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永軒還是不太相信四弟的表現,他想了想,突然問道:“‘客于脈外則血少,客于脈中則氣不通’,這句話說的是什么?”
“說的是疼痛的虛實兩種病機。”葉知秋答道。
“嗯,如何治療疼痛證?”
旁邊孫永虎插話道:“這還不簡單,‘痛則不通,痛則不通’唄!疏通經脈痹阻,自然就不痛了。”
孫永軒沒有表態,依舊瞧著葉知秋,在等他回答。
葉知秋道:“痛則不通只是其中一種,比如‘聚沫則為痛’,是由于風寒濕邪氣害于血脈肌表,漸入分肉間,使津液聚為痰沫,痰沫聚集排擠分肉而成,是邪氣侵襲使氣血不能周流而引起的一種游走性的疼痛,就不是‘痛則不通’能解釋的。其實,疼痛病因多種多樣,痛證有虛實,治法有補瀉,必須分型論治。”
孫永軒張大了嘴,半晌,才又問道:“如何分型論治?”
“表虛而痛,是陽不足,這種痛必須溫經。里虛而痛,是陰不足,必須養營,上虛而痛,是心脾受傷,必須補中,下虛而痛,是脫泄亡陰,必須速救脾腎、濕補命門。”
孫永軒驚訝的張大嘴合不攏,四弟的這一番論述,其中一些論斷他自己都還是首次聽聞,因為葉知秋關于疼痛證論治的觀點,是后世醫家的經驗總結,宋朝還沒有看得這么透徹,自然是驚訝至極了。
這時,醫館看病的病患越來越多,孫永軒道:“先不說這些了,看病吧。”
葉知秋急忙道:“大哥,我能幫你抄方嗎?我想學看病。”
范妙菡在柜臺里聽到了,大聲道:“大師哥,你就讓他跟你抄方吧,柜臺我忙的過來。”
孫永軒淡淡一笑,道:“四弟,抄方必須是醫學功底很扎實才行,不是會背一點醫書說兩句關于疼痛證的分型論治就可以做得來的。你看不懂我的方子,抄了何用?反而耽誤功夫。你還是好好揀藥吧。”
葉知秋忙道:“我能看懂大哥的方子,我想學看病,我差得就是不知道怎么給人看病,比如望舌診脈這些,我都不會,想跟大哥學,行嗎?”
“你跟我學沒問題,但是,給人看病也好,學著給人看病也好,必須是師父說了算,我說了不算,等晚上師父回來,你跟師父說罷。”
他們幾個的師父,便是二伯孫兆,孫兆白天要上朝在太醫院當班,晚上才回來。
葉知秋回頭瞧了一眼范妙菡,見她神情知道這是真的,只好點頭答應。
葉知秋鉆進了柜臺,范妙菡湊過來,好象看怪物似的瞧著他。
葉知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和臉,沒覺得有什么異樣,道:“你看什么呢?”
“我看你怎么變了!”
葉知秋心頭一凜:“我怎么變了?”
“你以前一問三不知,天天挨打手心。師父說你不是學醫的料,師伯是你不是讀書的料。怎么現在對答如流,頭頭是道,而且能把大師哥鎮住,你本事可不小喲。不會是大病一場之后,你腦袋瓜突然開竅了吧?”
“嘿嘿,”葉知秋無言以對,只好干笑。
范妙菡又道:“既然你有看病的本事,那晚上師父回來,你要好好求求他,讓他準許你跟大師哥抄方,比你在柜臺抓藥強。”
“我也是這樣想的,就怕師父不答應。”
“放心,到時候我幫你說。”
“謝謝師妹!”
范妙菡朝他嫣然一笑:“行了不說了,趕緊忙吧。那么多人等著呢。”
兩人開始照方抓藥。葉知秋對宋代的藥不熟悉,而且又不愿意敷衍了事,所以抓得慢。往往范妙菡抓了三劑藥了,他才抓好一劑。不過范妙菡和其他人都不覺得奇怪,也不催促他,似乎他以前都是這樣慢騰騰的,或者說以前對藥材也不怎么熟悉。
不過,葉知秋憑借扎實的中藥知識,慢慢就熟練了,到了傍晚時分,他已經能勉強趕上范妙菡的速度了。這讓范妙菡很是驚訝,由不得又好生打量了他半天。
醫館也有正常營業時間的,天黑之后便關門了,除了急癥之外,不看病的。
關上門,葉知秋他們離開醫館各自回屋吃飯。孫家是個大戶,除了年節吃團圓飯在一起之外,一般都是各自在各自屋里吃,葉知秋已經認得路了,醫館里他們住的園子不遠,很快便回到了園子里。
他們園子的門房見他回來,忙不迭上來迎接,點頭哈腰道:“四少爺回來了,累了吧?太太在大堂等著你吃飯呢。”
葉知秋繞過儀門,過了穿堂,來到正屋里,果然看見岳氏正端坐在圓桌后面,手里拿著那串佛珠,低聲念佛。
邀月站在廊下看見他進來,忙過來道:“四爺,回屋換衣服吃飯吧。”
葉知秋一愣,身上這身衣服是早上碧巧拿的新的,只穿了半天就要換?想必這是規矩,便點點頭,從旁邊角門拐進自己的小院子,邀月跟在后面,低聲道:“太太盡早把我叫去問了,說你們昨夜鬧騰啥呢,嘻嘻哈哈的。”
葉知秋感到臉頰有些發燙,想起昨夜跟碧巧初試云雨,可能動靜大了點,讓岳氏聽到了,才有此一說。站住了扭頭回來,道:“你是怎么跟太太說的?”
“那還能怎么說,照實說唄,太太又不是不知道。”
“那太太又怎么說的?”
“太太說,該睡覺就得睡,睡不好沒精神干活的,讓奴婢囑咐爺一聲。也給碧巧那丫頭提個醒,讓她別太得意忘形了!”
葉知秋聽她說話酸溜溜的,想起碧巧說過,她跟碧巧爭寵的事情,看來是真事,兩個貼身丫鬟爭寵,這可不是好事,便有些氣惱,淡淡道:“該怎么樣我心里有數,不需要別人點撥!”
邀月也是個乖巧之人,如何聽不出葉知秋話里的意思,訕訕的不敢說話了。
回到屋里,碧巧迎上來道:“回來了,趕緊換衣服吧。”說著便給服侍他更衣,換了一件軟質薄紗袍,穿著挺涼爽,這才出屋子回到大堂。
岳氏已經把這一遍佛經念完了,端坐在那里瞧著他,微笑問道:“今日在醫館怎么樣?累了吧?”
“不累,我看大哥醫術很好,我想跟他抄方來著,可是他說要請示師父,如果師父同意了才行。”
“抄方啊?”岳氏雖然不懂醫術,但是丈夫是當世名醫,自然知道一些的,道:“我聽你爹早年說過,他跟你爺爺抄方,那是二十歲以后的事了,以你爹的資質,尚且要過了弱冠才跟抄方,你年輕還小,資質也比不上你爹,只怕你師父不會答應。”
抄方是跟師學徒打好基礎之后,上臨床之前的一種實習手段,不單單是把師父看病配方記下來給藥房,最重要的是要搞懂這方子的緣由,要知道師父看這種病為什么要開這種方子,配伍用意何在,很多時候,師父還會先讓徒弟說一下看法,然后指點問題所在。所以,抄方其實也算得上是在給人看病了。必須有扎實的理論基礎,學過所有相關科目才能跟師抄方的。當然,古代跟師學藝比現代中醫大學要學的東西要少得多,一般來說,背湯頭,學脈診、舌診,往往就直接上臨床了。
什么時候跟師抄方也沒什么時間限制,關鍵看學到的東西夠不夠上臨床,否則做不到心中了了,那自然是指下難明,沒辦法勝任坐堂問診的。
岳氏知道,跟師抄方也就意味著離出師不遠了,那是跟師學徒最后的門檻了,如果兒子真正到了這一步,那她自然是高興得合不攏嘴的,可是,她太了解自己的孩子了,天資愚笨,很多醫書都不會背,經常挨板子打手心,說他本來就不是一塊學醫的料。現在突然提出要跟師抄方,雖然只是跟大師兄抄方,只怕也是太快了,這一快可就不是好事,萬一出個差錯,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岳氏自然不知道他兒子其實已經病死了,現在的軀體已經被一個來自現代社會的中醫大學本碩連讀的研究生附體了,這個人掌握的中醫知識,單單就知識而言,領先這個朝代一千年!雖然他還不會給人看病,但是給人抄方是綽綽有余的。
葉知秋聽岳氏說了那話,笑了笑,沒有再說什么,反正這也不是岳氏能定得了的。
食不言寢不語,古人吃飯一般是不說話的,當然酒宴除外。母子倆默默吃完飯,照例岳氏吃得很少,吃完了便慈愛地看著兒子大吃大嚼。看著孩子胃口很好,當母親的總是很開心的。寧可要一個營養過剩的小胖墩,也不愿意要一個營養不良的干柴棒。
等葉知秋吃完飯,岳氏這才道:“今天要小考了吧?”
“是,我這就要去。”
“等一會去學堂,跟你師父說一聲,你前些日子一直生病,沒怎么溫習功課,讓他不要打你手心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