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京城首善之地,官衙之人趕到十分迅速。幾乎是在事情一發生后便開始行動。首先,當然是封閉坊市。永寧坊不過是普通民居之所,老百姓一聽外面廝殺之聲就不敢出門了,唯恐這股子匪徒沖進自己家中。
要說秦人好勇斗狠這個不假,不過變法之后的秦國是勇于公斗卻怯于私斗,京城首善之所也不用擔心這事沒有人管。
事實上黔首們的判斷并未失誤,扶蘇突圍出去后緊接著魚遲浩便迅速撤退。幾乎是踩著點一般,京都衛戍兵迅即開拔而來,將倒霉的李復和一干門客統統圍住。
史騰掌管內史兼任中尉,可謂是咸陽京師大權一把抓。京師城禁之后,兵馬已經就位,四處彈壓。往日小偷大盜但有一絲出格迅即被繩子綁住,丟到馬車中,一車一車運回牢房。京師之中,竟然還有這么大規模的械斗,而且還有強弓硬弩的痕跡,這種事情十分敏感地挑動了當值的右中侯蒲鑫。
蒲鑫邊關立了大功,入了天子慧眼。于是御筆一勾,從邊關守將升職成了京師中尉右中侯。而蒲鑫自從發達之后,也未有忘記扶蘇公子的訓導。每日手不釋卷,加上才能出眾,倒也在在中尉博得一定威望。
史騰身居內史、中尉要職。執掌京師安危,當然更多的精力就放在了內史那邊。中尉署以下有丞、左右中侯、千牛等官佐。屬官有武庫令、武庫丞,掌軍器制造、貯存;有靜室令,皇帝出巡時負責擔任清道夫。
蒲鑫本職不過一個千人主,一朝立功便騰飛成了中尉署中第三號人物。史騰以內史職兼任中尉,當然是實至名歸的老大。不過這位老大時常不在中尉署,庶務更多都落在了中尉署丞手下,其余依次排下來便是左中侯和右中侯。除去基本不在的史騰,蒲鑫便是當之無愧的第三號人物。
此番徒然地進城城禁,中尉署中一片忙碌。分片包塊地,署丞和左中候一個去了宮城左近,一個去了貴家成群的北城,只余下蒲鑫帶著一隊人馬到了南城,這一片民居之所。
也活該蒲鑫幸運或者倒霉,一來便發生了一起性質極其惡劣的械斗。軍用弩具和強弓都有出現,死傷之人更是倒了一地。
急急忙忙趕到現場的蒲鑫可謂是一頓頭大,不過蒲鑫也不是個不擔事的主。大手一揮,三百京都衛戍兵拿著武器就趕起人來。若不是蒲鑫眼尖看到了摸著墻灰有些難以辨別的李復,這會已經拿起繩子捆人了。
不過蒲鑫還是小瞧了這一干人的膽色,準確地說,是小瞧了胡亥門下門客的跋扈。京師不靖,這對于稍稍耳目靈通點的人都不是秘密。始皇夜行咸陽的時候還被幾波賊寇給嚇了一大跳,雖然那日后咸陽大索三日,可實際上過了這陣風,咸陽又是老樣子。
對于這些有大后臺的門客而言,這區區京師太平兵對他們實在沒有威懾力。又是剛剛被殺了許多人,鮮血橫溢,一地狼藉。可謂是讓這群自視甚高的門客丟了大臉。這樣的情況下,這群大爺怎么心情能好得起來?推推攘攘下,口角便發生了。偏生這群大爺還都是五湖四海來的,罵人的法子多得事。剛剛自己打敗了,事黃了,錢沒了,搞不好還要被趕出去。心中不爽,干啥都有火氣,當然主動開罵起來。
對于京都衛戍兵而言,也是一肚子火氣。這時間寒風漸起,好生在家里摟著暖呼呼的婆娘不成還要出來集合打擊盜匪,這心氣能順得了?再加上咸陽衛戍軍都是地方上佼佼者選上來的,心氣本來就高。被幾乎是主動找事一般的門客一激,更是怒氣上揚。撒手便回罵過去。
罵著罵著,一方總有被罵的沒法回的時候。罵不過,那邊動手。武人性子急,一根筋通到底,動手起來更是不含糊。一拳打過去,一腳就能踢回來。
架一開打,李復心中就暗自叫糟,原本以為自己的身份能夠震懾住一個小官,沒想到人家根本就沒打算給多少臉面。一看自己手下被人欺負了,哪里能服?更何況,受恩扶蘇的蒲鑫可是對胡亥沒有多少好感的。
蒲鑫手中鐵劍換成馬鞭,帶著親衛便親自動手起來。一頓好打下來,當然是援兵眾多而且體力完好的衛戍兵獲勝。
打完了,蒲鑫正要押解人去內史官邸。可此時街面卻徒然靜了起來。回望一眼,赫然便是御駕出宮的儀仗規制,兼著儀仗兵職責的蒲鑫哪里還不明白,領著一眾衛戍兵立馬叩頭下來。
始皇面色默然,可眼中陰沉之色十分直接地道出了這位四海之主的心情并不爽利。揮退眾人,始皇嬴政盯著蒲鑫,道:“你如實將事情一一道出。”
蒲鑫還未來得及驚詫,已經被始皇這個問題弄得所有腦筋迅速轉了起來。面色一陣,肅穆道:“回陛下,三刻鐘前,末將收到消息,永寧坊有械斗。末將旋即趕到,發現有強弓硬弩的消息。并且,抓住這一干…友人!”
嬴政目光一掃徒然變得畏縮的胡亥門客,鼻中輕哼一聲。徒然歷喝道:“扶蘇!”
扶蘇此時身上衣襟染血,連換衣的時間都沒有便被出宮的始皇碰個正著。始皇通過自己的情報頭目尉繚子將事情了解個七七八八,不過耳聽為虛眼見為實。始皇此時對眼前這一樁事疑問可是極多。
“你是當事人,說清楚,發生了何事?”嬴政冷冽的目光如同臘月寒風一般,刮得人眼睛生態,心中泛冷。
扶蘇神色不變,老老實實說道:“今日皇兒從通武侯府歸家。帶著芙兒去了豐邑市選了些珠寶首飾。隨后,皇兒便來了永寧坊見了一名舊屬。卻不料,當皇兒要歸家之時遇見了一隊武士,乃是魚仆射之子魚遲浩領著豪奴,一見,便欲殺我。皇兒驚怒不已,便下手反擊。恰好十八弟親友李復侯子前來,一方解救,皇兒這才得以全身來見父皇。”
扶蘇眼角一瞥蒲鑫,心中悄然松了口氣。再似笑非笑看向李復,卻發現李復面上既是驚喜,又是分外難堪的神色。扶蘇當然知道李復所忌諱的稱呼,不過扶蘇早就知道這廝做過的事情,心中哪有半分好感,只不過眼下扶蘇竭力扮演一出兄友弟恭的大戲,不好在此時爆發,可若是能惡心惡心他也是好的。
始皇雙手背負,冷眼看著現場。有石灰粉灑落的痕跡,有短劍碎戈的殘骸,還有強弓硬弩洞穿的木門石墻。當然更多的是斷臂碎肉,血流滿地,幾個緊急包扎著的醫官。
心中陰霾大盛,始皇急劇思索著眼前的情形。不盡地疑問涌上心頭,若說是刺殺,扶蘇經歷不知凡幾。就是入宮門覲見也有膽大包天的刺客伏殺,雖說始皇事后徹查了,可心中便如同一個鐵刺一般插在心頭,帶著銹跡,污染著旁邊的心肉。
魚家死士強大,始皇知曉,也沒太過在意。哪個高官貴勛手中沒有些自保的武力?令始皇心中琢磨的是此次為何魚家這般瘋狂,將扶蘇殺了除了讓始皇大怒之下血流漂櫓之外對魚家根本沒有益處。
心中琢磨著,旁邊的尉繚子突然遞過來一方竹簡。看過之后收入袖中,盯著一旁恭謹的兒子,始皇一陣欣慰之余則是深深的倦怠。二龍奪嫡,傷的終究是他這個做父親的。
輕嘆一聲,始皇沒有讓扶蘇交出哪個盒子。他已經知曉哪個盒子中定然有可以致魚家于死地的東西,既然如此,魚家這般瘋狂也就想得通了。只不過胡亥這個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此事,他又插手了多少。
心中想著,上天很快就讓嬴政如愿了。急匆匆縱馬奔來的胡亥一眼看到一旁狼狽不堪的門客心中便是糟糕得如同腐爛了幾百年的臭雞蛋一般,要多糟糕有多糟糕。再一看恭敬束手的扶蘇,胡亥心頭濃重的陰云又更深了一層。
胡亥行過禮,老老實實將事情始末添油加醋說了一通。大抵便是他發現有人要謀害大兄,于是派李復領著門客前來救援。
倒不是胡亥天資聰慧實現知曉了這些,而是桑誠耳目一直盯著這邊,扶蘇的話胡亥心中計較不止幾百次了。
心中哀嘆,胡亥不知道自從扶蘇回來后他這是第幾次嘆氣了,只是此次胡亥完全淪為配角。狐貍沒抓到,反而惹了一身騷。
此時咸陽郊外,狼狽逃離咸陽的魚遲浩小心翼翼打開小盒子想要檢驗一二。輕輕啟開,似乎在端詳比和氏璧還要珍貴的寶玉一般,卻不料,剛剛打開三分之一,一眼看到里間完全迥異的蜀錦花紋。一股子灰暗絕望的念頭猛然竄到魚遲浩的腦海之中。
“啊啊啊啊啊,扶蘇,我恨啊,恨未能親手殺你于宮門外!千古大恨啊!”一聲凄厲,響徹空曠的田野,驚起一群群夜梟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