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并無時間跟成怡見面,故而到燕京后電話也沒有打一個;接到孫亞琳的電話,知道她后天要經過燕京,沈淮也沒有時間等她,只是把宋鴻軍他們的行程告訴她,讓她跟宋鴻軍在燕京匯合后,一起陪同投資商到梅溪鎮考察去。
第二天上午,沈淮就直接跟礦冶總院的趙治民以及他的助手匯合,乘飛機直奔伯明翰。
新廠是從西尤明斯工業集團引進二手生產線,有很大的技改余地。
梅鋼目前跟礦冶總院簽署技改協議,趙治民是礦治所指定的梅鋼新廠技術項目負責人,也是燕京礦冶研究總院下屬第四分院的副院長。
趙治民早年就在英國伯明翰留學、工作,八八年回國進入礦冶總院,一直從事于金屬冶煉工程的研究。
趙治民看上去像是專注于研究工作而性格嚴謹的人,而沈淮這段時間的日程安排又十分的緊,跟趙治民的幾次接觸,都局限于技改方案的交流。
當然了,趙治民年過四旬,對如此年輕的沈淮竟然能主持一家中等規模的鋼鐵企業,心里一直都困惑。
或許還有那么一點不信任,幾次接觸,趙治民一直都小心翼翼的跟沈淮保持距離,除了履行自己的職責便好,也無意跟沈淮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彼此吃過兩次飯,沈淮除了對趙治民的技術能力認同外,對他的印象倒是很不錯。
這次乘飛機到伯明翰,從機場候機到落地,就有十二個小時。
趙治民也是考慮梅鋼的經費緊張,看沈淮出行都沒有隨同人員,大小事情都自己處理,主動要求坐經濟艙。
大家在飛機狹窄的座位上也不好休息,主要就是坐在那里聊天。
除了技改方案外,趙治民實際也是很健談的一個人,從國內外治金技術、產業發展的差距,談到國內外的經濟、城鎮建設,以及國內外的風土人情,無所不談。
趙治民雖然回國后專注于金屬冶煉工程的研究,但他這樣層次的人物,關注面以及知識面都非常的廣,能力也是非常的全面。
沈淮也是博聞廣識,以前在梅鋼研究的東西就很雜,從冶金工業到工業管理,到應用經濟學,都花心思去學,他與趙治民兩人在飛機上聊起興頭來,從上飛機到落地,嘴巴就幾乎沒有停過。
趙治民的助手,在礦冶總院讀博的韓文繼,聽他們聊了一路,到下飛機也忍不住感慨道:“我跟趙院長有兩年了,都沒有見趙院長這么健談過,看來話匣子要打開,需要有沈總這樣的旗逢對手才成…”
沈淮哈哈而笑,跟趙治民倒很有相逢恨晚、傾蓋如故的感覺。
沈淮本來讓潘成在伯明翰給他跟趙治民都安排的單間客房,到伯明翰后,白天要談技改,看設備拆除情況,跟英方代表洽談技術引進及支持等事,晚上就直接跟趙治民住一個房間,接著海闊天空的談。
趙治民在伯明翰只住一周時間,跟西尤明斯方面進行交流,摸清楚這條煉鋼線方面的一些技術細節,就要回國去。
在趙治在離開伯明翰之前,沈淮把心里一直琢磨著的一件事,跟他提出來:“我很早就希望梅鋼能成立專門的研究院,更深程度的去研究煉鋼過程,能以此去縮少梅鋼跟國際一流企業在技術水平上的差距。只是,一直都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去負責這方面的工作。這時候就提出來,有些唐突,不過不問一下,又有些不甘心,趙院長愿意到梅鋼屈就嗎?”
在燕京上飛機之前,要是沈淮張口提出這個要求,趙治民想也不會想就會拒絕掉。這些年請他過去主持研發工作的鋼鐵企業里,梅鋼可以說是最不起眼的一家,怎么看都沒有太多的吸引力。
雖然礦冶總院的研究經費很緊,但他看到國內鋼鐵企業對科研的重視程度普遍較差,覺得還是留在礦治總院更能做些事情,一直都沒有下定決心加盟哪家企業。
只是這時候,趙治民猶豫起來,無法當下就做決定。
“你要是擔心,你離開礦治總院后韓文繼他們的學業會因此中斷,不得不換導師換課題,梅鋼可以出面跟礦冶協調,將課題移到梅鋼的研究院來。中央提出高科技人才要到企業里進行培養,科技部也開始在推動企業建博士后流動站的試點工作。只要礦治愿意將第一批的博士后流動工作站試點建在梅鋼,梅鋼都愿意做配合工作。你要有其他什么條件,比如到梅溪后的待遇、住房以及你愛人的工作調動,以及組建研究院還需要推薦什么人選進來,課題的選擇以及研究經費等等,你都提出來。只要我能答應的,我能解決掉,我都幫你解決好…”沈淮鍥而不舍的勸說道。
“好吧,我回燕京后,會認真考慮你的建議。”趙治民說道。
國內冶金產業及技術發展水平,落后國外太多。此前梅鋼在意于要吃飽飯,主要抓工廠管理,此時則需要考慮跟蹤發展國際一流水平的煉鋼技術,努力去縮短這方面的差距。
就算趙治民最終不愿意到梅鋼工作,沈淮仍希望他能推薦合適的人選。
將趙治民及助手韓文繼送上飛機后,沈淮也跟潘成坐飛機趕往利物浦,跟趕來英國洽談商務的周知白匯合。
潘成到英國后,已經長駐了四個多月沒回去過一趟。
剛過來時,潘成英文說得磕磕絆絆,在伯明翰住了四個多月,一口地道的伯明翰腔調,說得比沈淮還要溜,但他心里還是想著,再過兩個月,把設備拆除裝船,盡早還趕著回梅溪去。
周知白這趟到利物浦,還是跟當地的鋼材貿易商談螺紋鋼出口的事。
雖然眾信跟鴻基的注資,都是外匯,能抵銷相當一部分引進二手煉鋼線以及技術引進的花費,額外申請使用的外匯額度不是特別的大。
不過國內目前的廢鋼回收工作相對不完善,再加上國內的鋼鐵總蓄積量有限,這兩年國內電爐鋼生產線又上得比較多,造成廢鋼價格快速上升,故而新廠成立之后,沈淮考慮要加強從海外進口廢鋼爐料。
說到鋼鐵總蓄積量,英國的人口雖然比中國要少得多,但社會上蓄積的鋼鐵總量以及廢鋼回收水平,都要比中國高出很多。
不過,從海外進口廢鋼爐料,需要使用外匯,而當前國內的外匯管理非常嚴格。
如今鵬悅從海外進口廢鋼,每年使用外匯額度在一千萬美元左右,這已經是吳海峰當權時費盡心思促成的一件事。
梅鋼新廠建成之后,要保證爐料的供應跟相對廉價,從海外進口廢鋼的量,可能要上升到每年上億美元規模。
目前國家外匯儲備總量才七百多億美元,近兩年提速,每年也就增加七八十億美元的樣子,一家地方企業想要每年申請使用上億美元的外匯,難度自然是可想而知的。
最可行的折衷辦法,就是梅鋼加大對海外的鋼材出口,賺取外匯來抵消外匯的使用。
雖然國內對外匯使用實行嚴格的管理制度,但一家企業每年對外出口逾億美元,再申請使用上億美元的外匯,就要容易得多。實在不行,廢鋼進口與鋼材出口,都由宋鴻軍在香港的公司進行中轉,就能直接抵消大部分的外匯消耗。
只要不存在技術性的問題,梅鋼出口鋼材到英國,利潤空間比國內更高。
梅鋼所產鋼材,每噸鋼材所沉淀的勞動力成本不過八十元,而西歐國家的勞動力成本極高,每噸鋼材攤到的勞動力成本,則高達一百五十美元——不談其他方面的影響,在技術含量相對較差的建筑鋼材上,僅勞動力價差,在抵消海運、關稅等方面的成本外,還能剩下極大的利潤空間。
不過,也由于國內鋼材市場處于嚴重緊缺狀況,國內大多數鋼鐵企業都不怎么愁銷路,而國內對海外市場不熟悉以及鋼材出口海外的程序以及種種制約復雜繁瑣,國內絕大多數鋼鐵企業都沒有相關的經驗,故而出口鋼材的欲望不強。
宋鴻軍在香港的貿易公司,也主要是從海外進口鋼材到國內出售,之前也沒有說想到在國內組織鋼材出口到海外去——這方面的工作,鵬悅倒是先做了起來。
在利物浦跟鋼材貿易商會談過,沈淮又拉周知白到伯明翰,希望鵬悅以及梅鋼能跟伯明翰的鋼材貿易商也有進一步的接觸。
伯明翰是英國的內陸城市,沒有海運的便利,而伯明翰的鋼鐵產業又處于飽和狀態,飽和到要大幅削減產能的程度——周知白對從國內組織鋼材運到伯明翰來銷售興趣不大,利潤空間也明顯會給壓縮掉一大截。
“有時候寧可一時的利潤壓低一些,但也不能放棄長遠的目光,”沈淮勸周知白,梅鋼沒有海外進出口貿易的經驗,相關工作還是要鵬悅去打頭陣,說道,“整個伯明翰的經濟,正在處于產業轉型期,經濟結構整個的往商業、金融業、服務業以及旅游業轉,傳統的制造企業在伯明翰的生存空間越來越窄。但是,這些制造企業對中國來說,還是非常的先進。所以,這一次,我們不僅僅要把設備拆除運回去,還要盡可能建立起人與物,技術與資本的聯系。現在的聯系是初步的,但等積累到足夠的信任程度,也就是說,我們在東華所做的事業,對他們有足夠吸引力時,我們就可以邀請伯明翰的傳統產業資本勢力,到東華去投資…”
周知白不得不承認,沈淮看問題的層次比他更高,考慮得比他更深,已經不再拘泥一城一池的得失,而是從一個更高的產業高度,去通盤的計劃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