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訴我,誰參與了擄掠柳大妻女之事!”
幾個士卒腳步剛要挪動卻余光瞅見長官冷酷的眼神,頓時沒了聲響老老實實站著軍姿。看到這一幕,扶蘇沒有言語。一揮手,卻出來了十多名頭發花白,行動遲緩的老人。攙扶著這些老人的年輕女子都是發髻盤起,顯然是已婚之人。
扶蘇滕騰騰地走下高臺,將走在最前的一名至少年過七旬的老人扶向高臺。其余老人則在高臺下仔細找著自己的兒子、孫子。
老人一步步走上高臺,這過程之中兩千雙眼睛死死盯著,想說出疑問卻感受到了屁股下火辣辣的感覺頓時噤聲起來。可二十余個兵丁立時就按捺不住了,若不是身邊的同袍示意不要亂動,只怕早就大喊了出來。
好在,扶蘇下臺的攙扶舉動令不少人都是悄悄放了些心。盯著高臺上的這些老人,一個個卻都是緊張了起來。
將老人交給原本老人身邊的妙齡女子,扶蘇這才轉身面視兩千余將卒:“你們知道這十余位老人是誰?”
又是一陣騷動。
扶蘇繼續道:“我想,你們之中已經知道了。可有些人,或者說大部分人都還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們。”聲音一頓,扶蘇話語變得鏗鏘起來。“這十七名老者,是這城中本該安心養老的頤養天年的老壽星。而且,這十七名老人至少有一個兒子或者兩個孫子在這軍營之中當差,服役。為保護鄉里可以隨時付出性命。”
兩千余名軍士都是面有得色,然而扶蘇臉色一轉。道:“然而你們,你們這群所謂‘保護鄉里’的鄉兵在兩個月前早就不是如此。你們要保護的鄉里鄉親,鄰里平民成了你們欺壓的對象。你同袍的妻女成了你調戲的選擇,你同袍的兄弟成了你欺辱的目標。所以,當而今我告訴這十七名早已不問世事的老人時,告訴你們這活該千刀萬剮的罪刑時。這群老人已經不再視你們為其驕傲的孝子賢孫!”
寂靜的校場只余下扶蘇一人的聲音,所有人都是心中震撼。聽著扶蘇的話,眼眶發紅。
“你們,不過是一群匪兵!”
孫二桿子撇過頭,有些不肯承認這個評判。
跟孫二桿子同樣心思的不再少數,然而,當這些人面對十七名垂垂老矣卻滿臉失望的老者在臺上看著時,每個人都不由想到了家中祖父,將要垂垂老去的父親。以及每一個被自己傷害過的無辜百姓、路人。
每一個人心中沉重地有些喘不過去,不同于秦兵被軍功爵制催生出來的嗜血,這些軍士努力的目標只不過是保全家鄉不為北夷欺擾罷了。也不同于秦人戰死者榮耀,這些人所求的只是一個家中父老妻女相安。
然而,當他們發現自己在今日竟然成了那個破壞自己最初夢想的罪魁禍首時,留給他們的只有無盡的悔恨。
防線在一名老人認出自己兒子的時候出現了缺漏。
一名什長模樣的軍官眼帶淚痕地沖向了臺上尋找自老父,沒有親衛阻止。這名軍官帶著悔恨狠狠在老父磕了三個響頭大恨道:“請父親大人原諒孩兒不孝。孩兒為禍鄉里,軍律所犯無數。已經不能盡孝于膝下,請三娘代我侍奉老父,若能余下性命,定不負卿!”
又是重重一拜給了這什長的妻子,這名年歲至少在六旬的老者老淚縱橫地摸著軍官上的發髻顫聲道:“孽子,你在雁門欠下的孽債我給你還了。軍中自有軍律,你還是快去自縛雙手于郡尉面前吧…”
說完,沉沉地嘆息下,這老人在兒媳的攙扶下走下太去。
這名什長顫著身子拜倒在地,扶蘇看了一眼。道:“刑房之人何在?”
幾個郡署小吏頓時走出,當先一人道:“見過使君。”
眼下扶蘇身兼二職,他們倒也不知道改叫郡守還是郡尉,亦或連著一起叫。不過,這使君稱呼倒是不差。
扶蘇將人交過去:“此人姓甚名誰,所犯有何罪過,當如何處置,你們一一道來。”
幾個小吏咽了一口唾沫,有些艱難地開口:“此人名作狄伍。軍職什長,所犯軍律有三:一強買強賣,二帶軍械傷人,三劫掠邊商。”
“當如何處置?”
幾個小吏不敢接口了,齊齊大拜:“小人不敢擅專。”
扶蘇冷笑一聲,這群郡兵的威懾力果然不凡。當然,其中也有扶蘇唯心還不到的緣故。撇去這些,已有專司其職的軍法官前來。扶蘇將人交過去,卻并沒有當下殺人。
此時,當這個狄伍率先“自首”后。三名犯了軍律的士卒又“自首”出來,甚至還牽出了善無城中幾裝懸案。垂頭喪氣地在老父愛妻面前跪拜而去,在軍法官冷面如斯的臉上,一時面如死灰。
當第七名犯了軍律的士卒上臺時,扶蘇注意到安執的顏色終于變了。
噗通。
柳十三跪在爺爺的面前,對一邊面色凄慘的妻女無聲哭泣。柳十三的爺爺卻沒這么不堅強,這個一手帶到的孫子是何性情他再明白不過,安慰著道:“你性子如何,我清楚。依著你這老實巴交的性子,只怕這背黑鍋的事情都丟在你身上了。你好生去與公子解釋,執行上官之命與私犯軍律終究是不同的。去…去吧。”
說到最后,柳十三的爺爺老淚還是不由自己地流了下來。看到柳十三挪著不動,柳十三的新婚妻子尖聲道:“去呀。你要是自首,說不定還有幾分活路。難道你還要氣著爺爺不成嗎?”
柳十三哭著跪在扶蘇面前,泣聲道:“求公子饒命,擄掠柳大妻女正是小人所為。同姓的還有李軍侯從其余什伍的幾個兄弟,請公子饒命,小人只想留著性命贍養爺爺!”
一邊的羊牟有些不忍,小聲道:“公子,這柳十三的父親在匈奴襲擾時殉國,是烈士之后。
扶蘇招來面色急促的柳大道:“這可是當日擄掠你妻女之人?”
柳大眼角帶著憤恨,當下就想要生生活撕了柳十三。跪在扶蘇面前,急促道:“請殿下快快救出我云娘和熏兒啊。若是有了差錯,我,我…”還未說完,這柳大竟然因為太過激動氣血不足又是昏了過去。
扶蘇好生無言。吩咐左右將柳大抬走,好生照料。此刻,一隊鐵甲重裝材官已然照著柳十三的名單下去就要下去抓人。
那些垂垂老矣的老人一見自己兒子孫子又是被抓去,頓時面色哭喪。好在扶蘇已經有了準備,此時幾個親衛已經對那些軍士的媳婦吩咐過話語。果然,那幾個老人一聽事情竟然還有回轉,頓時收斂了悲傷,回到了靜室休息。
扶蘇雖說著人請了十七名已然垂垂老矣的軍屬,可要是收拾不好事情弄得這些老人當場氣出個問題,或者因為太過悲傷而身子有何難料。到時候,事態難免就要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了。
好在扶蘇的先手下的不滿,已經有幾個名醫進去給老人診治,確保不出問題。
看著柳大案的嫌疑人統統都被抓捕起來,此刻從軍營外偷偷回來的幾個軍士已經歸隊。可剛沒走多久又被三百宿衛轉成的軍閥隊收了過去。
安執看著好不容溜了回來的幾個不在軍營序列的親兵頓時滿心期望,然而這幾名親兵臉色卻不大好,在安執耳邊頹喪地輕語幾句。安執臉色頓時大變,面色由青轉紅,又迅速轉白臉色變幻之疾令人側目。幾欲發狂的安執敏感地又看見了幾名“自首”的幾名軍士頻頻望來,心里大放被突然起來的拋棄擊碎地一干二凈。
看著扶蘇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望過來冷冽的目光。猶若最后一根稻草一般,死死將安執最后一點猶疑擊碎。
“殿下,殿下。罪將安執,我…我要檢舉,告發,告發啊。這些都是李念做的啊!”安執將身上的武器丟在地上,跪倒扶蘇身前。猛然叩首,除去親衛其余人被扶蘇統統揮退。昭武曲的一干將卒都是難以掩飾地想要發笑,然而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他們卻不得不忍著好生難受。
“殿下,罪將有秘密,天大的秘密!”安執看著漸漸走進的親衛,極力壓低著聲音,幾乎要崩潰地顫聲道。
李家大宅。
密室內,被打得虛弱不堪的李念虛弱地被李忠攙扶著趴在床榻上。一旁的李左車用驚疑不定的目光看著李念,而李行則是神色凝重,一言不發。
就在不久前,張耳告辭離開李府。而冷靜下來的李行終于知道了李念為何要坐下如此愚鈍不堪,幾乎毫無利處的事情。李念并非蠢人,既然冒著身上官皮不要,甚至小命不保的風險,定然有足夠的誘惑來吸引他如此做。
這個誘惑,當李念說出來的時候,整個房間內的四人都是齊齊一陣倒吸涼氣。
“念之所以為之并非垂涎那婦人之美色,實在是…那婦人名義下的女子…名作桑梓尋!而且,此子手中定然有那份物件。其間所藏只怕轉眼可令我李家上下闔家傾覆…”
桑梓尋父親是桑家嫡長子,母親是顧家嫡幼女。是曾經雁門四大豪門之首、之次的最后一個血脈。也是傳說中桑家顧家一夕滅亡原因的唯一線索…