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停下車準備放周裕下去,周裕臨下車又問道:“你是不是最近要住到這附近來?”
“怎么了?”沈淮問道。
“我在附近有兩次看到陳丹跟她弟弟——看著跟她長得像,是她弟弟吧?”周裕問道。
“梅溪鎮搞拆遷,拆得我都流離失所,到處找房子過渡,”沈淮說道,“陳丹在市里租房子呢,說是文山苑,差不多就要收拾好了。我這段時間哪有心思關心這事,到現在都不知道文山苑到底在那里…不會就在這附近吧?”
“我住的就是文山苑啊;搞了半天,你都不知道我住文山苑啊!”周裕盯著沈淮的眼睛,奇怪的問道。
“這里就是文山苑?你每次都你家住文山公園東門、文山公園東門的,我還真沒有跟文山苑聯系起來,”沈淮頭探出車窗子,遠處就是緊挨翠湖東岸的文山公園,后面就是市體育館,這附近的路他也經常走,倒真是沒有注意小區的名字,見周裕還拿懷疑的眼神盯著他的臉,他說道,“你想什么呢?這房子真是陳丹挑的。當然,換我真知道你住文山苑,也是巴不得跟你當鄰居,你不會不歡迎我吧?”
“我能拒絕嗎?”周裕橫了沈淮一眼,秋波妙轉,又關心的囑咐了一句,“你開車回去小心些,回去也不要喝太多酒…”她雖然擔心以后跟他在小區里相遇,叫別人看到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但陳丹都已經租好房子收拾過了,她只能接受跟沈淮當鄰居的命運。
“嗯。”沈淮點點頭,有時候他更享受給人關心的感覺,看著周裕在街燈光輝照耀下來的臉,美如天邊牙月,有些心動,不過這時候天色還不太晚,小區門口有人出沒,也不想跟周裕打情罵俏落到別人眼里,便放她下車,看著她踩著高跟鞋,身姿娉婷的走進去。
沈淮一直都沒有關心陳丹找房子、收拾房子的事情,也沒想到會這么巧,就跟周裕湊到一起去了。
不過想想也正常得很,東華城市建設要滯后其他地方很多,城區大片都是棚戶區跟狹窄街巷,居住條件好的公寓小區也就那么幾個。普通工薪家庭不舍得每個月花三五百元去租好的公寓樓住,陳丹現在倒也不缺這點錢。
雖說梅溪鎮離市區也不遠,但往來到底不方便。
工業園區同時有幾個項目都在籌備,多個工程在建設,加上鋼材貿易商往來,梅溪鎮的食宿餐飲異樣的繁榮起來。作為梅溪鎮目前唯一能上臺面的渚溪酒店,其實也就壟斷了梅溪鎮的高端餐宿市場。
文化站大樓早初在結構上是一分為二的,西側臨街半片樓劃給接待站使用,后來由陳丹承包改作渚溪酒店。
東側半片樓則作為鎮文化場所,分別當作游戲廳、錄像廳、舞廳及圖書室及文化站辦公室使用。
梅溪中學案發生之后,鎮聯防隊就整天派人盯在文化站這邊,嚴禁社會小青年惹事生非,也嚴楚中小學生涉足游娛場所,游戲廳、錄像廳的生意一下子就下跌千丈,承包不下去了。
六月上旬,鎮資產辦對東側半片樓進行調整,把一到三樓的承包權統統收了回來,將圖書室搬到一樓,而將四樓、五樓騰空,跟西半片樓打通,合并承包給渚溪酒店,使得渚溪酒店客房部的客房增加到五十間。
就算如此,渚溪酒店的客房平時還是供不應求。
九四年還沒有什么經濟型酒店、青年旅舍的概念,要么是十元二十元甚至幾塊錢就能睡通鋪的小旅館,要么就是上百元甚至幾百元睡一夜的酒店賓館。鎮接待站最初建時的立意就頗高,客戶對外標牌價都一百八十元。
渚溪酒店七月份,僅客房部的營業收入就超過二十萬,是何月蓮經營時期的十倍都不止。
不能跟梅鋼這樣的龐然相比,雖然渚溪酒店的承包費在年中調整到每年三十萬,相比起來,每月吸金十萬二十萬的速度,依舊能說暴利。
這在九四年足以徹底的改變一個普通人、一個普通家庭的命運。
沈淮送周裕回去,路上沒有耽擱,趕回來也就二十分鐘,別人酒正喝得熱烈,只當他送楊玉權、熊文斌離開要說一陣子話,也沒有誰注意到他離開了多久。
車開進渚溪酒店北側的停車場,沈淮還猶豫著是不是在車里再坐一會兒,讓那些鬧酒的人再自相殘殺一會兒,就看見陳丹從門廳里一臉惶急的疾步走出來,邵征陪在后面。
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沈淮推開車門走出去,問道:“怎么了,發生了什么事情?”
“我媽剛給摩托車撞了,開摩托車的趁黑溜走了,沒有抓到人。好在陳桐今天有事回了家,剛叫救護車送我媽去醫院搶救;找了半天沒找到你的人。”陳丹說道。
“我送人回市區,離開了一會兒,”沈淮說道,“你媽送了哪家醫院?我陪你過去。”
“區人民醫院,陳桐身上沒帶足錢,我要趕過去送手術費。何鎮長、袁書記他們都還在里面等你呢,你也走不開;讓老邵開車送我就行了。”陳丹說道。
“老邵,你跟何鎮長、袁書記他們就說我送楊書記、熊秘書長他們走了,就不再參加他們接下來的酒局了。”沈淮吩咐了邵征一聲,扶著身子已經有些打軟的陳丹上車,直接開車趕往唐閘區人民醫院。
趕到唐閘區人民醫院,沈淮拉著陳丹的胳博就往急診大廳走;剛推開玻璃門進去,就聽見陳桐壓著聲音哀求醫務人員:“錢真的馬上就會送過來,拜托你們先讓我媽進手術室,我媽她快撐不下去了!我求你們了…”
“這是我們醫院的規定,我們要是動了手術、救了人,你們再拖欠費用又偷偷摸摸走了,我們找誰要錢去?”一名穿白大褂的女醫生還不知道是女護士,對陳桐的哀求無動于衷,語氣冷漠的拒絕先救人。
陳丹見弟弟拉住幾個醫護人員在哀求,急惶惶的走過來,問道:“陳桐,咱媽呢?”
“姐,你有沒有帶足錢呢?我身上只夠給救護車錢的,醫院非要先交足押金才肯給媽動手術,你把錢拿過來,趕緊去辦手續…”陳桐看到姐姐跟沈淮過來,焦急的要他姐趕緊去交費。
沈淮就看見擔架車就靠大廳墻壁停放著,陳丹她媽一動都不動的躺在上面,陷入昏迷之中,半邊臉以及左半邊身子都是血,被單都滲染了鮮紅一片。
簡單的包扎大概也是在救護車上進行,到醫院之后反而沒有得到更進一步的救治。
陳丹看她媽那樣,腳就有些發軟,邁不開步子。
沈淮把錢從陳丹手里拿過來,壓著嗓子對那個穿白大褂的女人說道:“在哪里交費,我馬上就去交費。我們帶了錢過來,你們是不是先趕緊把人送手術室去搶救?”
“錢又不是我們收的,這是醫院、衛生局的規定,你朝我們嚷嚷什么?你有本事朝我們院長、朝衛生局嚷嚷去?”
年輕女醫生看到陳丹那張嬌美狠不得把天下男人目光都吸引過去的臉,心里就老大不舒服,再看沈淮陰沉著臉,雖然沒有發怒,但無形里透出來的威嚴叫她有受壓迫之感,她不甘心氣勢給壓住,忍不住就頂了一句。
沈淮看了年輕女醫生一眼,見她尖瓜臉上滿是青春痘,眼珠子白多黑少,知道她平時就是一個尖酸刻薄的人。
這時候就算把她罵一頓,對急救也只有壞處沒好處,沈淮只能按下心里的惱怒,沒有跟他爭什么,抬頭找指示牌。還是一邊年紀稍大的中年醫生開口說話,吩咐那個年輕女人:“小李,你陪家屬去交一下費,病人先送到手術室去觀察…”
原來這女人只是個護士,但看到虞指氣使的樣子,沈淮猜測她在這家醫院里或許有些背景。
見中年醫生招呼醫護人士把陳丹她媽往手術室送,沈淮也就沒有說什么,讓姓李的女護士帶他過去交費。
手術加住院押金,三千元,一分錢都不得少。
沈淮就看著醫院女出納坐在窗口后面神情冷漠的開票,那個姓李的護士就靠著窗臺,舉起涂鮮紅指甲油的手指,跟窗口里的女出納比劃:“我老公剛從省城給帶回的指甲油,蘭蒄的,一小瓶要兩百多,貴得咧我的心頭都在痛。你說我們當個小護士,一個月才兩三百錢,一下子就涂指甲上了,你看值不值?你要說不值,我好幾天都會吃不好飯,權當減肥了,嘻嘻…”
沈淮知道這種情況不單單是一兩家醫院的問題,但也忍不住問一聲:“我這時把錢拿過來了,要是有誰一時拿不出兩千元押金,這人就拖著不救了?”
“沒錢你治什么病啊?”姓李的護士變起臉比翻書還快,上一刻跟女出納還笑嘻嘻的臉,轉眼就板了起來,冷冰冰的頂了沈淮一句,“醫院又不是慈善機構,你們不交錢就想治病,讓我們醫生護士都喝西北風去?”
沈淮差點給這女的話一口噎死,知道跟她沒法交通,要不是救老人家要緊,他先噴這女的一臉唾沫。
他交了費拿了票就往手術室這邊走來,見陳丹、陳彤姐弟坐在手術室外,問道:“你媽情況怎么樣了,要不要馬上動手術?”
“還不清楚情況,醫生說是要觀察一下再決定做不做手術。”陳桐說道。
沈淮也沒有多想,就陪陳丹、陳桐坐在手術室外干等著。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淺藍色大褂的中年女護工推門出來,神神秘秘的湊過來,說道:“這邊的醫生是要塞紅包,不然動手術麻醉針少打點,疼都能把人疼死,可不要說救人了…”
錢倒是不缺,陳丹就怕錢不夠用,拿了兩萬元塊過來。沈淮閉了一下眼睛,問女護工:“我們也不是很懂,等會兒手術室里有幾個醫生要給紅包的,每個人大概要包多少?你給我們說說…”
“這個我就不是很清楚,看你們的心意吧,主刀的多些,其他的少些,”女護工憨然而笑,說道,“剛剛那個李護士,是我們副院長的女兒,平時都不值夜,今天還偏是巧了。她剛才在里面說你們這家人很難搞,脾氣大得咧…”
沈淮長吁一口氣,見陳丹、陳桐看過來,說道:“包,總不能讓老人家受苦,”又說道,“你們給李護士包個大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