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秋道:“這人全身水腫,特別是下肢明顯,斷續發作三年多,你辯證是腎陽虛水泛證,我不太明白,因為水腫的原因與肺、脾、腎都有關系,你怎么就斷定是腎陽虛呢?能不能說說你是如何辯證的?”
孫永珍笑問:“你既然明白水腫與三臟都有關系,如何還不能辯證?——水液運行靠肺氣通調,脾氣轉輸,腎氣開闔。而這三者如果出現問題,必然會出現相應的癥狀,比如如果肺失宣降,就會出現惡寒發熱、喉痛、咳嗽。病人沒有這方面的癥狀,自然便知道肺是沒問題的,所以水腫不是肺的原因造成的。如果是脾失健運,便會出現神疲體弱,食少便溏。病人也沒有出現這方面的癥狀,可見他的水腫不是脾的問題。這樣,排除了肺、脾兩臟的原因,自然就只剩下腎了。”
葉知秋喜道:“我明白了,你是用排除法來辯證,對吧?”
“排除法?”這個詞太現代了,孫永珍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把三種可能性排除掉兩種,剩下的一種便是答案嘛。”葉知秋讀書的時候老師講過這種辯證方法的,但是他沒有臨床實踐,所以只是知道有這樣的方法,卻沒有運用過,現在看見孫永珍用了,這才想起還有這樣一種辯證方法來。
孫永珍道:“是吧,排除兩種,剩下的一種也要看是不是對癥。這病患病程長達三年,斷斷續續反復出現水腫,特別是下肢水腫厲害,這就反映出腎有問題了。——你知道腎出問題,為什么會水腫嗎?”
這種理論問題自然難不倒葉知秋,笑道:“腎中陽氣,為氣化水液的動力,即可以升清,又可以泌濁。腎陽不振,便會尿少、浮腫等氣化無權,不能泌別尿濁。當然,還可以出現尿清長,夜尿多等氣化無力,升少降多的病癥。這些都是腎陽虛。”
孫永珍好奇地瞧著他:“你以前怎么老是說不會答,這不是答得挺好的嗎?”
一直在一旁聽著的范妙菡笑道:“他以前膽小,上次病了一場差點死,想通了,膽子大了,所以敢說了唄。”
孫永珍笑道:“呵呵,那你倒是因禍得福啊。”
葉知秋道:“姐,你知道大哥他們去了哪里嗎?昨天今天都沒有來。”
范妙菡也道:“就是,這人去哪里也不說,把一大攤子都推給我們幾個,真是不像話,還有二師哥,這時候說病倒了,分明是裝病。照他這樣,我看以后沒人會找他看病!”
孫永珍左右看看,壓低了聲音道:“大哥跟我爹去疏通關系去了。找那高保衡他們的親戚朋友,想讓他們幫忙給高保衡說情,讓他別這樣狠毒,非要把我們孫家往死里整。不過,昨晚上我聽我爹說,那些人都找了各種借口,不愿意插手這件事。我爹覺得事情嚴重,所以跟我娘商量,讓我嫁出去。這才演出剛才那一出。”
“那有師父去不就行了?干嘛還拉上大哥?老太爺說了讓他留在醫館看病的,要他們指點我醫術的,他們不來,正好林太醫愿意教,所以我去了林太醫醫館學看病。我學看病倒是次要,關鍵是醫館忙不過來呀,只有姐一個人。我又還不會看病,也不能看病。”
孫永珍勉強笑道:“照我看,你已經大半個身子都邁進門檻了,只剩下那么一小步,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單獨看病了。”
“但愿吧。”葉知秋憂心忡忡,想起一個月之期,不知道自己能否來得及找到足夠證據證明溫病不同于傷寒,從而拯救整個家族。
吃完飯,繼續診病,一直到天黑,醫館關門,這才各自回家。
葉知秋陪著范妙菡送她回去,范妙菡道:“你跟師姐學醫,感覺怎么樣?”
“挺好的,師姐醫術很不錯的。”
范妙菡撇撇嘴,道:“我看未必,——我不是說師姐醫術未必好,而是說你跟她學醫未必好。”
“哦?這怎么說?”
“我瞧師姐都沒怎么教你,只顧看病,能學到什么?”
“這個,也不能怪師姐,平素三個坐堂大夫看病的,現在就剩她一個,忙都忙不過來,哪有閑心教我看病啊。不過,她還是有意放慢了速度,有時候也反復問的,就是讓我有時間琢磨她怎么看病。今天還是學到了不少東西的。”
“你呀!大好人一個!人家只要不對你壞,就是對你好!”
葉知秋憨憨地笑了笑。正要說話,忽聽得旁邊一座假山后面冒出一個人來,叫道:“師妹!”
范妙菡冷不丁嚇了一跳,趕緊抓住葉知秋的胳膊,扭頭望去,卻是大嫂的弟弟周堂,也就是六師哥。范妙菡杏眼圓瞪:“干什么?偷偷摸摸躲在假山后面,想嚇死人呀!”
周堂漲紅著臉道:“不不,對不起,我不是存心嚇你的,我在這等你好久了,有話跟你說。”
“什么事,說罷!”
周堂瞧了葉知秋一眼,期期艾艾道:“這個…,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葉知秋對范妙菡道:“前面就到了,我就送你到這吧,我回去了。”
“不準走!”范妙菡挽著葉知秋的胳膊,瞪眼瞧著周堂:“有什么話不能當著四師哥的面說的,要是真有,我也不聽!——咱們走!”說著拉著葉知秋就往前走。
周堂急了,追上幾步,道:“師妹,我是真的有事找你!”
“讓你說你又不說!”范妙菡轉身瞧著他。
周堂瞧了葉知秋一眼,猶豫片刻,終于道:“是,是關于你爺爺的事情!”
“什么?”范妙菡放開了葉知秋的手,上前一步,道:“我爺爺怎么了?”
“沒什么,這個…”周堂又瞧了葉知秋一眼。
葉知秋道:“要不這樣吧,我在前面等你,你跟六師弟說說話。”說著,邁大步往前走,走出一箭之外,這才站住了,眼往遠處眺望園里的風景。
范妙菡道:“行了,你說吧!”
“我聽說,你爺爺調任青州,那里氣候嚴寒,你爺爺又病得很厲害,怎生想個法子疏通關系,把他調到好一點的地方啊。”
范妙菡白了他一眼:“誰不知道呀,疏通關系,找誰疏通關系去?”
“你爺爺朝廷中就沒有說得上話的大官嗎?找他們啊!”
“廢話,要能找他們幫忙,還用你來說!”
周堂急忙道:“他們不肯幫忙說,那是沒見到好處,這年歲,沒有好處,誰幫誰啊?都是口上說的漂亮,真要動真格的,又有誰往前站了?還得靠黃白之物才行!”
范妙菡又白了他一眼:“這個誰不知道?可是,我爺爺已經把所有的積蓄都賣了買了幾千畝的良田,用來饋贈那些需要幫扶的范氏遠祖后代了。家里連老宅都賣了,哪里還有錢跑這些!就算有,我爺爺也未必愿意拿錢出來辦這種事!要是愿意,他早就辦了。”
周堂又上前一步,壓低了聲音道:“他老人家不愿意,咱們做晚輩的卻不能坐視不理啊!”
范妙菡橫了他一眼:“咱們?”
周堂有些尷尬,忙道:“是你,你們做晚輩的,嘿嘿。”
范妙菡嘆了口氣:“我一個小女子,又能有什么辦法!”
“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我問你,你爺爺的那些朝中大臣們,你都認識嗎?比如宰相啊,皇親國戚啊什么的?”
“認識又能怎樣?”
“認識就好辦了!”周堂轉身走到假山后,從一塊大石頭后面拿出一個包裹,走過來,道:“喏,這是我娘給我的,一些很值錢的珠寶,你拿去疏通關系。”說罷,打開了包裹,里面金光燦爛,都是一些精致的珍珠瑪瑙翡翠啥的。果然很值錢。
范妙菡瞪眼瞧著她:“你拿這些給我做什么?”
“疏通關系,給你爺爺調個好的地方任官啊!”
“我為什么要你的錢!”
“你是我師妹嘛,師妹有困難,我這當師哥的自然不能袖手旁觀啊。拿著吧。我跟我娘一說,她馬上就拿出這些來了,說你爺爺是個好官,一定要想方設法幫他的忙!”
范妙菡道:“這是什么話,師兄師妹的,值得當你給這么多貴重首飾嗎?這送出去,可不一定還得起!”
“不用還!不用還!”周堂大大咧咧的樣子笑道:“這是給你的,送你的東西還用得著還嘛!”
范妙菡搖頭道:“我不要,平白無故要你這么重的禮物做什么?我爺爺我爹知道了,會罵死我的!我不要!”
“拿著吧!你不為你自己,也該為你爺爺啊,你就忍心看他老人家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青州那冰天雪地里挨凍受苦嗎?拿著吧!錢不夠盡管說,我再找我娘要!她一準給!”說罷,將一大包珠寶遞到范妙菡面前。
范妙菡瞧了他一眼,搖頭道:“我知道你為什么給我錢,多謝你,但我不能要。”
“師妹,我是一片真心!”周堂急了,道:“真的想幫你啊。沒有別的意思,也不要你什么承諾,只是想幫幫你。真的!”
“我不要!”范妙菡還是很堅定地搖頭。
周堂把一包珠寶放在了她腳邊,道:“我是真心幫你,務必收下!我放這里了!”說著,轉身就走。
范妙菡高聲道:“我說了我不要!你擱在這,丟了我可不管!”一跺腳,轉身往遠處葉知秋跑去,頭也不回。
周堂走出幾步,聽她這話,回頭望去,見她跑遠了,也扭頭就走。走出老遠,回頭再看,范妙菡卻已經個葉知秋肩并肩走遠了。臉上微微變色,只好無精打采走了回來,拎起地上的包裹,望著他們的背影,長長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