為,溫病就是傷寒,自然可以按照傷寒的法子來治療,旁邊這個病案就足以說明了,同時,他也不能理解葉知秋所說的溫病不同于傷寒的這些理論,因為他壓根想不到這位是穿越過來的,他所說的,其實是很先進的一種中醫理論,是后世研究成果。在他看來,一個還在跟自己學著看病的學徒所說的,固然勇氣可嘉,但內容卻不必太過理會。
所以,林億淡淡一笑,道:“辯證抓主證,主證對了就行。”
“可是主證不對啊!脈象、舌象都不對,怎么能按照這辯證論治呢?”
“你覺得還有更合適的證嗎?”
“傷寒論是沒有,但是,別的有啊!唉!他這病就不是傷寒,是溫病,是溫病中的濕溫,這種病絕對不能亂下的,如果用大承氣湯瀉下,必然出現壞證,那時候后悔莫及!”
林億皺了皺眉,他還以為葉知秋從剛才的病案已經認識到他自己所說的什么溫病不同于傷寒的觀點是錯誤的,卻沒想到,這半大孩子犟眼子,又搬出他那一套來了,不禁有些不悅,淡淡道:“要是用這方子,出現什么壞證?”
“濕溫三忌:發汗、攻下、滋陰!因為汗之則神昏耳聾,甚則目瞑不欲言,下之則洞泄,潤之則病深不解!所以,濕溫病一旦誤下,會傷中陽,損耗津液,熱不僅不退,反而會使病人極度疲困,進一步發展,就有可能危及病患生命!”
“賢侄過慮了吧?”
“我說得是真的!伯父,他這病熱中挾濕,不是陽明濕熱,如果用下法,病邪不僅不能一泄了之,反而會大損正氣,你一定要相信我,他這是濕溫,濕溫初起,絕對不能隨便攻下啊!”
“依你之見,又該如何?”
“清化濕熱!如果伯父相信我,我可以擬一個方子給伯父,治治看,一定有效的。”
林億搖頭道:“不必了,我自有分寸。”
這句話對于性格穩重,性情溫和的林億來說,已經說的很重了,葉知秋也感覺到了這一點,但是,不能看著把病治壞啊,還待要說,卻被旁邊的范妙菡扯了一把,扭頭瞧她,范妙菡道:“時候也不早了,你看看這老婦病情如何,還行的話,咱們也該回去了,你還有看書呢。當心明日伯父抽問你答不上來,挨打哦!”
葉知秋還待要說,旁邊那胖女似乎也看出來那林太醫有些不悅了,生怕這她眼中的小太醫吃虧,忙也陪笑道:“是啊,你在給我婆婆看看唄!她都服藥這么久了,咋還沒個動靜…”
剛說到這,就聽到旁邊她丈夫驚叫了一聲:“娘的頭動了一下!”
胖女又驚又喜,扭轉身撲過去,抱住了老太太,胡亂搖著:“婆婆,婆婆你醒醒啊!小太醫給你吃了藥,一定有效的!你趕緊的醒醒啊,這一次,咱們就守著小太醫了,對了,我還得再找個道人給你做個法事,防著那些個小人在后背使陰招,就讓小太醫給你治,一準能治好的!婆婆你聽到了嗎?”
“什么…,什么小太醫啊?”老婦艱難地睜開了眼睛,嘟噥了一句。
這句話,當真如同一個炸雷,把胖女和家人都震得一哆嗦,隨即都驚喜地圍攏了過來,胡亂叫著:“娘!你能說話了?”“老伴,你醒了?”“婆婆!你當真好了!哎喲我說什么來著,這小太醫就是不得了!婆婆,小太醫就是這位小哥,他醫術可厲害了,上回你醒過來,就是他的藥呢!連林太醫都沒治好,人家只一劑藥就讓你醒過來了,這一次呢,又是一劑藥,你老人家就睜眼說話了。這小太醫好本事哩!”
說著,胖女扶著老婦半起身,指著葉知秋讓她看,嘴里還不停夸贊著。
老婦渾濁的目光慢慢停在了葉知秋身上,嘴唇哆嗦著,嘟噥道:“多謝…,多謝小太醫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